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王夫人倚在炕上喊头疼,薛宝钗坐在姨妈身边儿掉眼泪。
这事儿,原是王夫人听说林黛玉每日必喝燕窝雪蛤粥养身,她苦熬了多年尚没这种享受,眼红心气是一方面。另外府中盖园子银钱不继,她便想到林家这笔浮财。吩咐薛宝钗拿着样子好价格低廉的燕窝来,先礼后兵的去看黛玉。
林黛玉念着王夫人是长辈,现在又住在舅舅家,也不想把事做绝,到底生了一场气,想到自己同弟弟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却要听人家的话儿。心悲之下狠狠的哭了一回,被丫环们劝说着睡了。
后来林谨玉回来听说了这事,林谨玉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自己手里有银子,何苦看人脸色活。他正愁没理由搬出去呢,借势发作了一番。
林谨玉想法很简单,我们姐弟不痛快,你家男女老少便休想痛快!
王夫人纵然没面子,薛宝钗更是里外不是人,坐在王夫人身边,薛宝钗的眼泪一行行的掉,哽咽道,“姨妈好生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王夫人说了几句空话,薛宝钗点了点头扶着莺儿回梨香院了。薛姨妈一见自己女儿眼睛红肿,心疼的一把搂在怀里,连声问,“我儿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薛蟠也急红了眼,问,“谁欺负妹妹了!我给妹妹出气去!”
见到母亲哥哥,薛宝钗再也忍不住,拽着母亲的衣襟狠狠哭了一场,泣道,“妈,咱们搬出去吧,何苦在这儿给人家作贱。”
“莺儿,你是跟着姑娘出去的,谁欺负姑娘了?”薛姨妈问。
莺儿只得将事说了,薛宝钗道,“好了,你先去吧。我跟妈妈说会儿话。”
薛蟠一听就暴了,敢这样欺负他妹妹,在薛蟠的眼中,妹妹乖巧懂事,没半点儿不好的地方,咬牙握拳道,“我非弄死那林家小子不可!”
“哥哥这是做什么,你以为林谨玉同跟你抢香菱的地主家小子一样吗?”薛宝钗见哥哥冲动莽撞,红着眼圈儿道,“你在这府里碰他一下,咱们娘儿们以后还有脸跟姨妈走动么?人家是嫡亲的外甥,咱们怎好跟人家比?姨妈好心让我们住府里,哥哥倒跟人家动手,说出去还是我们恩将仇报,就是姨妈也眼着没脸!”
“难道就让妹妹白受委屈不成?”薛蟠冷声道,“咱们家虽不比从前,收拾个把小杂碎还是成的!不用母亲妹妹操心,我有得是兄弟!”说完摔帘子出去了!
薛姨妈轻声问,“可是燕窝……”
“姨妈吩咐,咱们能怎么办?”薛宝钗泪落如雨,她在家也是丫环婆子一大堆,大家闺秀一样长大,又自视甚高,今天却被人指着鼻子说商贾低贱,叫她情何以堪。
“妈妈,明年不是选秀的年份儿么?我年纪正当,哥哥又不成器,我去搏一搏,若有造化似大姐姐这般,也能为家里出份儿力。”薛宝钗止住眼泪,贾母根本不喜欢她,姨妈虽好,却做不了老太太的主儿。
“我的儿哪。”
林谨玉没让林黛玉喝熬的药,全倒在了花根底下。不说微雨等人,便是宫里出来的两位姑姑也不解了。
“以后姐姐的药都在外头买去,别用这府里的。”林谨玉淡淡地说,“姐姐觉得哪儿不舒服,明日请徐师傅来看看?”
林黛玉让丫环们都退下,笑着摇头,“身上还好。你也太小心了些。”
“小心无大错。”林谨玉笑道,“姐姐日后不用忍她们,咱家宅子在修了,若是快的话,明年春天就能搬出去。”
“我也是想住自己家,瞧外祖母是不会肯的。”林黛玉低声道。
“姐姐也见了,外祖母到底是心向贾家人。”林谨玉握住姐姐的手,轻声道,“这一出出的事,外祖母最终会点头的,姐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倒是日后吃食上经心,不去外祖母那儿用,就在自己院里吃。二太太那里例行请安,茶水都不要喝一口,燕窝的事我才不信她不知道!”
