“嗯——?”康熙挑眉盯着肃顺,眯着眼不说话。
肃顺心里难受,低头忍着辛酸心疼,小心说道:“媳妇是娶来疼的。您总是给她委屈受,这算怎么回事呢?皇后纵然贤德,也是有心的。日日酸楚累积下来,恐怕对身体也不好。皇上,说句奴才不该说的话。您的母亲——孝全成皇后青春早逝,不就是因为常常受婆婆欺压的么?再往上看,孝贤纯皇后处处忍让,也没活过四十岁。至于康熙朝——唉,皇上,主子娘娘她——您对她好点儿吧!”说着,素日里严肃刚强的一个人,竟然当着康熙的面,滚下泪来。
“朕给皇后委屈?”康熙奇怪了,连问了两声,“朕给皇后委屈?朕给皇后委屈?”本想勃然大怒,又见肃顺提起康熙朝皇后,想起三位正妻,不免心中怆然,终究还是压下火来。再看肃顺,说着说着,居然哭起来。登时不知是烦是恼,是怒是愧,不耐烦摆摆手,“你的折子朕看了。没什么错处,接着照办就好。去吧。”
等肃顺走了,康熙回想起肃顺所提,康熙朝三位皇后,俱青春早逝。就是得宠的贵妃,也没有活过四十岁的。再想想皇后这些日子越来越清瘦,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摸摸身上马褂,自己也委屈的不得了:朕什么时候给皇后委屈受了?接二连三地死老婆,朕也很难过么好不好?
那是,谁愿意生下来就是个克妻命呀!
里面康熙憋屈半天,外头肃顺出了养心殿,路上走着,心就跟放到油锅里炸一样,火烧火燎地疼。
从那天在军机处看见皇后头上掉下来的菊花,随后听说有世家猜测,宫内嫔妃升位,多半是跟皇后关系好的;到再见皇后上表遣词用句,之后皇后利用亲蚕礼,小赚一笔;直到昨日听闻,皇后流着泪,请来娘家母亲,亲自送奶娘回承恩公府颐养天年。既赶走了端架子欺负宫女、爱耍心眼的老嬷嬷,又博得一个宽厚仁和的名声。寸寸心机,处处手段,不显山不露水,就把事情给办了。只有那个人,那个叫自己时时刻刻挂在心里,恨不得揉进骨头里疼爱的那个人,只有她,才能运用地如此得当顺心。
到了养心门前,肃顺低头出门,仰头望天。梅儿,真的是你吗?梅儿,你受委屈了!我又来晚了!梅儿!我的梅儿!……
这一路上,任谁都能看见领侍卫内大臣、海军总理大臣肃顺大人擦着泪,从养心殿出来。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位大人又因为海军之事,跟六爷闹别扭,到养心殿去哭诉了呢!
只可惜,康熙无心理会这些。理顺心情,坐下来看折子。看了半天,一页未翻。抬头看看大座钟,眼看到吃饭的点儿了,还不见皇后来送饭。巴望巴望养心殿大门,就见张德全托着拂尘来报:“主子,大公主给您送饭来了。”
“大公主?皇后呢?皇后怎么没来?”
大公主随着崔玉贵进门,听见皇帝问,急忙行礼回答:“皇阿玛别生气。皇额娘今日不舒服,孩儿去请安,见她实在难受,都快下不了床了。这才斗胆,请命替皇额娘来送饭。皇阿玛您看,这都是女儿按照皇额娘吩咐,亲手做的。皇阿玛您尝尝,要是不合口味,女儿再去做就是。”
康熙无心看饭,叫来大公主,“大妞,你皇额娘得了什么病?看太医了吗?要不要紧?”
大公主见问,脸色微红,低头回答:“也没什么。皇阿玛放心,孩儿来时,已经伺候皇额娘喝了药了。太医说,过两天就好了。”
康熙听了,放下半颗心,依旧有半个心吊着。勉强吃了饭,跟大公主说了一会儿话。
到了晚上,依旧是大公主送来克食,陪着说会儿话才走。问起皇后,只说过两天就好。
眼看太阳落山,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康熙换下黄马褂,披上常服,瞅了两眼,想起皇后的好来,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吩咐崔玉贵,“摆驾钟粹宫!”
崔玉贵、张德全急匆匆吩咐下去,伺候皇上换衣服、换靴子。外头则早就安排了步辇候着。
于是乎,自康熙来到这个诡异的世界,第一次逛“咸丰”后宫。路上,经过景仁宫、承乾宫,婉妃、祺嫔皆出宫叩拜,不指望皇上驾临,只求留个好印象。
康熙心里担心皇后,见了二人,随意点头作罢。到了钟粹宫,还未下步辇,就见皇后扶着小宫女,行礼问安。仔细一看,皇后脸色苍白、双眉紧蹙,看样子,微风一吹,就浑身颤抖。
康熙的心揪地一下疼了一刻,几步上前,顾不得眼前人乃是世孙媳妇轻易碰不得,轻轻扶起皇后,柔声问:“怎么了这是?昨天不还好好的?一日不见,就病成这样了?”
梅梅一听问话,委屈地恨不得哭出来,憋了半天,只说了一个字:“疼!”紧接着,眼前一黑,风流婉转,晕了过去。
眼看皇后轻飘飘倒了下去,几十双眼睛盯着,康熙不得不伸手扶住,半揽半搂入怀,连叫几声:“皇后,皇后?”
