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郡王喝得有些多, 不过远没到醉的地步。
脸上有些发烧, 他常年养尊处优,正当盛年,肌肤依旧细腻, 两颊添了些红晕,眼珠儿似两丸黑水银, 带了几分水汽。
重洗了脸,西宁郡王倚在榻上, 见越安进屋, 嘴角泛起一抹笑,“来了,同林谨玉谈得如何?”
“嗯, 跟许二有得一比, ”越安坐在榻沿,笑望着西宁郡王, 轻声问, “很开心?”
“子玉的孩子。”西宁郡王咂摸了一会儿,道,“临走时,总要见见,跟他们的母亲很像。明天我命人带他们去矿场, 至于那个林谨玉,留他一条狗命就是了。”
“都依你。”
薛姨妈依依不舍的为儿子打点行装,因着忠顺王府选侍妾的事儿, 薛姨妈到哥哥家打听了一番后,叫过儿子敲打了一番。薛蟠没啥心思,对母亲妹妹向来是好的,见母亲舅舅都不乐意,便息了此心。倒是夏金桂深觉失了攀附忠顺王的机会,与薛蟠大吵了一架,回娘家去了。
薛宝钗瞧着家里实在不像,想着那蒋玉函是忠顺王面前红人儿,不如仍往他处打点。送了礼,蒋玉函果真是个信人,如今薛家的生意仍能支撑,因有件要紧的差事,还要薛蟠亲往平安州一趟,王爷也派了妥当的人在旁提点。
薛姨妈便是为儿子远行准备衣物行礼,心疼儿子自小未离身畔,冷热的一千个不放心,薛宝钗劝道,“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妈,怎么着还是忠顺王府的人看着呢,有王府的招牌,谁不得让哥哥三分呢。多出去几回,哥哥得以历练,日后给王爷办差,也是咱们一家子的指望呢。”
听了女儿的劝靠,薛姨妈方一千一万个不舍的应了。
如今薛姨妈更有一桩心事,就是薛宝钗的婚姻。薛宝钗今年十八,着实不能再拖了,可是近些日子,来得那些官媒,说得没一门子好亲事。大都是商家子,就是如此,嫡子都少,多是庶子,薛姨妈向来拿薛宝钗当心肝子一般,再忖度着女儿的品貌,怎能应允?只是回绝的次数多了,媒人也不乐意来了,知道这薛家挑剔的紧。
更有嘴酸的对薛姨妈道,“薛太太,您是个心气儿足的。这天下父母,但凡涉及到子女的婚事,哪个不是心气儿足的。自个儿子,恨不能娶了公主?自个儿女儿,恨不能配了皇子?可是自古就有门当户对四个字,薛太太,您家说开了,也就是商贾门第,还有个爱惹官司的儿子,谁不知道呢?恕我直言吧,您家这闺女,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要留成老姑娘不成?您虽在人家国公府住着,到底不姓贾呢。您瞧瞧您开的这条件,要有爵人家儿,要嫡子,要孩子长进,薛太太,您自个儿掂量掂量,人家这样有出息的门户,会不会娶一个商家女孩儿为妻?罢了,我也赚不着您这谢媒银子了,您自个儿琢磨去吧。”扭摆着身子走了,把薛姨妈气个仰倒。
薛宝钗在里间儿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对着珠帘垂泪。
薛姨妈追出去骂道,“琢磨什么,我女儿自是有造化的,也不劳你操心!”
“成,贵小姐自有造化,您继续留着养家里吧,这样会给人送毒燕窝的好姑娘,造化自从天降呢。”摇着团扇,李媒婆遮住嫣红的唇,回头冷笑的睇了目瞪口呆的薛姨妈一眼,见薛姨妈再无言语较量,一步三摇的去了。
这些媒婆子在京都,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何况当年荣国府那场惊天动地的闹腾,大家都当话本子听,何况林大爷直接找到工部说理,官司经了御前的,这薛家的名声早就出去了,也就是冷了一二年不显而已,不过做为京都小道消息流通的主要人群,李媒婆还是一清二楚的。薛家有的是银子,李媒婆只是想赚银子糊口,心里对这薛家也不怎么看得上,不管这事儿是不是薛家姑娘所为,也太不入流了。
薛姨妈想跟媒婆在话头儿争长道短,一句话便败下阵来,气得脸色灰白,心肝儿疼。
越挑越没好的,薛姨妈咬咬牙又去了趟王府,话里话外的打听以前王子腾提过的陈翰林的事儿。王子腾先问了薛家的生意,得知薛蟠得了忠顺王的“器重”,便未多说,只道,“人家儿已经过了小定,冯翰林家的女儿。”说话时眼睛盯了薛姨妈一会儿,只命史氏陪着说话儿,自行离去。
自此,薛宝钗的婚事真真成了薛姨妈的一块心病。
薛宝钗的婚事不解决,薛蝌也跟着为难,薛宝琴也芨了,早订了梅翰林家的亲事,该是商量着日子小定、大定、迎娶呢。
薛笑道,“如今都分家了,两不相干,还管这些做什么?那母女二人心比天还高,再者,谁不知道她们曾经给林家送毒燕窝的事儿呢,这也算不得什么好声名,远着还来不及呢。我与你去梅家提提琴妹的事儿吧,女孩儿可耽搁不起。”
薛蝌薛携了礼品登门,薛阅历深远,先是装作不经意的提了薛蝌如今是金陵薛氏族长,再邹了一通薛蝌经高僧算过,二十五方好结亲,当时薛父如何如何留下遗命,不令长子早婚的事;又再三的捧了梅翰林如何有学识,如何重信义,之前如何与薛父交好;之后就是薛蝌请教梅翰林一些文章典故啥的。
