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披头散发、浑身酒气之人,再见这人将自己死死抱住,江月彻底愣住,只觉得恶心无比。想都没想,她抬肘狠狠朝此人胸口砸过去——
“哎,官爷,万万不可!”老鸨尖叫道。
这话到底迟了一步,江月已经一记打过去。熟料那人虽然喝醉了酒,身子却还灵活。他堪堪一偏恰好躲过这记重击,然后哧哧笑了,手里拥着江月的劲道倒是没松。借着莹莹雪光,他眯着眼盯着眼前这人,不可置信道:“刘嬷嬷叫你官爷?你是男的?”说着,他一只手往江月下巴尖儿勾去。
江月何时受过此种羞辱,她右手一格正好挡住那人的手,腕间紧接着一抖,径自将他的手拂开。
那人啧啧摇头,很是可惜的模样:“如此标致的人可惜是个男的。不过就算是小倌儿我也喜欢。来,让大爷我好好疼疼你……”他一手扣住江月的削肩,另一只手改去牵她的手腕。
江月只恨今天没有随身带着朴刀,不能一刀宰了这个浪荡子。她又勉强与这人近身过了几招,那男人一边左闪右避,一边哈哈笑,“花拳绣腿,有意思也有情调,大爷我更喜欢了!”这个男人说着,随手一提就将江月往院子里拖。
一边是衙门里的官差,另一边是更为不好惹的几位贵公子,那老鸨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上前劝道:“卫铭公子,卫公子……”她一心急将那人的名号叫了出来。如此一来,江月便知道了此人的来路。
这位借酒装疯的家伙正是兵部侍郎卫临卫大人家的二公子,如今在刑部任正五品郎中。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故而江月平日常能听见此人名号,亦知他不是个善茬——江月只叹晦气。
院子里闹哄哄的,屋里的丝竹声便停了下来。少顷,里头出来三四个人,正中间拱着一位模样俊朗的公子哥儿。
匆匆望了一眼,江月并不认知中间那人,可边上一位她却是认得的——正是大理寺右少卿王晟王大人!
“王大人!”江月连忙出声唤道。
王晟却面露疑惑。——也难怪他,大理寺八十来号衙役,江月又是左隶的小喽蹶芍按游丛谝夤
“大人,卑职是大理寺官吏江月,今夜前来秀安堂查案!”江月说话之间,卫铭还在那儿拉拉扯扯,口中胡乱道:“武之,你瞧,这个小倌儿真是俊俏。他的性子也烈……哎,武之,你不是喜欢这样的么?若是你要,我就不跟你抢了!”
当着众多人的面,江月愈发恼羞成怒,恨不得抬脚踹过去,偏偏耐他不得,真是可恶!
瞧出江月的窘迫,正中间那人板着脸道:“敬晖,你真是喝多了,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这人只这么轻轻一句话,卫铭就乖乖松开手——倒也奇怪。
得了解脱,江月狠狠松去一口气,她朝中间那位公子拱了拱手算是致谢。那人亦冲她微微一笑,点头示意。江月旋即转身就走,她一刻也不愿在这儿多呆。老鸨给众人赔了个笑脸,又道:“各位公子慢慢用着,嬷嬷我待会再来赔不是。”她又告了罪,这才追出去,口中唤道:“官爷,官爷,香淑房间在这儿……”
那二人突然离开,这小院子里不知为何倒是一时间安静下来。
正中间那人往江月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望向王晟。王晟道:“一个大理寺的衙役,不知来查什么案子,回头我问问去,希望没搅了武之你的兴致。”那人闻言,勾唇浅浅一笑,最是个风流倜傥之姿。他道:“没什么扰不扰的,咱们进去吧。”
卫铭坐定还拍着脑袋懊恼:“可刚才那小倌真的不错啊,模样标致性子还烈,若是压在身下,啧啧,那滋味儿……”
正中间那人举着酒杯绕在指尖把玩,他笑道:“看来敬晖还是没喝多,你们再好好灌他几壶。”
卫铭连连摆手:“不不不,今儿虽然我做东道,可请的是武之你啊,你可不能不喝!”
