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量身那一夜以后,顾君初依旧在忙活着自己的事务,莫名有空就找莫惑聊天,找嫣鸠喝酒,日子过得无比的惬意。
日子平静,平静得大家都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这日子就如此过下去,整个八王子府仿佛找到了平行点。
三子也已经找到规率,在他眼中,殿下的生活方式是晚上跟正宠初公子睡觉,早上找二宠二公子诗情画意,中午又找元配嫣鸠公子风花雪月。
“自古王孙多风流。”候在湖畔,望着亭中饮酒作乐的二人,三子有感:“殿下真是贵气。”
深红打从三子后头接近的,听到这仆人如此偏坦其主的一句话,连持重的他也打了个跌,稍稍稳住以后,他轻咳。
“咦,深红管家?有事要找殿下吗?”
深红颌首:“三子,给殿下传话,说宫人来了。”
三子当然不辱使命,碰碰咚咚地跑到亭内,见着嫣鸠公子又衣衫不整地趴在自家殿下身上,他连忙捂住双目,支支吾吾地汇报:“殿下,宫人来了。”
莫名看着双手捂眼的三子,轻轻摇首。
“宫人?又有何事?这就来。”
嫣鸠兴致缺缺,没有了莫名的支撑,他干脆靠着栏杆,袖子掳至肘上,五指稍稍施劲捏着酒瓶,连连轻晃。他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脸上带着微微潮红,叹息:“真闷。”
莫名正要走,听罢失笑,手掌轻拍嫣鸠烫热的脸颊:“你是喝高了。”
嫣鸠勾唇一笑,捉住莫名的手:“咦,好清凉,果然要粘着你。”
清凉?莫名眉梢挑高,报以微笑,然后将双掌捂到他的脖子上。嫣鸠打了一个激凌,立马清醒了。
“冰。”
“我不是清凉,是冰冷。”莫名哈哈一笑,摇着扇子走远了。
嫣鸠只是默默地揉着脖子,亭子内只剩下酒瓶轻敲栏杆,一声一声轻响。
这一回来的是另有其人,他们是奉女王意旨传召莫名进宫相聚的。莫名跟女王的接触不深,充其量也不过是两回面见,他猜不透女王为何找他,以他这样一个无用的王子,以他们上一回的‘无功’而散,难道女王是母性泛滥了?又或许她已经掌握到某些情报,而今是有备而来?
即使心里没准,他也不能抗命。莫名交代深红通知那三人,独自跟着宫人进宫去了。
重拾旧途,莫名安静地进宫,安静地到了某一处院落,对着满院的飞花发呆,等待女王到来。
女王是姗姗来迟,她让莫名免去礼俗,俩人就像平凡人的母子相聚那模样,同坐在一桌上,尝尝小点,品品贡茶。
茶香扑鼻,茶味香浓,莫名很欣赏这在水中漂浮的娇嫩叶子,掂量着如何要点赏赐,弄回家里泡泡。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品茶,也是很快乐的事情。
“王儿,堇萝的生活还习惯?”女王一直慈祥地笑看着莫名,终于问了一个比较普遍的问题。
莫名搁下茶杯,温吞地回答:“母王,儿臣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女王点头,看着这羸弱的儿子正在春风中微微发抖,轻咳连连。她轻叹:“多年来让你受苦了。”
“母王莫要自责,这是儿臣的命。”莫名就是一脸的悲切,心中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反正命运弄人这事,他从一开始就习惯。
这位女王,缕金丝绣的皇袍,除却象征身份的饰物,身上没有太多的累赘,显的是贵气且庄严。这样一位女王仿佛想伸手抚慰自己的儿子,却在抬手以后便放弃了,轻轻放下,手心贴着桌面。
莫名有注意那双手,并非女性该有的温润柔荑,而是一双略显粗糙的手。骨架较分明,虎口处有茧状硬皮,似乎也有拿武器。这位女王应该是一位强悍的女性……这就是他这辈子的母亲。
女王轻拍桌面,抬手示意宫侍全数退下,而守卫则要退守院外,保证不能听见二人谈话。。
莫名心中暗讶,脸上不动声色。
“王儿,近日你与越龙将军的矛盾,孤也有所闻,你以为孤该如何处理此事呢?”女王一脸苦恼,无奈的叹息。
莫名看在眼里,也知道要进入正题了。他轻咳着,装作犹豫状:“母王,将军她……她要抢儿臣的人。”
“嫣鸠是美人,但为了他而与将军发生冲突,你也有错处。”女王略带责备:“只为了一个男宠,就惹起事端,太失大体了。”
那你又赐婚?!莫名心里咒骂,脸上却只摆着受教的模样,垂首不说话。
“越龙将军一直是孤的好帮手,此次你开罪了她,朝中文武皆偏向将军一方,连远在边关的大将军都要回来为她讨回公道了。”女王啜一口茶,仿佛想等莫名表态,然而她对面的人只是耷着脑袋,什么也不说。
茶杯搁落光滑的石桌上,咯一声,好清脆。
“你说孤该拿你怎么办?要不就把人还给她们。”
还?
