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逆子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小念微低着头,直直的跪在台阶上,嘴唇已冻得发紫。我忙让跟着我的木香回去取一件鹤氅来。

我疾步走上前去,轻声问:“小念,这是怎么了?”

小念咬着唇不说话。

“小念,你和你阿玛吵架了?阿玛是长辈,你怎么能和长辈顶嘴。快去认个错吧,听话。”

他握紧拳头,扭过头去道:“我没有错!”

“你!”我转到他面前,好言道:“你阿玛从来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今天罚你,难道不是你做错了事?不就是认个错吗,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

他依然咬着唇,道:“我没错,为什么要认错?”

我看着他执拗的表情,心里也犯嘀咕,难道真的是胤g错怪他了?

转身走到书房外,胤g身边的小太监叫小盛子的低声给我请安。

我把他拖到一旁小声问:“爷一人在屋里?”

小盛子点点头。我正要过去,小盛子扯了扯我袖子轻声道:“福晋恕罪,小盛子斗胆劝福晋这会儿别进去,爷还在气头上呢。您没瞧见刚才,小盛子自从跟了爷,还是头一回见爷发那么大的火。”

“到底为什么事?”我急道,却还是压低声音。

“小盛子也没听大明白,就是爷问三阿哥和四阿哥的功课,问到四阿哥的时候不知怎得爷俩儿就争起来了,爷发了老大火,四阿哥还顶嘴,爷气得拍桌子,还骂……”

“还骂什么?”我吃了一惊,揪住小盛子胳膊问。

“哎哟,福晋、福晋您、您快松手,”小盛子呲牙咧嘴,“您这劲儿大的。”

我忙松了手:“快说!”

小盛子揉了揉胳膊,看了看我的脸色,道:“还骂……还骂、‘逆子’。”

大脑“嗡”的一声,这爷俩儿到底是怎么了,小念还跪在那呢,这大冷天的要冻出个好歹来……我心中着急,却一时束手无策。

“咳咳咳……”书房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我再顾不得许多,推开门走进去。

胤g一手拿着帕子捂着嘴咳嗽,一手还拿着笔。

我见暖炉上暖着茶,忙倒了一杯,端过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又替他顺气儿。

他放下笔,渐渐止住了咳嗽。

我正要说话,他摆了摆手说:“你不要来求情,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得让他吃些苦头。不然如此下去还得了!”

我还在云里雾里,问道:“你们爷俩到底怎么了?大雪天的,你让他跪在外头,冻出病来了怎么办?”

“哼!这么点苦就受不了了?,”胤g把茶杯“啪”的搁在桌上,“简直是逆子!我何时竟教出了这么个儿子来!”

“可他还是个孩子,你这样让他跪在冰天雪地的外面,身体怎么受得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干嘛要和他一个孩子怄气?”

“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悖言乱语、狂傲自满,现在不严加管教,难道要等到他将来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咳咳咳……”

我心中一惊,这话就说得严重了。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他做错事,你管教他是应该的,可是你也要注意自己身体不是?你们爷俩谁病了我都心疼。我再去劝劝他,让他来认个错,好不好?”

他默然,没有再说话。我忙又出去了。

小念已经冻得有点发抖,小小的身体像一片寒风中瑟瑟的树叶。

我蹲下搂住他替他取暖,说道:“去给爸爸认个错,爸爸就不罚你了,听话。”

他咬着牙,艰难的开口道:“妈妈,我没错,何来认错。”

“那你给妈妈说说到底是为什么事,让你阿玛能生那么大的气,你何曾见过他发过那么大的火?”

“哼,什么圣人经典,全是骗人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又哪里说错了?”小念的眼圈已经红了。

我本来就是一头雾水,听了这话更如坠云里雾里一般:“跟妈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说这样的话?”

他却沉默,只是倔强的挺直了背。

我没了主意,如果真不是小念的错,这样只怕会寒了孩子的心。微微转过头,就见弘时在不远处来回走,犹豫不决的样子。

我想了想,紧了紧小念的衣领,向弘时走去。

到了面前,我止住他行礼,拉着他往外走了几步,问:“你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弘时点点头:“今天阿玛问我和四弟的功课,问到四弟的时候,四弟都回答得挺好,阿玛就说‘儒家之经典乃大经大著,为修身齐家治国之要义,需尽心学之。’结果四弟就说了句‘儒家之学,却非圣人之论,杜撰之处甚多,不过欺世盗名之言而已。’阿玛当即就变了脸色,只是压抑着没有发作,让四弟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给四弟递眼色,让他不要乱说,他却不看我,自顾自的说道:

