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我怕你拳脚功夫太差,照顾不了自己;
他还说, 那些银子当做我给你的贺礼;
他又说,那道圣旨要调我回京述职……
他说了这么多, 可她怎么会这么蠢,居然信了这些鬼话?
还有,昨夜答应要送纪大人一样东西,结果自己醉得稀里糊涂,忘都忘了!
真是该死!
江月懊恼又悔恨,她只要一想到昨夜那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就难受的想掉泪。纪大人肯定早就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场劫难, 却处处为她着想,又处处替她思量,还拿那些话来哄着她,骗着她……
他当时得有多难受……
江月心像被撕扯一样的疼, 又像被针扎似得疼, 疼得她眼圈泛了红,疼得她只能死死咬着唇,才勉强忍住打转的泪花儿。
呆呆站了一会儿,她静静走到房里。
纪大人的东西还在房里,就好像他只是出去了而已,没准儿一会儿还会回来。她心里又是一酸。见驿丞有些东西要扔,江月连忙拦下来, 道:“这儿我来收拾……”
这天气冷的厉害,驿丞也懒,听她这么说,自然乐得清闲。
这人走之前,江月冲他拱了拱手,问:“那纪大人押去哪儿了?直接回京么?”
驿丞回道:“暂时在提刑司,至于何时回京,还不好说。”
闻听此言,江月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一点,先认真收拾起纪大人的东西。
彦璋的东西不多,刚才被官差翻过一遍,如今就剩下一些衣物,有贴身的,有平时穿得长衫。
江月却根本没有顾及那么多,她一一整理好,摆在一起。静静看着看着,又忍不住落泪。这件月白长衫,是她受辱那日纪大人穿的,那一片月白色的衣角,于她而言,就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就是流沙河中的一条船,能够带她离开苦难。
江月小心翼翼地又伸手摸了摸柔软的衣料,她眨了眨眼,终落下两行泪来。可现在却不是哭的时候,她胡乱擦了擦泪,将这些衣物放在包袱里,放回自己房里去。做完这一切,她去找贺远,想商量个办法。
贺远也已经听到消息,就是腿伤了,动弹不得,只能干着急。见着江月来,贺远感慨道:“前几个月武大人才被都察院的弹劾掉,现在怎么又轮到纪大人徇私了?”
“贺大哥,你信么?”江月反问,笃定道,“纪大人是被人陷害的。”
“我自然也是不信。”贺远摇头,但又满脸无奈,“可惜咱们身份低微,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前几天纪大人曾对我说过,说万一临安出了事,让咱们俩回京,反正衙门里不会说什么。当时我还好奇,会出什么事,没想到……”他说到最后,重重叹了一声。
原来,纪大人早跟贺大哥提过了……
江月心里难受不已,她沉默少顷,仍万分倔强道:“贺大哥,我不回去!我要去提刑司见一见纪大人,然后,再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贺远却是极为担忧:“纪大人交代过,让你跟在我身边,你可别到处乱走啊……”
“没事的,我就去趟提刑司。”江月边说边跑,一溜烟已经到外面了。
提刑司的牢狱在城南,人烟稀少之地。
江月在门口递了自己的腰牌,本以为凭着都是官家人的关系,能够轻轻松松混进去。熟料狱卒见她是京城大理寺过来的,立刻拒了她,还义正词严说道:“上面有规定,里面那位犯了徇私的罪,大理寺一干人等这会儿都要查,现在绝不能放你们进去。”
江月急了,掏出些银子递过去,央道:“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狱卒见了银子两眼放光,可最后,咽了咽唾沫,还是无可奈何:“你的银子我不能收啊……”
江月又求了几回,说尽了好话,那狱卒说什么都不肯放她进去,说到最后烦了,竟直接赶她走,又道:“这位小哥,你别再来了,再来我就得禀报上面,说有同党!”
江月磨了磨牙,无奈之下,灰溜溜地回了驿馆。
只要一想到牢里那个熏臭又肮脏的样子,她心里又极为难受,再也坐不住,于是红着眼圈,去灶间做了些干净的热乎乎的饼子,包在布里,连忙送去提刑司的牢狱。
那狱卒见她回来,正欲光火,江月递了银子,又小声央道:“大哥,我不进去,就送些吃的。”
狱卒叹了一声,垫了垫银子的分量,这才勉强提了东西进去。
见到尚有余温的饼子,彦璋不觉一愣,问道:“何人送来的?”
