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到齐了?”
“是的, 宫主。”
“好,那我们也走。”
夏侯景兰长身而起, 领着宫众准备出发。
“夏侯景兰!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嫣鸠听得心惊,听见他们说要去杀莫名和顾君初, 他乐见情敌被杀,但如果连莫名也被杀,那有何意义?!
夏侯景兰不回头:“守着他,别让他逃掉。”
门合上,却挡不住泄出的漫骂声,夏侯景兰听着,唇角不觉微微翘起。
“宫主, 既然他是莫名的男宠, 怎么不利用他?”旁边下属发出疑问。
上翘的唇角猛地耷下,夏侯景兰瞪了宫徒一眼,命令:“看好他。”
被宫主这么一瞪,那名自作聪明想向宫主谄媚的宫徒连忙跪了下来, 连连答应。
听见门外声音淡去, 嫣鸠盯着捆绑自己手脚的链子,这是曾经锁在夏侯景兰身上的,现在锁着他了,只不过他早有后着……
嫣鸠悄悄拔下绾起发丝的簪子,玉簪的尖端上竟然是钥匙的形状。他拈着簪子,动用十指自行开锁。这原本是作后备用的簪子,现在竟然派上用场了, 而且他绝对要迅速行动,绝对要救到莫名……
* * *
“嗯……你该不会是深红吧?”莫名犹豫,是因为过去仆从的印象太深刻,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要当他的仆从,他恐怖不会收,太惊悚了。有见过陈道明演店小二的吗?
那人高起的眉梢挑得更高,不可一世的表情还真让在场所有人自叹弗如。
他轻笑,声调比过去低沉了几分,或许该说过去他刻意将声调提高了。
“承蒙殿下厚爱,竟然还记得小的。”
还真敢说!莫名腹悱着,脸上却笑眯眯,他淡定地地颌首:“有你这么出色的仆人,我又怎么能忘记呢?”
“……”
此时深红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莫名,笑容敛去后整张脸只剩下骄傲:“哼,果然厚脸皮。”
深红的冷笑,与莫名温煦的笑容对峙,俨然成了一刚一柔的两派,似乎刚劲自气势上压倒了阴柔。
“彼此彼此,若不是深红殿下的脸皮够厚,我又何来这般高贵的仆人使唤。”莫名淡淡一笑,而后一脸恍然地问:“莫惑知道你的身份吗?”
棉里针最让人肉痛,深红的重穴被刺中,不可一世的他也露出来一丝苦恼。在深红的计划中莫惑算是意外的存在,即使明白家国重要,但多年的相处的情感却不容忽视。他不想伤害莫惑,但莫惑却寄情于他的敌人苏瑛。
“不知道,但他的易容术是我教导的。”深红以此回击。
“哼。”知道莫惑与这人有着共同的秘密,莫名很是不爽,但想到莫惑也该有自己的圈子,他的心情又稍有平复。
琅琊云里稍稍理清头绪,于是瞪着莫名:“你早知道这是陷阱?!”
“这?这该怎么说呢?至少在出发前知道了。”
说罢,秀逸的脸上升起无辜至极的淡笑。
去他的无辜,现在没有人认同他无辜。
“你究竟打什么主意!”琅琊云里伸手要去拽莫名,却被顾君初挡下来了。
他们内讧,深红就静观其变,毕竟他也想知道莫名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知道既然自己的计划败露了,那么会泄密的人肯定是莫惑。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那个人又会作什么策略,这莫名又为何偏向险中行……他想弄清楚。
被迫问,莫名有恃无恐地靠在顾君初身上,被他护在怀里,自己则笑着回话。
“没打什么主意,就是叔叔你太粘人了,我说过我根本不适合大纣。”轻咳着,莫名将手捂在胸膛处,轻叹:“再留下来,我肯定会死,所以不得不求生。”
“……”听着这句话,琅琊云里仿佛有一丝不忍,悄悄地移开了视线,嘴里固执:“御医会帮助你。”
“御医?呵,天下第一的神医都束手无策,这那群御医有什么能耐?好吧,反正你是宁愿让我死,也不要我离开大纣,那侄儿我只好不仁不义了。”
“……你想做什么?”
“十二叔你怎么看不透?早前我解决掉多少位叔叔?也快凑够整整十名了,就不差你了。”
“……你!”