两人配合得当,把梅翰林哄乐呵了,当下便说了,先换帖子小定,差人算日子,他儿子也不小了,想着尽快迎娶才是。
薛姨妈接到薛宝琴小定的帖子,心中更添了三分病出来,想着若不是受了荣国府的逛骗,女儿何至耽搁至此。这些天因宝钗婚事所受的苦楚汇集到一处儿,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薛姨妈咬咬牙,心内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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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王熙凤这两月忙得脚不沾地,迎春出嫁,宝玉定亲,娘娘有妊摆酒唱戏,一出出的俱是喜事,只是有一喜便有一愁。
王熙凤与贾琏,一个外管家,一个内管家,老太太又不大理事,荣国府便在此夫妻二人的手里。王熙凤虽自幼不曾念书,不过在荣国府当家久了,也认得些字,看看帐篇子总不会差。
“这给娘娘的孝敬又多了一笔支出,到年根子还有半年呢,帐上只剩二百两了,等庄子上的秋收也得一个半月呢。”王熙凤叹口气,合上帐本子。管家自然是体面风光,令出即行,众人奉迎,端得是威风八面,她又是个好卖弄才干的,求之不得呢。只是荣国府这个家着实不大好当,要堵的窟窿实在太大了。早便寅吃卯粮了,还处处铺派,时时讲究,生怕堕了国公府的名头儿。
“你那利银还没收上来么?”贾琏问。夫妻一体,贾琏就算迟钝些,也有察觉的,早时他一问,王熙凤便直接将家里的难处跟丈夫讲了。只是府里日子紧巴,贾琏也无甚好说的。
“噤声。”王熙凤压低了嗓子道,“早今年林表弟大婚时我去帮忙,林表弟劝我收手,我哪儿敢不听。你想想,因着前儿他们姐弟在咱府上住时,咱们行了针尖儿大小的善心。你我寿日,林表弟从不曾断了礼。这事,林表弟即闻了风声,可见旺儿做事不密。再不收手,传扬出去,一家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如今娘娘有孕,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事,一家子都得赔进去。罢了。另想别的法子吧。”
贾琏上前扣住王熙凤滑腻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两瓣红唇,直到熙凤脸颊泛红,才笑道,“林表弟的话你倒是听得紧哪。”
“胡吣什么。”打掉贾琏的手,王熙凤笑叹,“说起来还得多谢当初二爷提醒,我没跟二太太走到一条道儿上去。唉,不说二太太,就是老太太心里也后悔呢,当初得罪了林表弟。林表弟这才多大,都成钦差了。”
贾琏往后一仰倒在炕上,笑道,“人家自个儿有本事,又结了门好岳家,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一般人能比的?”还是有些酸滴。
“行了,我跟你商量一下,娘娘省亲的园子只住了大嫂子三妹妹四妹妹邢姑娘,如今潇湘馆蘅鞠苑都空着。宝玉今年大婚,若是在府里娶,院里装修又是一笔子花销,不如就在办喜事,一来园子里宽敞;二来也体面;三则,娶了亲再到园子里住,也就无妨碍了。你说呢。”王熙凤笑问。
“这事,你只跟老太太说就是。”贾琏打了个哈欠,拉了个软枕搁脖子底下。
王熙凤望着丈夫笑,“那可不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传来,王熙凤拍了贾琏一下,拉着他起身坐好。平儿自外头挑帘子,快步进来,脸色焦急,福身道,“回二爷、二奶奶,东府过来传话儿,东府太爷没了!”
贾琏手一撑,下炕来,叠声问,“怎么回事?细细说来,东府太爷不是在观里炼丹么,怎么好好儿的没了?”
“说是东府太爷七七四十九天才炼了这一炉子金丹,吃了就上天做神仙去了。”传话的那人也说不甚明了,平儿只得如实照答。
“放屁!操他娘的混帐话!”贾琏一挥手,对王熙凤道,“我先过去看看,你去稳住老太太,缓缓的跟老太太说,劝着些。”
“我知道了,你且回来,换了衣裳再走。”王熙凤唤住贾琏,平儿找了素色衣衫出来,两人一同伺候着贾琏换妥,王熙凤皱眉道,“但有信儿打发人过来说一声,老太太没个不惦记呢。”贾琏应了,匆匆离去。
王熙凤主仆也都要换了素服,吩咐道,“平儿,你先过去请四姑娘到老太太跟前儿来。”
平儿叹口气,“四姑娘真是命苦。”
想到惜春的身世,王熙凤也是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