“这样闹下去,亲戚倒成了仇。”林黛玉叹道,弟弟说的对,外祖母虽好,心却偏了。
“她们贪心太过了,咱们不过是亲戚寄住几天,就算计到咱们林家的财产上去了。”林谨玉冷笑,“这要住久了,怕是连骨头都得给他们吞了。”
林黛玉道,“我在府里住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动有限。倒是你,出府什么的小心些吧。你这样劈头盖脸的骂薛家,我听说宝姑娘的哥哥可是打死过人的,这样莽撞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林黛玉越说越担心,喊道,“紫鸢,进来。”
紫鸢就在外面侯着呢,掀帘了进来问,“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去二门上跟平安说,回府让林叔派几个有功夫的侍卫来,以后就跟着大爷出门。”林黛玉非亲口安排不能放心。
大户人家哪儿能没几个护院,否则薛呆子也不能一下子将冯渊打死。昔日林如海为扬州盐政,职位显要,更容易得罪人,府中很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供奉。至于阴私手段,林黛玉反倒不怎么担心,内宅中条件有限,不过是话头上争高低,外头就很难说了。
林谨玉冷笑,薛大傻子要是肯动手倒省了他的事了!
王熙凤忙了小的,奉承老的,这一天下来,晚上歇息时觉得腰酸背痛。
平儿轻轻的给王熙凤捶着腿,叹道,“今天真是了不得,林大爷嘴上真能说出话来,我看二太太可是气狠了,连宝姑娘也要哭了呢。”
贾琏坐在炕头喝茶,便问什么事,王熙凤笑着学了,搂着手炉道,“真真林家姐弟这张嘴都是厉害的。”
“也不知道二太太是怎么了,何必为难人家孤苦姐弟,传出去好听不成?”贾琏皱眉道,“林表弟不是个好相与的,林姑父过逝后,皇上又下旨抚慰,林表弟也是在皇上面前挂上号的。再说,我可是听说教林表弟念书的先生如今被擢升为侍读学士,皇上面前的红人。咱们姑表至亲,何苦要这般算计?”
王熙凤笑叹,“何苦?你别跟我面前装傻充楞,园子刚起了个地基便将家底花得一干二净,二太太为的不过是林家那笔银子罢了。这园子没个百八十万能填得起来?”
“我说你们就别做白日梦了,”贾琏道,“二太太愿意算计自己去说,你别跟着搀和?人家姓林,可不姓贾,犯不着为贾家的园子掏银子。林表弟已有功名,真为这个结了仇,大家日子还过不过?不说别的,他但凡在先生面前抱怨咱们一两句,他那先生待他跟亲儿子似的,若在圣上面前递了话,不光咱们家跟着吃挂落,宫里娘娘也落不得好去?”
“真真是笑话,他才几岁,照你说还手眼通天了。”王熙凤是不信的,笑道,“我是不管的,随便二太太吧。要我说林表弟和林妹妹了太刚硬了些,林表弟日后再怎么有出息也是日后的事,如今不还是指望着咱府里照应么?几句话说得自己心里痛快了,得罪了二太太能落什么好不成?”
贾琏见王熙凤冥玩不灵,冷声道,“我劝你一句,别只顾眼前了!家里什么情形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不为别的,只当为咱女儿积德吧!”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王熙凤问。
“你知不知道林表弟在修宅子?”贾琏问。
王熙凤一挑眉,“不至于吧,现在各家都忙着盖省亲园子,稍好些的工匠都被请走了。修宅子哪里简单的,从制图到完工,木材砖石花草树木,多少事儿呢。”
“人家不但在修,还是山子野先生制的图!。”贾琏冷声道,“这里头的原由我不清楚,你也得知道那个山子野画园林图样式最有名气,稍微差一点的人家还不高兴接待呢。林表弟走得哪家的路子请的这人,咱们是一无所知。你想想,林姑父为官多年,林家列侯之家,不比咱们家差,相交故旧总有几个知己,别为了几两银子得罪了人家,到时落个欺凌孤女弱弟的名声,难道会拿贵妃之母发作不成?”
王熙凤心中一凛,贾琏的话极在理,垂眸思量了一会儿,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拖。”贾琏道,“二太太想谋算人家孤女弱弟的,你别插手,咱们何必白白给人做枪使得罪人呢。”
王熙凤推了贾琏一下,问道,“你今天可是怎么了?”
“没事。”贾琏感叹,“咱家空有爵位,在朝中却没说得上话的人。咱们家里,大老爷二老爷你也知道,到我们这代,我这辈子是有限了,宝玉,唉,现在真看不出来,还跟个孩子一样。若是宝玉跟林表弟换个个儿,怕是守不住林家这份家业的。可见谨玉是个有本事的,如今龙遇浅滩,咱们再落井下石,日后待他大鹏展翅时,你就是上赶着巴结,人家都不高兴理睬你!”
王熙凤也是世家嫡女,自幼有些见识,低头一合算,叹道,“到底是我短浅,多亏你提醒,我知道了,便是林表妹那里也不能亏待了呢。如今他们姐弟落难,正是给人情的好机会。”
“正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