那边的战斗未止,这边又自乱阵脚,作为琅琊云里亲信的侍卫全都对莫名拔刀相向,而顾君初只一剑便挑去他们手上的兵刃,那一群人只好用身体死死护住自己的主子。
“别着急,用不着我动手,反正这位大鑫的王子殿下也不会放过你们,自求多福吧。”
“你!不准逃!”琅琊云里不顾危险,推开拥护着他的侍卫,冲上前要去捞莫名,然而手指连对方的袖袂都碰不到,眼前二人已经跃起,如鸿鹄般腾飞,眼看要逃脱。
苏瑛非死/留下来不可!
深红与琅琊云里只还得及闪现这种想法,于是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下令。
“放箭,小心别伤到皇太孙,只把黑衣人给射下来!”
“放箭,将这俩人射杀!”
双方弓兵张弓,箭矢针对空中毫无防备的二人,一刻间箭矢破空声不绝,漫天的乱箭,只听哀号声四起,却是出自弓箭手们口中。
不知何时第三方势力出现了,反过来将毫无防备的大鑫及大纣弓箭手们射杀了。
“坏事!陷阱!”琅琊云里终于意识过来。
莫名若有计策害他,又犯得着费时间解释吗?不,琅琊云里明白莫名并不是多话的人,这种作法恐怕是为了让周边埋伏有宽裕的准备时间,而有意为之吧。从一开始这就是存心主导的一场闹剧,不只把他这个居心不良的螳螂算进去了,连在后打坏主意的黄雀也给引入局中,而莫名从一开始就以猎人身份自剧。
琅琊云里和深红虽然互相都不太熟悉,但此时却有了一般的想法,只可惜就因为这份不熟悉让他们没有默契。即使面对莫名的计谋,他们仍改不了敌对,要追赶莫名的同时互斗也没停下来,于是混乱中五王爷党为了逃命又出来搅局,一下子乱成一团。
与之相比,由莫惑指挥的堇萝精兵小队显得有条理多了,他们的敌人就是这一团人,埋伏起来的弓箭手毫不客气地射杀敌人。
只是就兵力而言,堇萝能带来的兵力也不多,毕竟这是大鑫的国境之内,一大群堇萝的女兵就起不到出奇制胜的意义,因此能带来的都是从边陲守军中挑出来的男兵,数量十分少。即使现在暗算得手,他们也不准备久战。当莫名和顾君初杀出重围以后,士兵们也准备退走。
顾君初抱着莫名逃出城镇,汇合城外守侯的小队。
“殿下,请往这边!”
“玲!”
见到宗政玲,莫名有一丝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感。即使这名女侍卫一向不怎么尊重他,也比虚情假意的家伙们来得可爱。
“殿下有何吩咐?”
公式化的应答让莫名心情更好,于是摆摆手:“不,莫惑呢?”
“公子在营地等候,现在正要与他们会合。”
“来吧,我们也走。”顾君初一直注意后头,见到那一群伤亡惨重的残兵还是追来了,在数量上对方占优太多,他们也不能再拖拉,必须要快点与大军会合才能安心。
堇萝军撤退,策马狂奔,后头大鑫与大纣穷追不舍,频频射来的箭矢也让堇萝军折损了不少人。顾君初护着怀中人,剑刃出鞘,多次格去指向他们的箭矢。
“跟紧了!”
