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过刚起了灰白, 偶有几个宫人在穿行,北谛君听闻寝宫有轻微的动静, 拉过陶艳的手,拽着人就朝寝宫行去。
门口没有宫人职守, 呵,永南王殿下做事滴水不漏,遣走了宫人,如此他在里面做了什么忤逆的事情,也没有耳朵和眼睛看到了。可惜他忘记了一点,那就是这个皇宫里,除了地上走的宫人, 还有能在天上飞的他们。
“就这样闯进去?”
陶艳皱皱眉, 总觉得不太好,也不知道等下会看到什么令人喷鼻血的景象。
北谛君倒是胸有成竹,“没事,永南王自会周全太后的!”
说完别一脚踹开了寝宫的大门, 清了清嗓子, 对着那内室狼狈而凌乱的红帐道:
“我说,太阳都快晒屁股了,是不是该回驿馆了,恩?——永南王殿下?”
这一声嘹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寝宫,红帐的人如梦惊醒,蹭蹭蹭跳起一个人的身影。从隐约的迹象看,是个男人, 而且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所以,必永南王无疑。
床的支架微微摇动了一声,里面又传来一声女音。
太后迷迷糊糊间轻唤了一声:“谁?”
北谛君笑眯眯的站在外侧,陶艳倒是不好意思的躲在他身后不露脸了。
过了一会儿,从帐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支起了帐帘,探出了永南王明显睡迷糊的俊脸。
待看清楚眼前站的是笑面虎北谛君后,永南王的瞳孔瞬间放大,“哎呦”一声吓得从床上摔了下来,再朝里探去,太后面红耳赤,惊得急忙将被子牢牢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北谛君咳咳两声,负手而立,又乖乖的转过身去,将陶艳一并拉过背对着太后和永南王。
他不紧不慢道:“……这捉奸成双,人证物证俱在,我说永南王殿下,你对太后大不敬,该当何罪呢?”
永南王从地上爬起来,急忙整理了自己的衣物,三步并作一步跳到北谛君面前,几乎要抱住对方的大腿了。
“……这事跟太后无关,你要怎么样,你直说!我知道我罪无可赦,可茗b好歹是你姐姐,但请你不要牵扯上你姐姐的名节!”
听到这一句,帐子里的太后也忍不住了,急急的朝北谛君喊道:“……北谛,这不是永南王的错,是我自己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你若要秉公执法,先死的是我!”
“茗b,你在胡说什么!”永南王转头,打断了太后的话。
“茗b?”
北谛君挑了挑眉毛:“……这当朝太后的闺名,你都叫上了?呵,你还真是有够胆大妄为!让我想想,这祖制度里可是明文写着,皇族通奸,按庶民通奸罪并发。光这一条,就足够你死了,何况,你竟然打上了当朝太后的主意!……这一条罪,可以让你挨上三百零六刀的凌迟。——你看我要不要在皇榜上写着‘永南王强占太后,又谋篡侄子皇位,罪无可赦’昭告天下?”
永南王一点也没有跟北谛君开玩笑的意思,他沉默片刻,又郑重道:“……我没有想过要做皇帝……那么多年来,我和你姐姐的误会那么深,今日终于鼓起勇气跟她坦白,皇位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什么方法,他都会用。
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多久的岁月,他都会等待。
陶艳听完,倒是有良多的感触,叹了一口气对北谛君道:“……你就别掺和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美事一桩么?——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天下都在你们一家子手里捏着呢,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回到了原点上,该你的就你的,不该你的,一辈子也别想!”
北谛君低头对陶艳报以暖笑:“就那么算了?他可害我那么多年来,日日夜不能寐,我劳心劳神;他更害你连自由都差点没了,你花了大力气弄了兵符出来,结果倒好,被他一把火丢进熔炉,炼成了金钗孝敬美人来了!”
陶艳看永南王一脸的无辜,原本对他去留也并不是很在意,如今到是看他绕了几乎一辈子,目的却只是为了最单纯的爱情,到多少有点同情他了,这同情里也带有羡慕。
世界上的人有千千万,英雄也有千千万,可到底有几个能够跟永南王一样,怒发冲冠为红颜呢?
