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门吱呀一声, 有人走了进来,依稀分辨, 似乎是往东边书房而来!
江月与彦璋立刻噤声,支起耳朵认真听外头的动静。
这紫檀柜格本就不大, 如今突然挤下两个身量长挑的人,就显得拥挤。尤其彦璋手长腿长,一下子占据许多地方,江月便觉得憋得慌。偏偏柜子里黑黢黢的,她目力有限,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胡乱摸索。摸来摸去, 江月就不敢乱动了!因为, 只要她一动,就会碰到前面的纪大人。
最最关键的是,里面黑灯瞎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碰到纪大人什么地方!
此时, 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透过缝隙一点点传进来,在这困顿憋闷的柜子之中,被无限放大。
江月紧张得不得了,只觉得这一步又一步,好似直接回荡在耳畔,踏在心尖上……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 双手攀附住什么。
有坚实的东西握在手里,江月觉得安定许多,连紧促的呼吸都慢慢平稳下来,只聚精会神听外面的声响……
黑暗中,彦璋低低垂眸,默默抽了抽胳膊——
没抽动!
他略一偏头,望着被自己堵在里侧的江月。彦璋的目力一向不错。无边黑暗之中,他看到一张略微无措的面容。那双一贯灵动的眸子此刻直直盯着前面,连眨都忘了眨,想来真的是有些紧张,竟透着点可怜的意思。
彦璋默默叹了一声,悄悄移开视线。他的身子没有再动,只安静蹙眉。
就在这时,外间的脚步声忽然一顿,任凭他再静心去听,也听不见任何的动静。不知来者究竟发生了什么。彦璋半眯起眼,身子慢慢紧绷起来,那股强悍的势渐渐积蓄起来,像是一只猛兽……
察觉到手掌底下那股力道的无形变化,江月一滞,又慌不迭松开手。她身子往后一闪,尴尬地缩在彦璋身后。
江月这么一动,原本全神贯注的彦璋便也有些尴尬了。
这人握着他的胳膊也就罢了,现在脚尖抵在他的腰,算怎么回事?
彦璋只能尽量将身子往前面避开一些。可地方就那么大,他还能避到哪儿去呢?何况,他只要稍稍一动,那种脚尖摩挲衣衫的触感就一点点透过来……
不知怎地,彦璋突然想到那夜秀安堂里,江月勾在脚尖上的那只粉红绣花鞋……
彦璋怔了怔,深吸好几口气,慢慢凝神,迫使自己安静下来。
可吸着吸着,他又觉得不对劲了!
这不大的柜子中,有一股莫名幽香慢慢萦绕开。那道香意从鼻尖顺着钻进五脏六腑,然后……停住了某个尴尬的位置。他的定力一向极佳,可偏偏此时开始……心猿意马。眼前,那只绣花鞋一晃又一荡,一荡又一晃,全都是嫣然巧笑,还有娇滴滴的声音……
他偏头盯着一侧的江月,冷冷蹙眉。那股香味儿就是从她那儿不停冒出来,实在诡异的很!
彦璋连忙屏住呼吸……
察觉到彦璋的不对劲,江月往前探过身,悄声问:“怎么了?”
那道的气息扫过彦璋的脖颈,又热又痒——
他低低垂眸,就看到一只白皙又小巧的耳朵。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到有一串珠钗垂下来,在眼前一摇又一摆。
彦璋回头,漠然阖上眼,试图运劲调理这份不对劲。
得不到回应,江月以为彦璋没听见,她微微仰面,试图凑得更近一些——
这么一来,那张柔软的唇畔,恰好擦着,柔软的……东西。
轰的一下!
江月彻底怔住。
彦璋亦是一滞,刚刚提起的内力一点点卸去。他不可思议地偏过头,低低垂眸——
突然,外面的脚步声重新响起,这一回,仍旧是一步一步往这东边而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彻底停下,然后,嘶的一声——
来者点了一盏烛火!
那份光亮,透过柜子门缝传进来,映出两张挨得很近的脸。
一个仰面,一个垂眸,像极了痴缠的恋人。
若是只看影子,便以为他们吻在了一处……
那人的脸太过真切,彦璋一愣,却也赶紧回过神来。借着微弱的光亮,他低低扫了一眼。只见江月手中握着瓶东西,他连忙拽过来一闻——
正是先前那道莫名其妙的香意!
居然是该死的催情香!
彦璋大大松去一口气,可下一刻,便心生不妙。他一回头,就见来者停在柜格外,然后,咔的一声——
柜子门上落了锁!
彦璋用力推了推门,发现这柜子已被彻底锁上,根本推不开,真是倒霉透顶!
