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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司空祀放学回来,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居所,就看见九弟司空祥跑了过来,对着自己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欢天喜地地说:“六哥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和七哥都等你老半天了。”

司空祀摸摸他的头,说:“你病好了?既然不发烧了,怎么不去上学?你个小东西倒是会偷懒。”

司空祥吐吐舌头说:“我不上学就是好人一个,要是去了上书房,一看到那些子曰诗云,我就非得接着生病不可。”

一会儿七弟司空祓也跑了来,对着司空祀说:“六哥你快骂醒他,他自己不爱读书就罢了,还老连累我们。几次他背不出书来,我在后面提醒他,都叫师傅抓了现行,后来叫父皇知道了害我挨了好一顿骂。”

司空祥不以为意,学着老夫子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生而不知圣贤之言,其可乎?”

司空祥转而对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其当然可也。他妈的,以后,你们会读书的都去做贤臣,我就去打仗好了,打仗总不要对着敌人掉书袋吧?”

司空祀、司空祓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笑够了,司空祀便牵着两个弟弟去了后面的寝殿赶围棋玩儿。下着下着两个弟弟又斗起嘴来,司空祥犯了牛劲,只是不依不饶要司空祓认错,司空祓哪里肯,于是司空祀只好帮他们两个调停,嘴巴都说干了,两个小混球才不闹了。可是,这时天都已经黑了,司空祀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刘贵妃就说了要自己晚间过去一趟,似乎又有什么话要交代,连忙叫弟弟们各自回自己的居所去。

司空祓、司空祥极不情愿地离开了,司空祥一边走还一边嘴里嘀咕着:“那个老太婆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准没好事。六哥你别怕她,我和小七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只要你一句话,咱们风里来风里去,火里来火里去。”

司空祀好笑地拍一拍他的脑袋,说:“哪里学来的这些江湖黑话?看别人听见了笑话你,一个皇子,满嘴里胡沁。”

“还有,”司空祀又端正了脸色,对司空祥说:“你喊他什么?小七?他可是你哥哥!叫别人听见又要说你不知礼数了!”

司空祥不服气地说:“喊你六哥我是心甘情愿,可是小七凭什么呀?再说,他只比我大两个月。”

司空祀严肃地说:“大一天也是你哥哥。你身为皇子,基本的礼节不可荒废。”

司空祥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司空祓得意洋洋地说:“你可听见了?我原说得没错吧,我就知道六哥最懂道理了。六哥最好了。”

司空祥冷哼着说:“也就是六哥的话我还听得进去。算了,就听六哥的,以后喊你七哥,这下子你可得意大发了吧?”

弟弟们走了之后,司空祀叹了口气,快步走去钟粹宫前殿,只是当他听到太监们用尖细的嗓音向里面传话:“六殿下来了。”的时候,想到又要去面对母妃挑剔的脸和尖刻的话,不禁步履有些迟滞。

刘贵妃正在用膳,安然受了司空祀的拜见之礼,才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吃饭了没有?”

司空祀答道:“不曾。”

刘贵妃说:“这里有两盘菜我都没有动过筷子,等会儿叫小福子给你送过去。”

司空祀木然答道:“谢母妃厚爱赐予珍肴。”

司空祀尚是婴儿之时就被送到刘贵妃处抚养,当着外人的面,刘贵妃一向对他很有慈母风范。而实际上呢,司空祀长到了十五岁,在钟粹宫住了十五年,母妃从来不曾与他一起用过膳,一次都没有!就像今天一样,哪怕他来的时候母妃正在吃饭,也绝不会叫他坐下一起吃,尽管只需要添一副碗筷而已。

母妃对于自己这个养子,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但是,对她自己生的那个儿子——司空祈,则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了。

司空祀有几次来请安的时候都正巧遇上刘贵妃留司空祈一起用膳。刘贵妃不停地给儿子挟着各种珍馐菜肴,自己根本就不怎么吃,只是看着爱子品尝佳肴。那一刻刘贵妃脸上焕发的母性的慈爱光辉叫门口站着的司空祀看了一眼就心酸莫名,马上调转脚步,黯然离开。

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就算是想抱怨又说给谁听呢?除了娘亲,在这人心险恶的深宫里谁会是知冷知热的人?谁会为他当时幼小的心灵遮风挡雨呢?

娘,他是没有,爹,比没有也强不到哪里去。

孝文帝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儿子,觉得司空祀是自己那“君子端方”的品格上的一个污点。相较刘贵妃的冷漠刻薄,孝文帝则是直接的否定,凡是司空祀说的话,必定是可笑无知的,凡是司空祀做的事,必定是荒唐愚蠢的。

好多次,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司空祀都想对着苍天咆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给我摊上这么个爹爹?当初他为什么不把我射墙上,也好过我从生下来开始,就一直在这冷漠的世界里受尽白眼?

另外,刘贵妃收养司空祀也是出于投机,她原本以为孝文帝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多少会有些怜惜,一个月里面总归要来个几次探望一下,也好给自己增加被御幸的机会。谁知道孝文帝眼中竟然完全没有这个儿子,十几年来居然一次也没有来额外看望过。照这个情形看来,以后这个皇子应该也不会在政治上有什么出息了,也就帮不了自己亲生儿子什么了。刘贵妃有一种看走了眼吃了亏的感觉,尽管她并没有付出什么,照样对司空祀心里气不顺。

皇宫本来就是一个最无情、最势利的地方,爹不疼娘不爱的这十几年,司空祀过得很辛苦,十几岁的人就有一种阅尽人间冷暖的沧桑感。

最痛心的是有一次在上书房读书时,司空祀读到“乌鸦反哺”的故事时,联想到自己身世凋零,突然心有悲戚之感,不禁提笔在纸上胡乱写了几句:“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纵居绫罗堆,心意终难平。”

倒霉催的是,那张纸偏偏被风刮跑了,最后被不知道哪个哥哥或是弟弟拾去交给了父皇。

次日,司空祀就被父皇叫去德政殿大骂一顿:“你身为皇子,为世间千千万万的人所瞩目和艳羡,却大言不惭什么独憔悴、心意难平?你是意有所指吗?是父皇对你不好还是母妃对你不起?就这样信口开河,大发厥词!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读了那么多书,该知道父母在,不语悲。你不善体父母舔孺之情和对你的期望之意,动不动就悲春伤秋,既不思报效国家,又不思孝敬父母,辜负了朕的一番殷殷期许!去,现在就跪到殿外去思过,朕不叫你,不许起来!”

那天,孝文帝很忙,忙完了朝政,又忙着饮茶弈棋,最后忙到了龙榻之上播种去了,完全忘记了殿外还跪着一个不受宠爱的儿子。

那天尽管是初秋的晚上,也是夜凉如水。被包裹在寂寞的丝丝虫鸣和秋水般凄清的夜色之中的司空祀,跪了一天一夜,膝盖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心绪也和膝盖一样失去了跳动的能力,渐渐地从悲愤委屈到麻木不仁。

司空祀默想,忍吧,忍到长大成人,就可以像别的成年皇子一样,离开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出去另住了。不管怎么说,这个爹爹总算还给了他一个皇子的身份,以后再不济也会封个郡王什么的。司空祀希望的是最好皇帝爹爹将自己这个不讨喜的儿子打发得远远地,离开京城,随便到一个什么地方都好,只要有块封地可以栖身。

在司空祀看来,在哪里都比在皇宫强,最起码,风是轻快的,心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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