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名步入食堂以后, 原本嘈杂的空间突然变得一片死寂,众人均瞪大眼睛盯着这个不可能出现的‘大人物’。
莫名把这数百道视线不当一回事, 领着三子入内,略略扫过一眼, 立即举步走向最里面的八师弟那里,问也不问便搭了桌子。那八师弟见到莫名来了,一脸络腮胡的他叠上满脸的笑意,碰地一个大碗搁落,抽起酒坛倒满一碗:“三师兄竟然来兴致会我这粗人,真是天下一大乐事,来一碗。”
莫名微微一笑, 就着碗沿嗅了嗅, 皱眉:“好酒,但太烈了。”
“哈哈,三师兄你知道师弟我大老粗一个,酒不烈是喝不进去的。”说罢, 拍拍桌子:“要是那些什么鬼桂花醇酿甜酒, 你们这些风雅人士喝得摇头晃脑的,我喝了只觉那是狗尿般的骚味儿,真的灌下去了,立马又会从鼻子里倒流出来,呜哈哈……”
自个儿说得乐,他的大掌把桌面拍得碰碰作响,整个桌子仿佛往地下陷落了几寸。
“……”三子撇着唇, 觉得这人说话真没礼貌,在这吃饭的地方说得这么脏:“殿下,三子到厨房去传菜。”
“去吧。”目送三子离开,莫名就口喝光了酒,咂咂嘴巴:“这酒喝了,果真暖身子,咳……”
“嗳,你还是别喝了,喝坏了身子,明天二师兄先砸我,日后大师兄拆了我的骨。”八师弟没想莫名真的会喝,紧张兮兮地取回那口大碗。
见他这般紧张,莫名只是微笑:“行了,我是有事相求,不然哪能陪你喝这碗酒。”
“哎,说的也是,三师兄也很久没喝这么多酒了。”八师弟长得粗犷,却是个脑子灵活的明白人,他不拐弯抹角,实在想听听这师兄有什么事情交代。
“我想送你一位弟子,资质不错,虽然性子不太好。”莫名虚笑一声:“可他是我很重要的亲人,想让八师弟你多多关照。”
“……”八师弟兆朗抓抓脑门,为难:“哎,师兄你知道我这大老粗,恼起来是不管谁的人,一概狠揍。你要把人交给我,可怕会伤了他。”
莫名可不想让他揍嫣鸠,想了想才要求:“你答应我吧,要是他哪里惹着你了,你就砸东西,也别揍他了……砸了什么,我给你赔。”
“师兄……若这样,怎能教好一个人。”兆朗以为这是天下间最苦的差事了,这人要怎么教才成材呢?
“……”的确为难他了,莫名想了想,又说:“他的品性你就别管,只管教他武艺,你就告诉他,你所教的武艺能够克制大师兄的剑招,那他肯定愿意用心学习。”
兆朗撑着脸盯了莫名半天,终于翻了记白眼:“行,三师兄,你说咋就咋了,我看你带回来的人都挺麻烦的,就帮你扛上一个吧……总比要我照料那书生好。”
听见他的咕哝,莫名失笑,他这些师弟们各有特色,有时候也很贴心。他摇着扇子许诺:“行,那我就欠你一个人情,你若是有何事为难,师兄就替你办。”
“那就简单,明儿帮师弟我写个肉麻一点的情书,送给茶家的姚娘那儿去吧。”
“……”这师弟想了姚娘好几年,偏偏那位娘子不上心,但这位五大三粗的痴情浪子就是不轻易言败啊。看别人的像看笑话,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情况,莫名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就淡淡地说:“不干。”
“咦!”八师弟讶异地瞪圆双眼,把他这个三师兄从上到下看了个遍。过去像这类事情三师兄总乐意做,因为只不过是沾点墨再挥几笔就能抵掉人情,多轻易。
“再说吧。”
不想泄漏太多信息,莫名引开话题,周边窃窃私语有如虫蝇拍翅,嗡嗡扰人。
“现在的小子,越来越没教养。”兆朗在蓬蓬胡须中寻着了嘴巴,小指往牙缝里挖了挖:“你就不跟他们计较,他们都要上房揭瓦了。”
“已经揭了。”莫名笑语,指尖轻敲桌面:“对了,过几天我会出一趟远门。”
“哦,听说你答应了师父要将那些麻烦解决掉。也是,你能动手也好,正巧大师兄不在……啊,那大师兄那边,我可以帮帮忙。”
大师兄?莫名失笑:“不用了,君初的事情我会处理。”
“好吧,三师兄,到了现在我就实在要提醒你一句。”八师弟咂咂嘴巴,小心翼翼地瞄瞄四周:“大师兄不在我才说罢,大师兄他其实对你有那种心思,你认为怎样?”