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乎,他耗尽了自己的光阴岁月,终身不改的守着一个人,为了一个人,想着一个人,江山也不过是所爱之人脚下的一块奠基石。或者对永南王来说,没有所爱之人的人生,才是炼狱,才是形如枯槁。
陶艳摇了摇头:“我再怎么圣人,也不至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也轮不到我……这债,永南王殿下,所要设法安抚下吧?”
言辞透着几分狡猾,却不犀利。
陶艳跟着北谛君一道笑眯眯的回望着永南王,小南哥顿时觉得自己乌云压顶,眼前的两个人竟然如此的神似。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他认栽便是,如何能在太后面前跟着她的弟弟强势?
北谛君满意的点点头,从怀里抽出黄绢,竟然是圣旨,他对着永南王,也对着太后笑道:
“——赎臣弟没有事先知会姐姐,就擅作主张等不及的要姐姐盖上金印了——圣旨上书:即刻招永南王回京,位复原职,代镇国公北谛君辅佐幼主,永保我朝盛世安康!如何?”
“……你!”永南王接过黄绢,惊得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太后已经整理好衣饰,恰好也听到了这一句,看着北谛君,眼里都是感激。
北谛君见二人默认了他的行为,很是松了口气,直径走到太后面前,热烈的拥抱了自己的姐姐。
“……你在冰冷的皇宫那么些年,孤独,寂寞,眼看老去的容颜,却没有机会享受一般女子的甜美情感,……你太累了,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代替我照顾好你们母子的人,我想我的责任,到此为止。”
太后覆上了北谛君的肩膀,双眼渐渐泛起了水汽。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轻柔而真切的一句“谢谢。”
“……你为我承担了那么多……哪怕牺牲你的幸福……”
北谛君笑道:“……都过去了……既然我决定选择了这条路,就算是跪,也要跪完它……以前的幸福没有把握……但愿现在,还不迟!”
他把头扭向身边的陶艳,那一眼扫过去,正与陶艳四目相对。
灼热的目光交接的一刹那,陶艳很自觉的把头扭过去,他不想让他知道,从刚刚起,他就一直在看他。
北谛君发现陶艳也在回望他的时候,到底是在心里吃了一惊,随后松开抱住太后的手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请姐姐成全……虽然,臣弟知道会让姐姐为难,也不太合乎皇家祖制……”
“什么事?”
“在江南的时候,我说过要昭告天下,说我,爱他,矢志不渝,至死方休!”
“你想布告整个天下?”太后惊愕,她没有想到原本行事冷静的北谛君,竟然也会有这样不记后果和规矩的时候。
“是!”他坚定的重复了一遍。
太后颔首,又把目光转向了一边同样吃惊的陶艳:“这事不能你一个人说着算,我要问问陶艳的意思。”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陶艳,他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后又劝道:“你若不愿意,我自当不能由着北谛君胡来,你只管说。”
陶艳沉思片刻,微微抬头:“……这昭告天下……自然是要昭告的……”
有人心里总算落了大石头。
有人以为接下来就该唱皆大欢喜的赞歌了。
不想这话没完。
陶艳表情坚定,继续道:
“……昭告天下的内容就写……陶家陶五少,即刻起,休夫镇国公北谛君!”
——
正可谓是一家欢乐一家忧。
谁也没有料想,竟然从陶艳的嘴巴里会吐出这样的一句。
三人僵在原地,特别是原本信心满满就等抱着佳人归的北谛君,此刻如被泼了一盆子的凉水,原先的热情如火换做了彻骨寒冷。
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耳聪听错了。待最后太后撞了撞发愣的他,这才回神过来。却被投以更加同情的目光。
永南王拍了拍北谛君的肩膀道:
“……兄弟……节哀……你那夫人有通天的本事,想称心如意的抓牢他……还须努力啊!”
——
“不行!什么休夫!我不同意!”
北谛君爆发了第一声怒吼,这吼声响彻云霄,震得陶艳的耳朵嗡嗡直叫。
陶艳无奈地摊了摊手:“真不好意思,迟了,太后刚刚才答应我,明日就把诏书发布天下,明日后……你就算被我休了,咱俩谁也别惦记谁,好聚好散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自顾的转身走出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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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艳早先一步回到了称心居,没有想到等来了一个消息,说是杏林苑的主子马上要见他,如果他回来了,就请他速速去杏林苑。
“雅公子?”
