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下手腕上戴了十几年的墨玉镯子,还有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指环,把它们一起锁进盒子里。心已经麻木了,我闭了闭眼,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炎热的夏日一天一天过去,荷塘中的莲花还在争奇斗艳,七月的天气,已经过了容易浮躁的季节。这一个月来,白天逼着自己做事,比如练字、抚琴、画画或者修剪花木,力求让自己的心平和下来,可是夜里总是会从梦中惊醒,变得睡意全无,只好爬起来点上蜡烛,靠在床头看书。木香总是睡得很轻,开始会爬起来看看,我连忙让她回去睡着,如此过了几晚,她才习惯不管我了。保持睡觉的姿势看书很容易进入梦乡,但是缺点是比较伤视力,尤其还是在蜡烛这种光线下。所以这种办法持续几天只好丢掉,结果就导致最近一段时间老是感觉乏力,大脑还有些昏沉。
“福晋,要不要让大夫来给您瞧瞧。”木香看我懒懒的,咬着唇说。
我放下手中的书道:“没事,估计是最近天太热了,有点中暑,喝点绿豆汤就好了。”
她忙道:“木香这就端来。”说着就出去了。
这些天幸亏有木香默默无言的陪着我,让我证实自己的存在感。
我又拿起书看起来,忽然想看《晋书》,虽然以前看过很多遍,书中那些风流人物对待寂寞时的洒脱与超然令我深深折服,那种真性情,会让我忘掉现实而有置身事外之感。
“福晋。”木香端了绿豆汤来。
我接过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七月下旬的时候,我感到有点不对劲儿了,这次月事推迟了有十几天还没来,虽然以前也推迟过,但是都没有这一次时间长。联想到怀小念时的迹象,我生生打了个寒颤,一直都很小心的计算着自己的安全期啊,怎么还会怀孕……不会是那次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生孩子的滋味我是真的不想再尝了。我无力的靠进躺椅里,如果真的是怀孕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老天你果然弄人么?可是若真是怀了孩子,我又怎么忍心抛弃,他从一个细胞开始就已经是一个生命了,怎么说孩子都是没有错的。
这天傍晚,荷塘边的凉亭。我靠在躺椅里轻轻扇着团扇,清淡的茶香混着荷花的香气暗暗浮动,蛙声、蝉声、蛐蛐声,交相辉映,反而显出夏日傍晚的沉静,我的心情也变得宁静柔和起来。
微微转过头的时候意外的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踏着满地落英走过来。
我没有起身。他走进亭子,看着我半天没有开口。
我依然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努力保持淡定的语气问道:“四爷有什么事吗?”
他的脸色暗沉,蹙了眉,用一贯冷厉的语气道:“额娘前儿念叨你来,你明早跟我去宫里。”说着转身走了。
真是个干脆利落的转身啊,我苦笑,逼着自己将目光从他的背影移开,我忽然发现,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总是会凝望他的背影,却永远跟不上他的思路。
第二天早晨,我刚用完早膳,小盛子就来催了。我照了照镜子,化了淡妆,略施了薄粉,让脸色看起来好一些。又交待了木香几句,让她别忘了撂下一扇纱屉,午后再把香炉罩上。就跟着小盛子出去了。
坐在马车里,我微微掀了窗帘望向车外,尽量不去看对面的人。
到了长春宫。
德妃见了我招手道:“丫头啊,你可有两个月没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是不是嫌弃我老了,罗嗦了?”说着还故意斜瞅着我。
我忙请了安,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哪儿能啊,额娘一点都不老,还是那么年轻。儿媳还怕吵着您了,您要这么说,儿媳以后可要常来您这儿聒噪了。”
德妃笑着指了指我道:“这丫头,还是这么贫。”屋子里的人跟着笑起来。
胤g问了几句,就要告辞。
德妃就道:“你忙你的去吧,我留你媳妇儿跟这儿吃晚饭,”又拉了我的手说,“我知道你们年轻夫妻的,一会儿都离不得,今儿你就甭惦记你媳妇儿了,我这两天正闷得慌,让她多陪着我会儿。”
我没有看他,只听见他道:“儿子知道了。儿子今日晚些再过来。”
我笑着对德妃说:“额娘爱惜赐膳,是做儿媳的荣幸,额娘快别那么说,也是几年夫妻了,早过了年轻时候了。”
他看了我一眼。给德妃行了礼,出去了。
我一边陪着德妃说着话,一边为她按摩。院子里的知了声一阵盖过一阵,时间过得很快。
德妃看起来很高兴,“丫头啊,还别说,你给我推拿几次后,我这肩膀已经好很多了。”
我笑起来,“额娘觉得舒服就好,儿媳以后常来给您按摩好不好?”
德妃笑着点头:“那感情好。”
正说着,竹帘外一个声音传来:“今儿一早这外头就来了好几只喜鹊,”丫鬟打了帘子,十四还没进屋就笑道,“我说呢,原来是嫂子来了。”他一手扇着折扇,一手拿着帕子擦着额角。
我抿嘴一笑,同胤祯互相见了礼。德妃眉梢见喜问:“瞧这晒的,这是打哪儿来?”