“……”盯着这大汉的双手挨在一起,两个大拇指互碰个不停,看的人也忍不住受打击,画面实在有点不雅观,或许该说是惊悚。
“行了,八师弟,我都明白了。”莫名抚额,制止了这大汉进一步细致地表达亲热的模样,为了避免更为惊悚的画面,他连忙转移话题:“请你知会一下他们,在我离开期间好好照料我的人。”
所指的他们,自然是洛山前百名较权威的弟子们。兆朗很爽快便答应了,反正就是看管几个人,也不难。
这里都交代好了,莫名掂量了一下,这情书是不给八师弟写了,但得拟个书信给师父,让他帮忙照料留下来的人。至于菜刀那边也好办,说一声就好,二师兄那边也不难,让他留守洛山顺道照料二哥他们,也该是没有问题。
三子从厨房回来,看到莫名在深思,就乖乖地站在一边,目光扫过那些小弟子们,心里幻想他们都是一个个驴脑袋,把那些讨厌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全部忽略掉。
“差不多了。”莫名突然弓指轻敲桌面,微微一笑:“接下来,就得给这些小孩上一课。”
兆朗吹了记口哨,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四周:“三师兄带着一串人到食堂,果然是打这主意啊。”
“哈哈,兆朗,想不想念几年前的食堂。”
那时候他们这洛山还没有像样的厨师,大家都窝在这里吃猪食。但逢这时候闯洛山是肯定能上去的,只是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在饭堂里受尽猪食折磨的恶鬼们。当年的食堂有肉糜断肢轻舞飞扬,有肝脑涂地油肠寸断……啧,的确是深刻。
“现在的小鬼是不知道厉害。”洛山里头上了年纪的弟子,哪个敢在他们面前透一口大气?就现在的小鬼不知死活。
莫名淡淡一笑,缓缓站起来,喊:“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黑衣人陆陆续续现身,只是那神态似乎不妥,仿佛是被人强行驱赶出来的,一边暗咒着,还连连扫视四周寻找凶手。
莫名知道是顾君初推波助澜,他不点破,轻责:“一路上尾随,也不现身打个招呼,真实是没礼貌,你们家主人教导无方。”
“……”人要暗杀,还要先下通知不成。
这几人的一身打扮分明与之前的杀手是一个模样的,三子看见后,惊得大叫起来,随后又意识到自己人多势众,这才把叫声吞回去。
“殿下,要不要三子去找肖公子。”三子记得肖云鲛用毒厉害。
“小子,给我安静地看。”兆朗大手一抽,将三子强按落座,大大一碗酒又塞在他手上。
三子捧着酒碗是欲哭无泪,这个大嗓门的浓胡子正瞪着他呢,他只好慢慢地舔着辛辣酒液,敷衍了事。
对手有七个,莫名给予他们温和的笑靥,实在却是战意沸腾。他的心情正郁悴,有这么一群出气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这种情况下,喊些什么来者何人,所为何事之类的,都是无聊无谓的事情,平日里莫名倒愿意装装样子,喊上一两句装个大侠的模样。但今天这群人正撞在火头上,莫名急着把他们烧成灰烬,话也不多了,直接缓步靠近那七人。
看似轻慢的脚步,却瞬间便晃至。七个人,随意一掌就扫向其中一个,那个倒霉蛋当了出头鸟,连喊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一个巴掌已经抽在脸上。呼的一声风起,啪的一声掌落,咯的一声断骨。那人脑袋呈诡异角度扭曲,未闭合的双目中盈满惊诧,仿佛还倒映着凶手的脸容,那双漆黑的眼眸渐渐变得黯淡无光……死了。
其它六个这才知道要反击,或许该说是保命。
莫名没准备让他们逃掉,脚下迈动,没见大动作,但衣袂翻飞,身法影是极快,一下子挡住其中一个,也不挑对象的,就是要打。被挑中的人见煞神来了,拼命挥动武器。莫名轻轻一闪便与他错身,擦肩而过后手掌却印在没有防备的后背上。
鲜红色自七窍喷出,染红了一片地面,这人也直挺挺地倒下了。
还有五个,而这五个人已经处于恐慌中,才不过一瞬间,有两个就死了,这还不够他们认清事实吗?
