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进看起来又瘦削了不少, 笔挺的西服套在身上, 少了几分以往的风发意气，人显得愈发成熟。他对面坐的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讲究, 此时正支起下巴，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个人行为举止之间, 颇为暧昧。

顾年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现在的她再见到赵进, 虽然算不上心如止水, 但也不会有太多异样的感觉。这个曾经在她生命中游荡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终究成了一个过客，那些无论开心还是烦心的往事, 都会被时光渐渐忘记, 如同纸上斑驳的霉点，风轻轻一吹便不见。

陆芷柯也注意到了赵进二人, 她微微眯起眼睛, 低低笑道：“看来洛言没让他好过啊......”眼底却是一片寒冰凛冽。

这个男人于她，就像一只恶心的蛆虫。想她陆芷柯活了小半辈子，第一次被人如此恶心地设计了一把。一想到这里，她心底便有些埋怨阿九把洛清给带走了，否则......

否则又能怎样呢？

陆芷柯看了眼对面静静喝汤的顾年年,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且不提洛清，就凭赵进家里与顾年年关系匪浅这一条, 她也不能做得太过太明显。

算了吧，只要有顾年年就好了。只要顾年年没问题，一切都好办。

赵进现在确实不太好过。洛清下台后公司元气大伤，洛言接管了烂摊子。他一改之前温和嬉皮的态度，雷霆手段，法不容情。把上面那几个老家伙气个不轻，但碍于鄢沐，也只好憋在心底。赵进能爬到今天，手头能用的关系少不了，但他倒也不算个草包，该有的能力还是不缺的。可惜他人到底有些轻浮，在公司树敌不少，之前又经历了事业感情双重挫败，自然提不起精神。洛言也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人不得志，还得在这里伺候这位大小姐，赵进可谓是苦闷至极。

“喂，阿进，电影里小唯说‘男人都只爱女人的皮相’，你们男人是不是真这么想啊？”对面的女孩瞪着一双杏眼，气鼓鼓地发问。

赵进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跟他j刚才看的电影里的台词儿。他笑了笑，说得有些敷衍：“也不全是吧。”

女孩看出他心不在焉，微微嘟起嘴唇，有些不乐意。“切！人长得再漂亮也会变老，照她那么说还没有一对夫妻能走到老了......”

赵进不知道这位小姑奶奶到底是抽哪门子风，看个电影也能整出这么多问题。要是搁在顾年年身上的话——

想到这里，猛地打住，心地却多少有些黯然。他掩饰般地侧过头，不愿意让女孩看见自己的模样，免得她好奇心再发作。这么一转，却看到了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赵进有些恍惚。顾年年还是那个样子，简单束起的头发，休闲舒适的穿着，就像是五年前结婚时的模样，不，甚至更早。

女孩注意到他的愣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窗边那桌的两个女人。和赵进不同，她并不认识这两个人，自然会把目光先投注于最吸引人的那一个。顾年年长相虽然不至于泯于众人，但和陆芷柯比气场显然微微不够看。于是女孩盯着优雅大气的陆芷柯，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阿进！阿进！喂！赵进——”女孩叫了赵进几声，见他不应答，就提高了声音，这下整个餐厅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一桌。赵进感受着周围隐秘却又灼人的视线，尴尬地转过头，心底却更为不悦。

“赵进，你认识那个女人？”女孩没绕弯子，直奔主题。

赵进以为她说的是顾年年，便点点头。“嗯，一个......朋友。”前妻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尤其是面对眼前这个女孩。

女孩自然不信她的说辞，她眼睛闪了闪，笑着问：“既然是朋友，都看到了，不如去打个招呼吧！”

她这么一说，赵进确实有些心动。他看向顾年年所在的方向，却一下子对上了一双咖啡色细长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此刻嘴角含笑，气质温和，那双眼神却幽暗寒髓、冷彻心扉。竟然是她——赵进几乎要跳起来。他赶紧收回视线，把刚才的心思抛到脑后。只可惜对面的女孩简直存心和他抬杠，直接微笑着拉起自己朝窗边走去。