“你们知道,我是最不能喝的了……”
这话说完,小院里又是一阵欢笑,继而歌舞升平之相。
另一边香淑的房里却是冷冷清清,老鸨唤贴身伺候香淑的小婢秋竹过来点上灯。她向江月陪了好几句不是,又赶紧离开。江月也懒得理她,自顾细细打量起来。
这屋里和一般闺阁无异,甚至更为奢华。梳妆盒上下三层,各色发簪首饰摆的整整齐齐,一旁摆着的胭脂却只有一种。江月打开盒子,用小指挑了些出来,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
嗯,确实是那人身上的味道,可那人身上似乎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香味儿。具体是什么,江月也说不上来。
将四周仔细打量完,见没有任何异常,她问秋竹:“香淑她有没有什么交好的人,她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秋竹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看着比云娘还小一些,听见官差问话,她就有些怯怯害怕,此刻回得也是乱七八糟:“官爷,我是前几个月才被刘嬷嬷支过来伺候香淑姐的。香淑姐原是秀安堂的头牌,喜欢她的人不少,可现在年纪大了没什么恩客,香淑姐的脾气便越来越差。我见刘嬷嬷懒得再管她,便越发不上心了。昨天她打发我去买胭脂,我偷懒不想去。她打了我一耳光,便自己出门去买,这之后便再没回来——”
江月宽慰般地笑了笑,又道:“我听刘嬷嬷说香淑最近遇上了什么贵人,还要替她赎身,你知不知道是谁?”
秋竹摇摇头,更是要哭的模样:“官爷,香淑姐防着我呢,她才不会告诉我这些。”
根本问不出任何的东西来,江月叹了一口气,道:“那明天你来大理寺认认人。”
秋竹答应下来,又原路送江月出去。待经过先前那个起争执的院子时,江月不自觉地往旁边避了避。她很是厌恶此处。没料到经过那道月门时,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人走在前头,小厮则撑伞跟在后头。
此时,雪还在簌簌下着,前面那人一身锦衣华服,脖颈之处围着狐白,身披紫貂大氅,尊贵又奢华,好像一个落入凡尘的上仙。
认出这人是先前替自己解围的那个公子,见他朝自己这儿望过来,江月硬着头皮又尴尬地拱手道了个谢。那人微微一笑,笑意温润极了。
这一夜江月从秀安堂直接回到衙门,在班房里凑合了一晚。
翌日她醒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到处银装素裹,一派安谧。
江月刚洗漱完,孙大义便到了。见江月宿在班房里,他不禁奇道:“昨夜不是你当值啊,怎么睡在这儿?”
“挣钱啊!”江月笑嘻嘻道。
“怎么,有好的财路?给哥哥介绍介绍?”孙大义凑过来道。
江月附在他耳边小声,一本正经道:“替纪大人抬尸。”
“抬尸?!”孙大义惊叫起来。见江月得意的点头,他暗忖,这人真是想银子想疯了吧……
在衙门里蹭了顿饭,抹嘴出来去找纪大人,江月居然在纪大人议事厅外里碰上了王晟王大人。这……昨夜那样荒唐,今天陡然遇见,江月还是有些尴尬。
王晟倒还好,他笑道:“昨夜没事吧?”
江月毕恭毕敬回道:“谢过王大人关切,卑职无碍。”
“哦,那你昨天案子查的如何?”
江月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议事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循着声望过去,只见与王晟着同色官袍的纪大人就立在那儿,神色淡漠如常。
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扫,彦璋拱手道:“王大人,是凤英怠慢了,里面请。”王晟笑着拱手说着“纪大人客气”之类的客套话,提步往里头去。彦璋让了让,二人一齐进屋。
转瞬之间,只剩江月一人杵在院子里——
她想了想亦提步跟过去,刚走到门口探头探脑,纪大人恰好踱步出来,冷冷望着她道:“你在外面候着,没本官的吩咐,不许进来。”
江月扁扁嘴又退后立在院子里,彦璋这才将门阖上。
“凤英,你这手下有意思。”王晟笑道。
“哦?”彦璋不解,“哪里有意思?”
王晟主动将昨日夜里他们几个在秀安堂遇上江月的事情说了。彦璋听在耳里,淡淡一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王晟摇头:“敬晖那小子酒醒之后一直嚷嚷着要跟那小子赔罪呢。”
“赔罪倒不必,反正是个无关紧要之人,没什么大碍。”彦璋漠然道。
“凤英你这么说了,敬晖也该放下心来。他生怕抹了你的面子,还说这人伶俐,想将他讨去刑部当差呢!”
彦璋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疏离又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