早有小太监飞奔去请太医。蓝莓、红云、紫椹、绿叶带着小宫女一同围上来,架起皇后,就往宫院里送。康熙后头跟着,看着钟粹宫众人忙而不乱、井井有条,暗暗点头,皇后治理宫院的本事,还是不差的。
蓝莓一面扶着皇后往里走,一面悄声问:“送哪儿呀?大殿还是后院儿?”
红云也一时没了主意,“往常主子娘娘见外人都是在大殿。休息都是在后院。这——皇上在这儿呢。算外人——吧?”总不至于是内人。
紫椹冷哼,“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刚才大公主来请安,主子娘娘不是直接让她到后院儿去了吗?送后头。”
一行人穿过走廊、二门,架着皇后进了后院。直接送到东头三间屋子里头,赶紧端上来红糖水灌进去。看着皇后渐渐缓过劲儿来,这才扶到床上,盖上薄被,不敢让皇后受到丝毫凉风。
康熙带着人在后头跟着。眼见皇后进了后院,等屋里头收拾好了,这才迈步进来。此时太医薛辰随着小太监进来,对着皇帝见了礼,奉命前去诊治。
床帐低垂,看不见皇后状况,康熙索性坐在珠帘外面,打量这三间小屋摆设。
紫椹细心瞥见,不顾皇后身边需要贴身女官照顾,丢下蓝莓几个,亲手捧了茶奉上去。
康熙瞥一眼茶杯,红酥手衬着黄瓷碗,夕阳洒下余晖,恰巧打在紫椹脸畔,映衬出一幅娇美仕女图卷,含笑之下,不胜娇羞。眯眼笑笑,康熙摆手,“搁着吧。朕不渴。”
紫椹见皇帝神情冷淡,这才收了笑意,安安静静放下茶盏,退到一旁候着。
康熙趁人不备,摸摸脐下三寸,不住哀叹。若是上辈子,面对侍女这般挑拨,那话早就按捺不住,跳起来了。怎么到奕}身上将近一年,每日面对众宫妃或直白大胆、或含蓄婉约各种挑逗,居然从来都是恹恹的,没有兴趣呢?
唉,看来,真应了那句话:上辈子造孽太多,报应啊!
想了不多时,就见薛辰诊脉完毕,前来回话。只说皇后只是行经时期,身体虚弱、失血过多,暂时晕了过去。再加上前两个月劳累过度,有些营养不良。往后多加调养就是,并非大病。开了些当归、知母、山药等药,嘱咐用红枣做药引,便行礼告退了。
康熙仔细看了药方,确实都是寻常药物,看来皇后并无大事,方才放下心来。绿叶、小书子带人去抓药熬药。蓝莓、红云守着皇后,只有紫椹跟随在康熙身边,随时等候召唤。
张德全、崔玉贵托着佛尘跟在后头冷眼瞧着,互相看一眼:照这样看来,钟粹宫,又要出一位贵人了。
美人殷勤伺候,康熙倒是无动于衷,多年来打不起兴趣,早就习惯把美人当成男人,装聋作哑,只当没看见紫椹眉目中无限风情。冷冷淡淡指着皇后卧室问:“怎么一国之母的屋子,空空如也,跟个雪洞似的?”
紫椹一听,急忙微笑一下,慢慢回答:“回主子话,主子娘娘不喜欢太过奢华。原来屋里还有汝窑梅瓶、定窑观音瓶,以及几幅山水画。主子娘娘就留下一幅丹凤朝阳,几本书,其余的,都送给大阿哥、大公主和几位娘娘了。”
康熙点头,看看床上皇后昏昏沉沉,一时半刻大概不会醒来,微微叹息,“皇后也太过艰苦了。”绕过阁柜,眼前一幅大字,正楷书写,字型端正温润,字下一张桌案,放着一本论语、一本孝经,几支湘竹狼毫。康熙眯眼,指着大字问:“仁?这是皇后写的?”
小书子抓了药交给绿叶熬着,赶到皇后屋子里伺候。刚进来,就听见皇上问话,急忙上前,挤开紫椹,恭敬回答:“回主子话,正是主子娘娘写的。主子娘娘常说,为国母者,乃万民之母,胸中要常怀仁心,事事仁厚宽和,方能不负皇上与万民尊重与信任。”
康熙听闻,站在大字之前,长久不言,等太阳落山,宫院掌灯了,才幽幽叹息,“难为国母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女子柔声回答:“不难为。心系皇上、记挂子民,乃是臣妾的职责与使命。并不为难。”
康熙回头,就见皇后苍白着一张脸,扶着柜子一角,逆着光,柔柔站着,轻轻笑着。
想了半天,康熙才说了句:“醒了?好点儿了吗?怎么不叫朕?”
梅梅含笑回答:“臣妾怕打扰皇上。多谢皇上,让您操心了。”
康熙点头,轻声安抚:“无事,你身子不好,朕总归是要来看看的”。扭头再看“仁”字,越发觉得字如其人,温润可亲。一股热流,缓缓从胸中升起,流淌全身,最终汇于一处。
等到康熙明白过来,那股热流最后凝聚在哪个部位之时,就见皇后背着光、捂着胸口低头不语。崔玉贵、张德全、小书子全都躬身不敢说话。宫女们一个个羞红了脸,悄悄向后退了两步,齐齐推紫椹出来,直面皇帝熊熊燃烧、一柱擎天的那啥。
康熙大澹皇前桑∞仍},那是世孙媳妇!
呃,好吧,也是你的正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