这下不能装没看见了。顾年年瞧着眼前这一对儿，纳闷儿这是要上演哪一出。电影看完了不过瘾，还得附送场大戏，生活还真是待她不薄。

女孩倒是落落大方，走到桌前便伸出了手，笑道：“你们好，我叫潘晨晨，是阿进的女朋友。刚才听阿进说你们是他的朋友，就贸然过来了。没有打扰到你们吧？”话是对两个人说得，眼睛却只盯着陆芷柯一人。

她年纪瞧着不大，整个人自信满满青春洋溢，让人很难心生恶感。可惜现下她注定要碰钉子了，陆芷柯瞅了眼她伸出来的手，笑得越发温和，却没有去握。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呵呵，恭喜了。”

潘晨晨见此难免有些尴尬，她咬咬嘴唇，轻轻放下了手。赵进瞧她有些拉不下面子，便插了一句，“这就是陆总。”

潘晨晨这下真有些惊讶了。她没想到这个几乎和自己父辈齐名的人物竟然这么年轻。这么一来，对方刚才的态度也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毕竟这个人，是陆芷柯。

“原来是陆总，实在久仰。爸爸他常常提起您呢！”潘晨晨一改先前口吻，热情不减反增。她这下算是明白自己找错人了，毕竟赵进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她转向了被忽视良久正快乐喝汤的顾年年身上，打量了一眼，便稍稍放下心来。她向赵进投去询问的眼神“阿进，这位——”

赵进看着顾年年，低低道：“这是......顾小姐。”说罢便闭上了嘴，不愿多说。

潘晨晨见他态度不对，微微皱起眉头，转瞬便恢复了正常。她笑着打招呼：“顾小姐好。”

顾年年手拿勺子，一点也不在乎形象，抬起头回了个大大的笑脸，“顾年年——潘小姐好！”说罢便继续埋头苦干了。

一天之内被两次这么忽视，饶是泥人也是三分火气。先前陆芷柯有那个资本也就算了，眼前这个顾年年算什么东西！潘晨晨自忖教养极好，便不会轻易发火，可脸色还是难以避免地难看下来。

等等！顾年年——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潘晨晨有些疑惑地打量起她。

赵进一看这架势有些心慌，赶紧转移话题。“年——小年儿，你和陆总一起来看电影么？”

顾年年点点头，没有说话。倒是陆芷柯开口了，“年年是和我一道来的，能遇到你和这位——潘小姐，的确很意外。”

赵进一看见她心底就犯怵，现在听她这么讲，便含糊地应了几句。心底却对那句“年年”有些莫名地介意。顾年年的朋友似乎只称呼她“小年儿”，连他自己现在也是......

顾年年吃饱喝足表示很满意，抬起头示意陆芷柯可以走了。陆芷柯笑笑，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抬头笑道：“我们两也该回去了，祝你们幸福。”

潘晨晨回以微笑，“谢谢陆总，陆总，顾小姐，慢走！”赵进也心不在焉地打个招呼。

顾年年点点头完事，她正打算离开，身子刚一动，就把凳子带动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她仔细一看，原来是衣服上的扣子线开了，和凳腿纠结到了一起。赵进一看忍不住要上前，却被陆芷柯抢了先，胳膊也被身边的潘晨晨挽得更紧。陆芷柯稳住顾年年，低下头细细地观察一会，便干脆地拿牙咬断了线。

顾年年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埋怨道：“和服务员要把剪刀不就好了，或者干脆扯开，至于用嘴么......”

陆芷柯贴在她耳边笑道：“我的牙口，你还不相信，嗯？”尾音既猥琐又销魂。

顾年年败了，干脆无视她。两人就这样施施然走出了餐厅。留下失魂落魄的赵进和若有所思的潘晨晨。

“看来传言是真的......”

赵进一愣，“什么？”

“陆芷柯也喜欢女人啊，说不准这个顾小姐就是她得新伴儿呢。瞧她们两个关系不一般啊。”

“不可能！”赵进仿佛被扎了一下，猛地吼道，把潘晨晨吓够呛。她以为对方不太能接受同性恋，却没想到赵进此时心底升起了何等巨大的荒谬感。

怎么可能！赵进摇摇头，心底一团阴影却怎么也消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