这时候已经跑了好长一段时间,宗政玲突然提醒,这让莫名和顾君初在意了,互觑一眼以后,他们暗暗关注着宗政玲,紧跟着她。
循着同样的路线前进,后方一大团的人突然人仰马翻。
“有陷阱。”莫名眼尖,瞄见了马蹄上闪烁着寒光的捕兽器,见到后方前一排摔倒的人马又绊倒了后头的,乱作一团的情景,他禁不住吹了记口哨:“好样的。”
“的确漂亮。”顾君初也赞赏布置的人。
陷阱让敌军为未明的危机感所掣肘,不敢轻易上前,双方已经拖开了不短的距离,至少可以减少伤亡。他们并未白费这份心意,加速策马离开,而后头竟然有人已经准静下来,指挥着士兵循着前人的脚步追了上来。
“啧,果然难缠。”
“别着急,一切还在你的掌握中。”顾君初并非大话,在莫名的计划中原本就没有要让那两个人死,而是让自己‘死’,当然需要这两位强力的见证人存活。
“哼。”即使对强势的二人不服,莫名也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多话。
马背上颠簸了老半天,在越过一处芦苇地以后,后方追兵又受到芦苇丛中的伏兵打击,而莫名一行人则直奔长滩。
一江流水不知尽,波光粼粼。木扎的长堤延伸到水中,尽头正衍接着一艘大船的甲板。甲板上身着一袭白衣的人奔跑起来,迎向了刚下马的二人。
莫惑提起衣摆疾奔,脚步渐渐放慢,直至到接近二人时终于放缓。他一边微喘着一边盯紧莫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才被顾君初扶下马,莫名便上前两步,见到莫惑,他的心里自然是高兴,正想开口说什么,脚下一个踉跄,他顺势给了眼前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呃!”莫惑吓了一跳,扶着莫名,显得不知所措。
莫名暗暗咬牙,猛地眨着眼睛甩去罩头而来的眩晕感,他紧紧地抱住莫惑支撑着。许久以后才恢复过来,于是扯开一抹随意的轻笑,状似轻松地说:“二哥,让你受苦了。”
似乎注意到莫名有意的疏离,莫惑这才回过神来,于是强扯着笑容回答:“不,我还好,听到你到了大纣……那里是天气寒冷,你还好吗?”
“嗯,还好。”莫名答罢,也放开了莫惑,脚下虽然仍感觉到虚浮,却能装得泰然自若。
莫惑端详着莫名,也实在看不出端倪,只当他瘦了一点:“没事就好。”
“是啊,肖师兄呢?”如无意外,该是先一步与堇萝军队会合,并准备好随时动手的。
莫惑侧眸盼望一回,低声说:“已经准备好……你真的要以身犯险吗?或许我可以让别人易容……”
“骗得过深红吗?”
只一句话,莫惑便闭嘴了。
易容术又怎么能糊弄深红?毕竟他才是个中强手啊。
“呵,没事的,我这破身子,恐怕再刺几刀也没多大差别。”
“知道身体破就别总是折腾它。”一直沉默的顾君初突然插话,声音显得有点过大。
被这一喝斥,莫名缩了缩脖子,却不敢像往常那样以歪理搪塞,只好虚笑着认了。
注视着二人的互动,莫惑心里心微微泛酸,只是他没有立场说些什么,于是只好垂首轻声提醒:“他们快要过来了,我去知会肖公子。”
说罢,他缓缓往船上走去,感情这肖云鲛还在船上呢。
莫名的视线追随着莫惑而去,还未来得及感受太多,就被船上给他施礼的二王姐吸引住了,莫名仿佛能听到她在念阿弥陀佛。
说真格,这么多的姐姐当中,莫名拿这位二姐最没辄,分明花花肠子比谁都多,偏偏装作六筋清净的出家人。现在她来了,还不知道准备做什么。她会不会相信自己的弟弟‘被杀’呢?
这时候依照安排好的程序,大鑫和大纣残兵已经攻进来,河滩又成了另一个小战场。混乱中琅琊云里及深红都下了死命令让士兵们挡住莫名和顾君初,仿佛生怕他们会上船逃跑……虽然不明白他俩有大好的机会,为何没有趁机乘船逃逸,总之现在不能放过他便是。
有顾君初护着,莫名根本不用动手,只管躲在他身后,等着‘挨’刀子就好。
意外却在此时发生,嘈杂的战场中突然响声几声衣衫迎风的凛响,然后铮的一声鸣响,顾君初的软剑已经教钢鞭给纠缠住了。
莫名惊呼一声,迅速动手打倒了近身攻击顾君初的士兵,只一瞬间的事,顾君初也记得应付这些小卒,莫名捂着胸口退开一步,悄悄地蹙眉。
“夏侯景兰!”
又来了一个,而这个十足十就是要杀顾君初的。
“你没回去!”莫名惊呼。据情报指,自洛山到辞穹宫到来回奔走,现在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但这个麻烦人物出现了:“该死的茶修!”