他透过门缝,就见那个身影直接将手中的火烛扔在帷幔上。那簇火苗像是得了自由,一下子窜了老高,少顷,这柜子里便热的厉害!
一直发呆的江月这才回过神来,她挤开彦璋,扒着门缝一瞧——
居然是柳世含那厮!
心急火燎之间,她连忙捶门,口中大喊“柳世含”。岂料她越喊,那人跑的越快,溜一下,窜到外面。江月拳打脚踢了会儿,铜锁撞在柜子门上咚咚作响,可那柜子连一丝坏的迹象都没有!
突然,屋中爆发出一声巨响,连这结实的柜子都震了一震!
“硝石!”二人异口同声道。
眼见着外面火势越演越烈,江月脸色惨白,惶惶然望向一旁的彦璋,焦灼道:“大人,这下怎么办?柳世含肯定是做贼心虚,想烧死我们呢!”
“我来试试。”彦璋道。
他的右肩有伤,早上虽耍了套剑法,但并没敢完全用力。现下,他抬起左手抵在门上,内里暗暗运气内力。可试过几次,这门纹丝不动,彦璋不由颦眉。
“大人,怎么样啊?”江月担心道,“有什么我能做的?”
彦璋侧目看她,忽然笑道:“江衙役,你安静些,可好?”
江月一愣,捂着嘴不敢再说话了,只一双眼死死盯着彦璋,暗中替他使劲。
彦璋阖上眼,内里调了一回气息,再将右掌覆于柜子之上。掌心贴着门的一瞬间,他体内每一道经脉都活了起来,所有力道一点点聚拢过来,让他有种置身于战场的兴奋之中,好似对面就是千军万马,下个瞬间——
砰的一声,门开,锁断!
江月欣喜不已,她正想要说话,再一想到彦璋的交代,又默默将话吞了下去。
外面火势燎的老高,“快走!”彦璋喝道。
江月顺势翻下紫檀柜格,滚滚浓烟扑面而来,她一下子就被呛到了。忽然,从后面递来一方锦帕,“捂着!”彦璋又道。江月接过来,回身一看,却见漫天火光中,彦璋还坐在柜子里,两道剑眉蹙得比平时厉害许多。
“大人,您……伤了?”江月担忧道。
彦璋不答,只是继续吩咐:“将催情散带着,还有——”
他顿了一顿,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江月弯下身子,连忙扶他起来:“我都知道,催情散,还有刚刚的巨响,这屋里定然有硝石。可是情势危急,咱们先走吧。”
彦璋蹙眉看她,他右肩旧伤疼得厉害,刚要说话,就冒冷汗。
江月笑道:“大人,您放心吧,我有法子,他跑不了。”说着,又眨眨眼,很是顽皮。
彦璋愣了愣,见江月硬要搀扶自己走,他直起身,道:“我自己来。”江月还要说什么,彦璋摆手道:“无需多言,本官虽受了伤,倒还能带你翻墙而走。”
听纪大人这个时候还不忘嘲讽自己拳脚差,江月哼哼了两声,暗忖:“你受了伤,我才不跟你计较呢!”
二人离开这胭脂铺,又赶紧回大理寺下令捉拿柳世含。
彦璋受了伤,江月便劝他留在衙门里等着。彦璋还欲坚持,江月道:“大人,您以前不在的时候,都是咱们抓的人,比你熟门熟路!”彦璋闻言,终于笑了。
待人通通走后,他解开衣袍。雪白的中衣底下,原本愈合的旧伤此刻渗出了血,而皮肤底下竟隐隐泛青。
他拧了拧眉,又将外衫穿好,静静等人回来。
等着等着,彦璋居然睡着了,再醒过来,外面天光大亮——
他一时怔住,连忙翻身坐起。只见自己仅着中衣躺在内堂榻上,而另一人正伏在案边睡着了。那人身上穿着吏服。他心念一动,刚想唤出一个名字,那人突然抬头,惊喜道:“大人,您醒啦?”
彦璋微微一顿,旋即浅笑道:“贺中,是你啊……”
贺中连忙将连夜捉柳世含的事情说了,又说柳世含抵死不认罪。彦璋问:“那现在如何?”
“现在已经招了呀。”贺中喜滋滋道。
“怎么招的?”彦璋好奇道。
“江月从花儿匠那儿要了些硝石,哄柳世含说是从他那儿搜来的,又将那些女子的死状一一说了,再将他夫人请来,柳世含心里支撑不住,就全交代了……”
原来这就是她那个所谓的法子?
彦璋摇头,顿了顿,终于问:“那江月呢?”
“他啊,”贺中挠了挠头,道,“刚才他家人来找,说是订了门亲事什么的,喊他回去呢……”
彦璋闻言,微微垂眸,只觉得有些闷,大概是肩伤牵扯到了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