“就大理寺那个清秀的衙役……”狱卒嘟囔道,还骂骂咧咧了几句。
彦璋薄唇微抿,浅浅一笑,旋即眼底又浮现出许多的担忧。他道:“劳烦传个话,让她赶紧回京。”她还留下来做什么?还做这些吃的?彦璋看着一张张圆乎乎的饼,就像看见那张俊秀的脸。他微微一笑,撕下一块慢慢咬着,只觉唇齿余香。
他闭上眼,就能想到昨夜那人娇俏的模样。
她说:“纪大人,你真好……看……”
彦璋知道她已经醉了,她的眼睛亮的不可思议,流淌的流光全是酒意,那双眼望着他的时候,眼梢底下全是女儿家的温柔风情。可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不喜欢听?彦璋笑了,将她手里的梅子酒抢下来,故意板着脸道:“不许再喝,已经在说胡话了。”
江月低头“哦”了一声,有些委屈,可只一瞬,她就又抬眼望过来,满脸愤愤:“凭什么只能你喝?”
她说这话的时候,彦璋的酒盏正送到嘴边,抿下去一半……
他愣了一瞬,就被那人给夺去酒盏,然后递到唇边,咕噜一口,全喝了下去。
彦璋看着被姑娘红唇碰过的地方,他的脸微微有些热,不消片刻,那道热意便流遍全身,很暖,还有些尴尬。彦璋撇开眼,望向外面的飞雪,这样的夜里,他心里无比平静,哪怕,第二日是个死呢?
后来,江月趁他发呆的片刻,又咕咚咕咚喝了好几杯下去,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彦璋叹气,将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又扶着她往回走。可江月软绵绵的,怎么都站不住,整个人伏在他的身上,彦璋默了默,又将她打横抱起来。
雪已经停了,路上没什么人,彦璋静静走着,察觉怀里那人朝自己又使劲依偎过来,他抿了抿唇,只觉前所未有的安宁。
若他有命活下来,定要娶她为妻!
——
江月听了狱卒的转告,心里说不出的沉重,脚步沉甸甸地回到驿馆,就见驿馆前停着几辆马车,而一个管事模样的正在驿馆门口张望。他见着江月,作了个揖,道:“官爷,能否劳烦通传一声,我是京城纪府的管事叫陈风,想见大理寺左少卿纪大人。”
“你是京城纪府的?”江月疑道。陈风点点头,掏出府里的腰牌。江月看过后,揉了揉眼睛,道:“纪大人他今早刚被押去提刑司……”
陈风怔住,后面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角,有人焦急地问:“这位官爷,是真的么?您说的是京城纪府的三公子?”车里探出一个姑娘,头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还有人轻呼“小姐”之类的话,有些焦灼之意。
江月猜应该是与纪大人相熟的某位大家闺秀。她没有再看,只是拱了拱手,道:“千真万确,我正是纪大人的属下,刚从牢狱那儿过来。”
陈风愈发焦急:“能否劳烦官爷领我们过去一趟?”
江月自然是愿意的,但凡是与纪大人有关的,她都觉得有一分亲切。
待到离大牢还有一条街的地方,江月跳下车,道:“陈大哥,那儿的牢头已经认识我,说什么都不放我进去,不如你们自己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进去见上一面?”
陈风道了谢,后面马车里的那位姑娘也向江月道了谢,一行人这才急匆匆往牢狱去。
江月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躲在拐角处偷偷看着。
陈风走在前面,后面那辆车上下来一个着鹅黄袄裙的姑娘,头罩着帷帽,身侧跟着两个婢女。前面的陈风跟狱卒好说歹说,又不知递了多少银子,居然——进去了!
江月一时愣住,又蹲在角落里继续等。
且说狱卒领着陈风、婉雯还有一个随身丫鬟进到牢内。婉雯见牢里里面幽暗无光,只隔几步点了盏油灯,鼻子一酸,就想哭了。待见到盘腿而坐的那个人时,这些日子赶路的辛苦就不再觉得有什么,她攥了攥手,正要开口唤一声“凤英哥哥”,旁边的陈风就哑着嗓子喊道“三少爷”,婉雯便将那四个字吞了回去。
彦璋见着他们来,不觉一怔:“你们怎么来了?”
