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艘自厦门出发的商船行驶在浩瀚的海面上,蔚蓝的海水在船身下激荡出大朵大朵的雪白的浪潮。我迎着海风走到甲板上。陈伦炯望着东方极目远眺。
“陈大人。”我走到他的身旁。
他转过头笑着说:“松萝姑娘,你还是不要叫我大人了吧,我不过是皇上的一个亲信之员,哪里是什么大人。而且,你这样叫让我觉得自己像很老了一样。你就叫我的字,次安吧。”
我也笑起来:“好,次安,你也不要叫我松萝姑娘了,”我转过身,望向西边的方向,微微一叹,“这世上再没有叶赫那兰·松萝这个名字了。”我想了想道,“你就叫我阿萝吧。”
他点点头:“阿萝,甲板上风大,还是进去吧,别伤了风……不过说来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头回在海上坐船不晕的呢。”
我笑了笑,认真地望着他说:“次安……你为什么会帮我?”
他望着我,半天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女子,不应该是那种命运。那种绝望的生活最终会改变一个人,直到把所有囚禁的人都雕刻成同一个样子,那样的松萝,你愿意么?”
我看着他如朗星的眸子以及此刻他如此郑重地表情,心奇迹般的变得平静,我笑着说:“你忽然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是十三阿哥胤祥。有善解人意的细腻感情,和洞察人心的犀利目光。你们,真的很像。”
“看得出来,你们应该是不错的朋友吧,次安能得此评语,真是荣幸之至。”他说完也笑起来。
六月二十日,日本长崎在望。
这个时候的日本,正处在封建时代的最后一个时期,江户时代。在我看来,这是古代日本史上最缺乏个性的时期。从公元1603年德川家康开幕府挟天子以令诸侯统制日本天下并颁布锁国令,到如今的六代将军家宣,已经历了有一个世纪了。如今是1707年,康熙四十六年,宝永四年,还属于幕府时期的发展期,社会民生相对稳定。
陈伦炯还皱着眉:“你这几天脸色不好,我去叫随船的大夫过来给瞧瞧。”
我只是有点提不起精神,笑着道:“没事的。”说着站起来想去甲板透气去,结果眼前突然一黑,什么也听不见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陈伦炯一脸忧心的坐在旁边,我问道:“我这是怎么了?我记得还跟你在说着话,怎么……”
他叹了口气,看着我道:“阿萝,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我怔住了,心中一阵纷乱,胤g,我们有孩子了,可是,孩子没有父亲在身旁,会快乐的吗?
“阿萝,大夫还说你一路辛苦又心有郁结,怕引发旧疾,要静心调养……”
我明白官船在日本停靠有时间限制,久了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要知道江户时代锁国令之严是前所未有的。
陈伦炯眉间紧蹙:“你如今这个样子,身体怎么受得了海上的颠簸,唉,是我考虑不周……我在长崎和熊本倒认识几个靠得住的朋友,先借住一段时间,我知道你一定想让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我从南洋再到大西洋,然后就回来接你,好不好?”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劝说一个孩子。
我笑着点头:“官船不能久留的,我懂的,你放心吧,我信你的。只是这样有没有问题?”