先以《尚书》而论,《尚书》以《尧典》开篇,大讲选贤举能、禅而不传,以其所谓的尚德授能便可制衡于人、协和万邦。儿子读到这就想,既然有如此完美之政仪为何只历尧舜禹三代而已,而被启轻易废之,从此以世袭代替禅让。篡位而得天下的曹丕却有‘舜禹受禅、我今方知’之言。就连《韩非子·说难》中有记‘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儒家会说此为浅者之传,陋者之说。可为何儿子很久以前曾无意中看到的《竹书纪年》中有言‘尧之末年,德衰,为舜所囚;舜篡尧位,立丹朱城,俄又夺之。’又说启杀益,太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其实是因为被杀者想篡位摄政,而并非《礼记》中记载他们是贤相忠臣之典范。如果此书所记有假,为何自宋以来《竹书纪年》接近亡佚,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此书触了儒家正统的霉头,指出儒家史学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之事实……

阿玛当即就拍了桌子骂四弟……”

弘时瞅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阿玛骂四弟混账,又说小小年纪自以为是、狂悖至极!《卫灵公》中说‘义以为之,礼以行之,逊以出之,信以成之。’你做到了几条?《泰伯》中有言‘君子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言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你又做到了几条?书未读几本,就开始张狂卖弄,殊不知自己才是浅薄无知!

本来阿玛说到这神色已经缓了,结果四弟直起脖子又道:儿子知道自己浅薄,因为儿子不是圣人,可就连圣人也经常自相矛盾,《礼记》中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孟子也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就连朱子都说,‘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私有也。’这些都曾令儿子为儒家之发人深省、大快人心而欢呼。可是为何夫子又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岂不是自相矛盾?还不如老子说得明白,‘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智,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说到底,还不是‘权力制衡’四个字。朱元璋为什么把孟子牌位撤了又放,还不是家天下的权力制衡?无论治世还是乱世,圣人之言都是用来维护这个权力制衡之存在,愚民之心、弱民之智。太史公《殷本纪》中说,‘西伯归,乃阴修德行善。’儒家都说文王之行仁义,可为何儿子却只看到了‘权术’二字,更别提实心为民之举。足见儒家之悖!什么圣人,什么君臣父子,什么名不正则言不顺,就为了一个‘名正言顺’,曹操杀孔融,司马昭杀嵇康……如果上位者是杀害名臣贤人的刽子手,那么,孔子就是帮凶,是一切罪恶的缔造者……’

阿玛已经怒不可歇,气得不行,大骂四弟‘逆子!’还让四弟跪在了外面,说不想清楚自己哪里错了就别起来……”

弘时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冷汗如雨了,小念的思想有一些不能否认是受了我的潜移默化的结果,作为一个后世之人,我明白小念的话有些偏激,无论他怎么出色也毕竟才八岁,看问题有其局限性,可是不能不说是有道理的,然而这一番话,一定会大大的触怒胤g,这明显是在跟几千年的伦理教条唱反调。

这两个人都是倔脾气,如今这个局面,真真令我进退两难。现在首先就是让小念别再跪了。

我几步奔过去,小念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不稳的样子,我吓得让弘时帮我把他扶起来,他的腿已经麻木了,还死活不肯。

我干脆将他抱起,往我屋里去,再这样冻下去非出事不可,胤g要怪,就怪我好了。

“妈妈,阿玛说不清楚自己哪里错了就不要起来,我还得过去。”我把他放到椅上,他还要挣扎起来。机灵的木香已经去吩咐底下的人熬了姜汤。

我把他按住,蹲在他旁边替他搓着冻僵的手,道:“儿子,听妈妈说几句。”他安定下来,“你的想法有点偏激,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你看到消极的一面,却没有看到积极的一面。”

他愣愣的望着我,我笑了笑,道:“而且一件事物在历史潮流的推动下向前发展,而发展的方向有它的必然性,比如禅让成为世袭,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进步。”见他似乎若有所思地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道:“儿子,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是该说的,什么不该说,也要想清楚,然后再去和爸爸讨论,只是再不可惹爸爸生气了。”他点了点头。

木香端来了姜汤,我就道:“再给爷端一碗去。”木香应了一声,放下碗退出去了。

小念喝了姜汤,笑嘻嘻的搂着我的脖子:“妈妈,小念今晚想和妈妈睡。”又可怜兮兮的说,“小念好久都没有跟妈妈睡了,妈妈有了爸爸,就不要小念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道:“又胡说了!好了,妈妈答应你。”

他一下跳起来,跑到里屋,扑在榻上。我忙过去把他拖下来,“臭小子,先把脚洗了!”

胤g还在写着什么。姜汤温在一旁。

我端了递给他:“先把这个喝了。”

他停下笔,接过喝完,把空碗递给我,问:“那小子呢?”

“在我那儿呢,正反省着,你呀,也别跟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他还小不懂事。”

胤g冷笑一声:“不懂事?他懂得事多了,圣人的书也读了,连邪门歪道的书都看过了,好个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思如泉涌,哼,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行了,他正在想哪儿错了,你就饶了他一回,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胤g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有一句话叫,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全是。”说着又叹了口气,“这个孩子,野性难驯啊……”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命之奇书嫡女娇妃重生之为妇不仁弥天记至高降临农家娘子美又娇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
相关阅读
美人关叶底青梅重生之王爷求放过植物人的杯具人生掌控[三国]闭月庆王府非爱不可一碗玉米粥开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