如果为了省掉麻烦,莫名该回这话的,就该答应的。但脑海里不断显现的那抹红色身影,如若不相识,他这般做也罢,但相处了大半月,莫名发现自己心软,即使至今没有完全信任嫣鸠,却也不想害他。
就这一犹豫,让人捉不准他的意思。
女王突然轻拍一记桌面,笑容敛起:“单于家族一直效忠于堇萝,这个手握堇萝半数兵权的家族,一直身先士卒,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为孤分忧解愁一直不遗余力。你的地位也因为单于氏才得以平反,他们可是消除伪王子党羽的先锋。”
所以呢?耷着脑袋的莫名眯起眼睛,舌尖轻点见齿,脑中将女王的话层层剥开,等待后话。
“孤此次寻你来,也是要知会你此事。朝庭立场坚定,余党已经全数歼灭,自然那位莫惑也留不得。那位大将军前来参与祭祀之时,便要将他解决掉。既然如此,稍后你就把人交出,莫再生事端。”
将军,单于家,功高盖主啊。
莫名抬脸,扇子轻击桌面,惬意一笑,反问:“母王,恕儿臣不才,有一个小问题着实要问清楚。”
女王纵容莫名此举,她宽厚地颌首,让莫名继续。
等到允许,莫名笑容更深了,扇子仍旧有节奏地轻敲,问:“何谓圣旨?”
“……”女王温和的笑容褪去,漠然注视莫名。
莫名笑容依旧,作揖:“儿臣粗心,竟然忘记此乃堇萝而非大鑫。原来本国圣旨可随时拂逆,可随意编修,原来圣意如此薄弱,不堪一击。”
“……”
笑对一张肃穆的脸,莫名仿佛无意,又是如此的真实。女王差点要为他所惑,也只是差点,她笑了。
“王儿,你该能明白孤,因为你很聪明。”女王轻语。
果然是有备而来。
莫名想着,他也不是个傻子,自掀底牌这种事,他不干。
“谢母王赞赏,王儿实为驽钝之人,请明示。”
一人品茶,另一个摇扇子,各有心思。
女王把握的是生杀大权,莫名把握的却是女王的心。
终于,女王退了一步:“王儿,单于家握有几面兵符,其中一面是北城禁军三十万,另有边关驻军,重城守兵等,合计兵力约八十万。当然,若再论当地可用人丁,又未能算计其准确数字。如若王儿你稍有行差踏错,如若惹得兵临城下,孤也保不着你。”
莫名听着,只觉这单于家势力太大,且势力分散遍布国内,让人就是想扳倒也不容易。更重要的是有功臣一名义在前,强硬手段也不好使。
“王儿是否愿为孤分忧?”
分忧?莫名目光游移,轻咳:“母王,儿臣为此感到遗憾,以儿臣的病躯,实在无力与堂堂大将军抗衡。”
对此,女王却是不以为然:“王儿,孤以为你身边男宠可用。”
“……请明示。”
“顾君初、嫣鸠。”
果然。莫名心里明了,这女王一直都在打他的主意,看这架势,此回祭祀就是关键。从一开始的允婚,导致他与将军发生茅盾,而后又以莫惑和嫣鸠的安危为筹码迫他就犯吗?
“母王,你对王儿真是了如指掌啊。”莫名一脸钦佩地拜下:“想必母王已关心儿臣多年。”
女王不语。
莫名在心中冷笑,从一开始莫惑就是棋子,为女王所利用,让她得以拔去心中刺。如今又利用他,让他把单于家这只‘炮’也给除掉?
“既然母王厚爱,那儿臣也不敢推搪。只是母王允许儿臣做到何种程度?”
“随意。”
“若果那位大将军在外被杀,越龙将军也死于非命,那么一切就该结束了。余孽不足为惧,是吗?”搞定大尾的,小鱼小虾就轮不到他处理。
“兵符必须要取回,而且越龙将军只是与八王子争执,孤不可治其罪。”
莫名听着,眼睛眯起,唇角讥讽的笑纹藏于扇后。莫名稍作思考,笑答:“领回兵符,取大将军首级。而后给越龙将军安上足以处极刑的死罪,这样就好?”
听罢,女王食指轻弹茶杯,淡金色液体泛开水纹:“详细?”