“普通百姓又不是传教士,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想来想去,还是去熊本吧,我在那认识的那家人条件好些,人也厚道。”
我笑道:“我听你的。”反正是回不去了,呆在这里也没什么,虽然我讨厌日本人,唉,民族仇恨留下的隔阂啊,但是为今已无他法,起码在这里离祖国很近。
所以官船正等着江户那边让大村藩主派监视舰船过来的时候,陈伦炯就去往熊本了。愿意这样帮助我的陈伦炯,我该怎么才能回报你。
于是我就这样在日本熊本的一家人家里安住了下来。我只会不多的日语,但是连手带比划的也能互相明白意思。
这家男主人是熊本郊区的一个叫下田村的村长,出身于旧的小国人领主,从前偶然认识了陈伦炯彼此都比较信任。女主人是日本典型的农家妇女,家中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已出嫁,次女和小女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没有儿子。这一家人待人亲切和蔼,就连我身体里对日本人习惯的厌恶感觉也渐渐冷却下来。只剩下对于他们肯在我潦倒的时候接受我的万分感激之情。
村长家中并不算穷,比本百姓和水吞百姓也就是佃农要强了很多倍,但我还是把积蓄都拿了出来。我出来身上只带了散碎银子和一些金瓜子,即使这些也足够让平头百姓吃穿用度很多年了。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日本平常交易用的是类似于“康熙通宝”的铜钱,只不过现在上面铸的是“宝永通宝”字样,而金银货币只用于大宗交易中。他们一家死活不收,最后还是我说我今后也算是家里的成员一样要吃穿,至于多余的,就当你们先替我保存吧。这样他们才收起来。
“那个,阿萝,你今年几岁了?”则子好奇地问。
“十八。”我笑着说,简单的还是能听懂的。
“你比我姊姊都大耶。那个,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姊姊?”小一点的叶子眨着眼望着我。
我点点头:“当然可以的。”
在古代日本,平常百姓人家是不配有姓氏的,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名字。只有到了后期为了方便普通百姓自己给自己贯上姓氏,而一般都是以自己的居住地而言,所以就有了井上、松下、渡边等等这种姓。
“姊姊,你的镯子好漂亮哦,一定是你喜欢的人送你的了。”则子搂着妹妹指了指我手腕上的镯子,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笑着说。
我揉了揉快发麻的膝盖,换了个跪坐的姿势,继续帮则子两姊妹补衣服,笑着望了她一眼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姊姊经常会摸着它发呆哦。”
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姊姊喜欢的人是陈君吧?姊姊肚子里的宝宝是陈君的吧。”则子人小鬼大的凑近了问。
我摇了摇头,微笑了笑:“不是的。”
则子不解的嘟了嘟嘴:“可是,陈君好像喜欢姊姊呢。”
我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小孩不要胡说。那个,我们是朋友,关心,可以理解的。”看来交流起来比开始好很多了,“给你。”我把补好的衣服递给她。
她高兴的接过,看来看去的道:“姊姊,你的手艺不错哦!”
我暗笑了一下,你也做那么多个香囊啊、荷包啊什么的试试,再差劲儿也能练成个像模像样的吧。
“则子——”则子的母亲在外屋喊道,“阿萝的身体还没完全好,不要吵她哦!”
“知道了,母亲大人。”
我忙道:“没有关系。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康熙四十七年,也就是1708年,二月底,我临盆了。
“阿萝,坚持住啊,”则子母亲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则子,快换盆热水来……阿萝,吸气,再使劲……”
好痛……原来生孩子是这么痛苦的事……啊,这个小东西这么磨人……
“哇……”婴儿的啼哭声终于传来。
“阿萝,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啊……
则子母亲把擦洗干净包好的孩子放到我怀里:“阿萝,你做母亲了!”
我笑着看着这个皱皱巴巴的孩子,眼睛还闭着,“好丑……”孩子找到□□吮起来……胤g,这是我们的孩子呢,他好丑的,我希望他能永远都平平安安的,过着不要争斗不要勾心的日子……
“呵呵,阿萝,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样的呢。过几天就好了。”则子母亲笑起来,见孩子已经睡着了,问道:“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
我稍想了想:“就叫小念吧。”
“呵呵,小念,你以后要叫我姨了哦!”则子趴在旁边对着小念兴奋地说。
“还有我呢,小念也要叫我姨哦!”
“好了,让阿萝好好休息吧,咱们出去了 。”
我看着熟睡的小念,心中渐渐被满足填起来,宝宝,妈妈把你生下来,却不能同爸爸在一起,你会怪妈妈吗?这里不是咱们的祖国,妈妈总有一天会带你回去,那里还有你的姥爷、姥姥、舅舅……孩子,妈妈会永远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