“三少爷,家里收到您的信,一边厢赶着去给大少爷报信,另一边夫人说要来临安,府里上下都劝,于是杜小姐就替夫人来了……”陈风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一遍。
彦璋闻言,抬眸望了婉雯一眼,作了个揖,道:“谢过杜姑娘对家慈的照顾。”
婉雯红着脸摇了摇头,这才小声道:“凤英哥哥,我们都是……一家子,别见外。”
彦璋收回视线,望着陈飞,训斥道:“别再胡闹,赶紧送杜小姐回镇江。”
“不,凤英哥哥!”婉雯陡然掀开帷帽,一双杏眼哭红肿,她道,“我要留下来,咱们一起想法子救你出来……”旁边的婢女吓了一跳,连忙又将她帷帽罩好。
彦璋顿了顿,压低声道:“出去之后找我原来的属下,叫江月的——她知道实情,即刻告诉父亲。”
陈风连连点头,正好那边狱卒也来赶人,婉雯望着牢中那人,又擦了擦泪。
一行人出去之后,几辆马车刚拐了个弯,陈风就发现刚才带路的那个衙役还在街口等着他们。他下来作了个揖,道:“谢过官爷。”
江月摇头,只是问:“纪大人怎么样?”
“尚好,只是……”陈风又问,“官爷,您可知一位叫做江月的官差……”
“我就是,我就是!”江月连忙应道,见眼前这人狐疑,她又掏出铜质的腰牌,“我是大理寺的衙役,姓江名月,大人的事我知道内情……”
真是太凑巧了!
陈风立刻请她一道上车,先去找客栈落脚。替杜姑娘和随行的丫鬟们备了上房,陈风与几位小厮住在普通的客房里。江月偷偷看了眼身形娉婷的杜姑娘,忽然想,她这么千里迢迢奔波而来,定然是极为惦记着纪大人的……
陈风房里,江月将之前发现有人要害纪将军的事仔细说了,陈风吓了一大跳,他不敢耽搁,于是又赶紧派人日夜兼程回京报信。
江月见没她什么事了,于是告辞回了驿馆。她想去查案子,可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心里难受的紧,于是枯坐到黄昏。想到该给纪大人送饭了,她这才抹了抹泪,又连忙麻利地做了几个菜送去提刑司那儿。
没想到,江月在那儿碰到先前杜姑娘两个婢女中的一位!
那婢女给江月行了礼,又笑道:“不劳烦官爷,我家小姐给三公子送吃的去了。”
一个大姑娘家,不惜辛劳,不惜名声,亲自来这种地方,想来是真的倾心纪大人……
其实,纪大人是个不错的人,也难怪有姑娘家喜欢他……
江月怔了怔,又低着头往回走。经过那拐角的地方,她悄悄掩去身形,在那儿静静等着。不过少顷,那辆马车便经过身旁,江月竖着耳朵听,也听不见任何东西,只听到里面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天色已经全暗下来,她看了眼黑暗中的牢狱,看着悬在门前的两盏灯,心中好生怅惘。
纪大人他到底怎么样了,吃的好不好,睡得安稳么,有没有……
一夜没睡安稳,江月第二天起来,还是浑浑噩噩的。她抹了把脸,又提着清粥小菜去提刑司。没想到竟又遇上那辆马车……
她微微一怔,又转身默默离开。
江月忽然发现自己很想见里面那人一眼,却偏偏无处可见,无路可走……
到现在,连饭都送不上了……
重新回到驿馆,简单用过早饭,江月独自一人出门,她想接着去查那桐油的下落。看着手里一页又一页的买家名录,待看到昨日她与纪大人才去过的邱家,江月眼眶不禁就红了……她揉了揉眼睛,又接着往下去查。
这一日依旧毫无所获,江月累的虚脱,回到驿馆,下意识地走到那间小院想禀报案子……见到院子黑黢黢的,她愣了一瞬,又默默退出来,拔腿往大牢去。
这一日去的早,江月并没有见到那辆马车,她不觉松了口气,正欲找个借口胡乱蒙混过郁卒,忽听后面又传来马蹄声。她往旁边避了避,就见那辆马车经过身旁,停在门前。一个婢女下来给了狱卒足足两锭银子,这二人才进到牢内。
江月静静看着,忽然想哭。她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咬咬牙往城里去。
她想见到他,前所未有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