莫名可不认为茶修会不知道夏侯景兰的行踪……那家伙竟然在最后倒打了一耙。
夏侯景兰朗笑:“你千方百计要让我回去,我当然是要留下来看看你有何大计,幸好我留下来了,多好的机会啊。”
“你别来搅局。”莫名气急败坏,在他的计划里虽然有制定意外因素的存在,但不是夏侯景兰这种对手!
“笑话,我为何要放过这大好机会?!”夏侯景兰话也不多说,甩动长鞭要攻击。
顾君初连连格挡,剩隙就推了推莫名:“回船上去,计划取消,先保证安全……我马上就跟来。”
虽然放不下顾君初,但莫名知道自己留下来没有用,于是转身就跑,一路上击开挡路的敌人,莫名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光线越发黯淡,他一边急喘着一边迈开脚步往船上跑,只能不断告诉自己至少要到船上去。
莫惑正等在船上,见到莫名奔向船上,步速却比常人更慢,他已经焦急地迎了上来。
后头的夏侯景兰和顾君初已经交上数招,胜负真是难分。夏侯景兰准备使尽全力进攻,却注意到顾君初分神,那目光明显追随着莫名身上,而那个人的确不妥当。一股恼怒感袭上心头,夏侯景兰是欣赏顾君初这名对手的,但他竟然在对战中分神,实在是看不起人!
“他让你顾虑吗?那我就帮你解决掉!”
说罢,手中长鞭甩出,长长钢鞭破风激射而出,眼看这势头,被打到恐怕非死即伤。
莫名渐渐听不清楚周边声响,根本没有注意到后头危险,即使看见莫惑一脸惊恐,他也只来得及回头。
眼睛聚焦于凶器上,莫名双挡在额前,第一反应就闪躲,可是现在的身体是有点力不从心,他已经有了硬挺这一鞭的觉悟。
突然一道红影覆来,温暖的躯体将莫名护在身下,钢鞭挞打肉体的声响响起,闷闷的一声,然而打到地面的那一节又是多么的刺耳,可见其中劲力一丝不假。
熟悉的气息,莫名猛地环住扑在身上的人,扶起一看。只见眉间紧蹙,嫣鸠艳丽的一张脸上现出痛苦神色,双目紧闭,失去意识。
“嫣鸠!”
比他喊得更强的一声在远处响起,但莫名顾不得,连忙摇着他:“快醒醒。”
痛得失了魂的嫣鸠渐渐回神,睫羽轻颤后两颗赤红的瞳仁再现。他看清楚莫名焦急的神色以后,忍痛强扯着笑意:“真痛,不过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也值得。”
“值得?”莫名咬牙切齿:“你差点被杀死!”
“有什么关系?”嫣鸠颓然一笑:“为你死了,当然值得。”
莫名差点被他气蒙了,不觉将顾君初曾经说过的话送给他了:“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混蛋。”
“危险!”
听见莫惑的惊呼,莫名已经注意到有人想趁机砍杀他们,于是他强撑着身体搂住嫣鸠跃开,那几柄钢刀砍到他们刚才躺卧的地面。
莫名未来得及缓口气,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也只一瞬前,他眼前发黑,意识渐渐模糊,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怎么……”嫣鸠察觉莫名不妥,抚着脱力的他困惑地问:“怎么啦?”
“深红!”
后头传来莫惑和顾君初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嫣鸠的视线猛地触及莫名胸前,尖锐剑刃突出,血色染红了这片利刃。嫣鸠双目圆瞪,瞳孔收缩,目光聚焦在那片异物上头,仿佛不明白这是什么。
对方完全不为他们切想,随手便将剑刃抽离,莫名胸前迅速被血液濡湿。
“啊!”嫣鸠轻呼,搂住软倒的莫名,感受到手上濡湿,探首一看,却见那背上也是一片血色。
“喂!苏瑛!苏瑛!”嫣鸠推了推莫名,呆呆地唤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感觉到喷到自己项颈上的冰冷气息渐渐消失,于是呆呆地伸手探向莫名心脏位置,被湿冷厚衣裳隔开的胸膛已经没有了跳动。
嫣鸠紧紧环抱着莫名,颤抖着招高视线,望着这陌生的凶手,他不能言语。见那人举剑准备补上一击,他便搂紧了莫名,唇角轻颤着勾起。
……就这样吧,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