莫名只是哼笑,皮肉不为所动:“母王,事关儿臣存亡安危,儿臣定必处理妥当,而细节则无需过于执着。如若有所需,儿臣便会提出。”
女王没有再问,或许她也愧于如此逼迫自己的儿子,又或许她有别的打算。莫名已经无法准确推测她的想法,对于是一位精得像鬼的帝王,对于心硬如铁的帝王,他总不好朝美好的方向猜想。
女王要留着莫名用膳,他拒绝了,理由是他要尽早布置一切。临走前,莫名他又顺道要了一些贡茶,带着这唯一一分值得高兴的心情就回家。
坐着同一辆车子回家,车轮骨碌碌地辗过地面,莫名一阵心烦,不禁轻揉眉心,长叹。
顾君初,莫惑,嫣鸠还有自己?他们这一窝怎么总能招惹麻烦?
车子停下,莫名的身子因惯性而稍稍前移。
“殿下,到了。”
随行宫侍扶八王子下车,恰巧一匹骏马在府外止步,马上赫然是英姿飒爽的顾君初。他见莫名下车,迅速翻身下马,大步迎上。
莫名没理会他,径自遣走宫人,这才与他相偕入府。
“发生了什么事?”顾君初轻声问。
莫名睐他一眼,扬扬手中锦盒:“我们来品茶吧。”
当顾君初接到莫名进宫的消息以后,便直觉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因此而赶回来。恰巧让一行人能在白天里聚首。
湖心亭子内,四人相对无语,一壶茶泡开,茶香四溢,却没有人真心去欣赏。
他们不欣赏,莫名却欣赏,一口热茶入喉:“果然要在家里喝茶。”在宫中,根本尝不到好滋味啊。
莫惑也尝了一口,颌首:“好茶,此茶应该是产自大纣的贡茶。”
大纣?听说是一个成年冰封的冰冷国度。莫名想着似觉阵阵寒意袭人,不觉挨近了顾君初,他想不通这嫩嫩的叶子如何在冰雪中成长的。
嫣鸠对茶没太大爱好,他随意而坐,慷懒中透着妩媚,只是此时那双勾人的眼睛里尽是不耐:“说吧,你在宫中遇到了什么?”
“没什么。”莫名又喝一口茶,笑容让人放松:“只是让我杀驻守边关的单于大将军而已。”
嫣鸠被呛到了,莫惑的茶杯也脱手了,顾君初皱眉。
“让你?!”嫣鸠缓过来以后,一脸不可置信,而后又恍然,最后只剩下淡漠。
莫名点点头,轻叹:“是呢,就让我。而且是不成功便成仁。”
“……”嫣鸠搁下杯子,一手撑颌,随意地说:“让我去吧。”
“嗯?”
“单于大将军是越龙将军的大哥,堇萝国少有的男将呢。他一向青睐于我,若我,就能在他最没防备的时候杀他。大概女王也知悉,才让你动手。”
莫惑敛目:“女王要处理单于家了吗?”
莫名瞄他一眼,不隐瞒:“对,接下来还要处理越龙将军,要得到他们的兵符呢。”
“他是以我和嫣鸠作要胁?”莫惑试探。
……
这二哥太精了,莫名不想提及的一块都被他捞出来了,只好不语。
嫣鸠突然笑起来,猛地趴在桌上,仰视莫名:“怎么不直说?难道你还怕我们会伤心不成?”
“只是无谓的事,而且不可能发生。”莫名淡定喝茶,随意回了一句。
“这般有把握?”嫣鸠抿唇一笑,竟透了一丝天真,而后又是那种眉目弯弯,诱人心动的魅笑:“罢了,既然要跟你合作,我也会尽力而为之。”
一直不发话的顾君初这下才问:“你准备怎么做?”
莫名喝茶:“怎么做?窃兵符,杀大将军,解决越龙将军。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现场三人只拿目光杀莫名。
莫名等他们杀够了,这才说话:“□□驳回。”
“喂!”嫣鸠皱眉,正要抗议。
“闭嘴。”莫名一改温吞,猛喝一声,厉斥:“你不是讨厌故技重施?要改就得彻底,别总想投机取巧。”
“我……”嫣鸠被镇住了,竟然端正着坐回去,半晌以后仍无法反应。
搞定了一个,莫名继续说:“他们来者不善,那我们就顺着势头,让他们彻底反起来。”
“……你要引兵符现身,而后夺兵符,杀将军?”顾君初肯定地接下后话,而后同意:“这也没问题,动作要快,杀了将军后有兵符在手,士兵也就不能再有动作。这事我可以做到。”
莫名点头:“嗯,我们配合。我在明,你在暗,里应外合。”
“你……小心。”莫惑阻止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说也徒劳。
“我……”嫣鸠正要发话,又被一瞪给瞪回去。
“行。今天到此为止,接下来继续喝茶。”莫名笑眯眯地举杯。
是上好的茶叶,但这一回只能是牛嚼牡丹了。
谁也没能喝出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