胤祯坐下道:“回额娘,儿子刚从八哥那里来,他精神不太好,在他那儿略坐了坐。”
德妃微微敛了笑容,没有再说话。
我忙打岔道:“十四弟倒也不嫌热,瞧外面的日头大的。你精神倒很好。”
他面色红润,喝了一口茶笑道:“谁说不热,这还没到正午呢就把人晒的。你说这天也真怪,都入秋了,还这么热。”
德妃故意嗔道:“活该!”
胤祯挠头讪笑。身后的丫头都抿嘴笑起来。
说了一阵话,渐渐到午时了,用过膳,大家坐了一会儿,胤祯便告辞了。德妃有了倦意,晴雪服侍着她去里间歇中觉,我自己也有些倦了,德妃便让我也去厢房歇着。
出了屋,精神松了松,头就有点晕晕的,一个丫头忙上来扶我,我感激地笑笑。
厢房里不热,挺通风的,我躺在凉榻上,浑身疲倦,却睡不着,就闭上眼养神。
躺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人给我盖上一件薄薄的毯子,冰凉的手指轻抚上我的额头、脸颊、下颚,然后是鼻尖和唇,我心头一跳,睁开眼,就见胤g坐在旁边正凝望着我,他手指微微一颤,脸上显出一丝尴尬,收回手,站起来背对着我道:“你脸色不太好,让太医来瞧瞧吧。”
我闭上眼,将脸转向里面,想了想,道:“回去再说吧。”
回去同来时一样,马车上我闭目养神,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自己房里不一会儿,就有太医来,诊完脉,对胤g笑着说道:“恭喜王爷,福晋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了。”
“你说什么!”胤g的语气显得些许激动。太医又不紧不慢的重复了一遍,开了一张安胎的方子。
我靠在躺椅里,一直闭着眼面向着里面,掩饰着内心翻腾的情绪。
胤g陪太医出去,一会儿,又折了回来,蹲在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动,任他握着。
好半天,听见他微微叹了口气,松开我的手站起来道:“今天累了大半天,好好休息吧。”又吩咐了木香几句,才走了。
随着他的脚步声消失,我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一点。你放心,这个孩子我会好好生下来,然后,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妈妈,妈妈,”小念扑进我怀里,笑弯了眼睛,“阿玛说妈妈有小宝宝了,让小念来看看您。妈妈,是真的吗!”
我愣了愣,心间如同被利刺扎了一下,尖锐地疼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念的头笑着说道,“是呢。”
小念蹲在旁边,头轻轻搁在我的肚子上,“妈妈,没动静儿啊?”
我在他额头掸了一下,“傻小子,还不到两个月,再说这样哪能听出什么动静儿。”
他“嘻嘻”笑出来,看着我道:“妈妈,你给我生个妹妹吧。”
我笑道:“你不怕有了妹妹,今后妈妈就只疼她不疼你了?”
他看着我,那样的表情,如同冬日沉静的深湖,“妈妈,今后让小念来疼你们,小念是男人,男人就应该保护女人。”
心在刹那间猛烈的一震,我望着小念,忽然发现在我的视线够不到的地方我的儿子正悄悄长大,那种坚毅俊朗的外表下是一颗日渐沉稳与坚强的心灵。
“小念……”我伸手将他搂在怀里,说不出话来。
现在的我每天会坐下来抚琴,那种空灵幽远的曲调能让我的心一点一点恢复从前的宁静,能让我一步一步从现实的泥泞中走出。我重新开始自己的梦,梦想在云深不知处惬意的生活,梦想遥远而又无比真实的江湖。在努力关上一扇心窗之后,我必须试着打开另一扇窗,那里,是我曾经的希冀。愿意离开爱情的我,才发现心中的世界有多么广阔。
最近也有一件令我比较头疼的事,就是吃药。每次都会有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最终都会硬着头皮喝下去。不过还别说,这药还真的有点管用,渐渐身上乏力的毛病也好很多了,食欲也好起来。
夜晚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感觉总有人给我盖好被子,开始我一直以为是木香,直到有一天在梦中不停的奔跑,很累,却停不下来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一直在唤我的名字,很着急,猛然惊醒过来,就看见胤g一脸焦急的神色,我的手还在他的手里。
“你做噩梦了。”他轻轻地说,又用帕子替我擦去额头的汗。
我愣愣的看着他,烛光昏暗,看得我的眼好累。我挣脱出自己的手,翻身向里,闭上了眼,渐渐的重又沉入梦里。
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昨晚后来竟然是一夜好眠。我翻了个身,“啊!”条件反射般的坐起,愣愣的看着盖着薄被靠坐在床头的某人。
“怎么了?”他问。眼底有淡淡的阴影。
“你什么时候睡到我床 上了?”
“你哪里看到我睡到你床 上了?”
“那你这算什么?”
他打了个“哈欠”,下床伸了个懒腰,道:“我也该回去睡了。”说着走出了屋子。
我愣住了许久,一口气憋在胸口,随手拿起枕头用力砸了出去,尽管他早已没影了。
“你无耻!!啊————”忍不住抱头尖叫出来。
接着外屋就传来水盆打翻的“砰通”声,“啊!”木香也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