这五人不打了,他们要逃。
脚跟才转过来,第一个要逃的人后脑开了花,又一具倒下的身躯,后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甩,却甩不掉上头的血色,于是十分嫌弃地咂了咂嘴巴,又迅速接近另外的。
眼神淡漠扫过,挑了两人,莫名脚下突然加速,双手齐下,劈向逃跑者后脖子。咯的两声合音,重物落地掸起轻尘。收回为助力而前踏的一脚,垂下交错的双手,他淡淡地站正了,血色自指尖滴落,地上两颗圆球骨碌碌地滚远,血色在脚边晕开。
原本嘈杂的饭堂内一片死寂,听到有瓷器摔破声响此起彼落。
“这两个怎么样?”兆朗哈哈大笑,晃晃自己手上失魂般的二人。
莫名正盯着自己脏掉双手看,斜睨那两个,轻笑:“不杀了。啧,血液传播疾病不容忽视,得尽快洗手。”
“那……”
“关到二师兄那里吧,还要套点情报,暂时留他们活命。”莫名交代了一声,就留给八师弟处理了,见三子愣愣地看着自己,他轻笑:“三子,手帕。”
那小子也实在是呆,别的人看到他挨近都让开了,但这小子却立即就上前来递手帕。
“行了,你去找菜刀要些吃的先吃吧,我现在饱了。”他恶劣地在最后两个字加重了音调,听见周边抽起声连连。
“不,三子要给殿下准备热水洗手?”三子说罢,瞄瞄那手,虽然畏缩了一下,但仍是跑去打水了。
莫名倒不急,一边擦着手,一边缓缓往外走,周边众弟子全都自动让了路。莫名走这一小段路,仿佛走了大半个世纪,就在他将要离开时又突然回身,那群弟子吓得跌成一团。
“对了,你们将地上这五具尸体送到二师兄那儿去。呵,这是不错的素材。”说着,仿佛觉得这是十分好的主意,笑容更加明媚:“要是做不好,明天就做成肉包子让你们吃。”
被指点的弟子们吓得脸色都发青了,看着那只还染有血色的手指,他们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这下煞神总算出去了,但他们仍是久久不能言语,面面相觑以后,什么卑鄙无耻狐假虎威的三师兄……他们以后都不敢造次了。
“小子们,你们的脑袋瓜子够不够坚硬。”兆朗打趣了一声,又耍耍手上钢爪:“别惹他,小心他让我勾出你们的肠子。”
小孩子们是不知天高地厚,但如今已经吓得半死了,委屈地缩作一团。
菜刀恰好自厨房出来,嚷嚷着问发生什么事,看到地上倒的五具尸体,他皱皱眉就要伸手去拽。那些孩子哪敢让他弄,不怕真的吃到人肉包子吗?争着处理尸体去。
莫名已经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后头的骚动,他漠然地回到刚才的河边去洗手,他知道三子那小子不可能不害怕,现在还是让那小子独自平静一下子吧。
“何必动手,我暗中解决掉就好。”
顾君初的声音又响起,莫名听后轻笑:“这群小猴子需要治治。”
“……”顾君初无语。
“接下来我得去见见玉扣,一起?”莫名甩掉手上水液,回身往另一边走去。
“明知故问。”答了一声,顾君初又隐入树林中,仿佛从来就不存在。
莫名睐着动荡的林叶,探袖子里取出扇子轻轻摇动。他去找玉扣,只准备问问嫣鸠的事,问问是否愿意合作。反正不合用就杀掉……但最好能用。
结果这一去,他又费了大把功夫才套出了玉扣的过去,及了解其与嫣鸠那一层又一层的复杂关系。他只能够确定这玉扣还有点可用性,稍稍思索后决定待大纣的事情完了再处理玉扣,好让这人能为嫣鸠所用。
心里思量着嫣鸠那边,莫惑的脸又跳出来,想理清楚的思绪又显得紊乱。莫名有点烦躁地敲了敲脑袋,快步往院内走,一两步接近房间门,他猛地回首,见到院外石桌趴着的人。
他犹豫片刻,仍是悄悄接近,。
嫣鸠睡着了,似乎是哭过,浓密睫羽上沾有一两点泪珠。呼吸沉重悠长,眉头紧锁,似乎睡得不安稳。莫名探身看了好一会,伸手捻掉一两片落在红衣上的叶片,觉得近傍晚,风开始凉了,便要解下狐裘赠予他。
一件黑色外衣从树上飘落,莫名接住了,知道是顾君初的,抖开来轻轻披在嫣鸠身上。
为了不让嫣鸠发现,莫名放轻脚步准备离开,猛地有所察觉,他抬首一看,果然看到另一幢阁楼上依在窗前人影……他刚才的作法尽入那人眼中了。
失败,他原本是不想再对他们示好的,现在悄悄而为的事情也被捉包了,这下如何收拾?
他感到头痛,但又没有法子,只能逃。快步地走,莫名不理会一路上战战兢兢地给他施礼的弟子们,急步离开了洛山。他决定到镇上去冷静一下子……或许提前离开洛山吧。
阁楼上,莫惑目送莫名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把视线调落那件黑色外衣上。
“深红,都收拾好了吗?”
“嗯。”
“……待他离开,我们也走吧。”不再让他为难了。
深红仿佛从主人落寞的背影看出端倪,但他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以为,如果殿下不能让主人幸福,就这样分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