陶艳从来就不曾对雅公子有过多的偏见,他深刻明白一个人一心一席只为了所爱的时候的那种偏执和过激。何况,雅公子的初衷并不是要害人性命。
陶艳来到杏林苑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雅公子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原先还能常常看到之幽的身影,如今之幽不在了,雅公子的房间倒是显得更加冷清和寂寞,他不能想象,自北谛君,琉剑,之幽他们下江南后,偌大的一个镇国公府,他是怎么一个人打理过来,又是怎么排解寂寞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雅公子一定是个比之幽更加厉害的人。
“……那个……雅公子你找我?”陶艳走近了这具身体,雅公子躺在床上不动声色,连一点气息的起伏都看不出来。
“雅公子?”他又走近唤了一声,可对方不知道为什么,依旧不动。
难道……?
陶艳的心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雅公子体弱多病,不会就这样去了吧?他脑袋上渗出一层细汗,颤颤巍巍的伸手向对方的鼻子。
不想手指刚刚离雅公子不过一寸,突然睁开的双眼差点把陶艳吓趴下。
“呵,我还没死,你放心。”
重重嘘了口气,还好没死,要是真死了,指不定别人就说是自己害死他了。
“……那个……你没事就好……”
床上的人支起半个身子,眼底涌现无限风情,不知道是因为他体弱的缘故,还是原本就这样的温婉,眼波扫过陶艳脸颊的时候,他觉得雅公子能让北谛君这般放在心上,实至名归。
雅公子道:“……刚刚我躺在床上想,什么才叫真正的称心如意?……想要的都拿捏在手,是不是就是称心如意了呢?”
陶艳不明白雅公子这句问话的意思,但是这个问题,他也曾经想过无数遍。
什么才是,称心如意?
“……我以前一直以为,万事都替他想,想尽办法让他活着,活得高兴,便就能让他称心如意了,……可事实上,却事与愿违……北谛他并不高兴……是不是当初,就不应该拦着他,让他跟着姐姐一起去了,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烦忧了?”
“呃……”
雅公子没有等他回答,又道:“……如今可好了,我再不用喝那些难喝的药,勉强撑着身子要守他一日,便多一日了……你在他身边,我该是可以放心的……虽然你不愿意,可是……我还是出于私心,请求你留下来……”
陶艳明白雅公子的用心良苦,他想要陶艳留下,雅公子便能走得心无旁骛了。
雅公子拉过陶艳的手:“……我夹在中间,所以你一直想逃走……可你并不知道,你成全了我,我却并非称心如意。……我到今日才明白称心如意的意思,它不是叫自己称心如意了,而是叫自己心里重视的人如意了,自己也便会称心。……就像我,觉得北谛君如意了,我才会一起跟着如意……可你一走,北谛君嘴巴上不说,心里却很难受,你以为,我会如意么?”
陶艳被雅公子的这几句逼得哑口无言。
他又道:“陶艳……你问问自己的心,可真是对他,一点情意都没有?”
情意?
陶艳心里暗笑……也许,有吧。
可他永远都不会告诉他,不给他定心丸吃,要他在心里捣鼓一辈子才好。他就是不想那么容易就让北谛君称心如意了。
陶艳低头不语,良久才答道:
“……我已经恳请了太后,准我休夫。你现在问我有没有情意,已经迟了!”
听了这句,雅公子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陶艳在对方床边坐下,将人按到在榻上,又替他盖好毯子,轻柔道:“……你守了他那么些年,一定很累……我可不想做雅公子第二,一辈子守着他……我要他,反过来守着我!”
但愿北谛君也能明白,称心如意,只能是自己所爱的人如意了,自己方能会称心!
“呵呵……你啊……”
雅公子笑出了声来,他顺从地躺好,又渐渐的合上了眼睛,细长的睫毛一闪一闪,隐隐约约,沾了水滴。
兴许,今日他终于可以做个好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