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谁?
伫立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无法辨认身份,气息却是那么熟悉。她的身体难以动弹,像被无形的绳索束缚着,拼劲全力挣扎,疼痛侵髓入骨。
人影越来越近,她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黏腻的鲜血,残破的脸颊,狰狞的死神,一张张苍白而冰冷的面孔。泪水奔涌而出,她哽咽着想要拉住——
“妈——”顾年年猛地睁开眼,一切都已经消失。身下是纯白柔软的床铺,窗外阳光打到小腹处,暖洋洋的。她摇了摇头,试图坐起来,手心处却又湿又冷。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冒了一身的汗。
算起来,她已经近十年没有梦到过逝去的人了。自父母离世起,顾年年就很少做梦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感慨于自己的冷血。可又有什么用呢?即便午夜梦回,得以再看一眼他们的脸,再感受那些来不及珍惜的温度,又能怎么样。呵。顾年年感受着因昏迷而逐渐消散的疼痛逐渐回归,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腰,身子几乎折成了两半。
门猛地被推开,陆芷柯看着眼前苏醒后面色越发苍白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她快步走上前,一把揽住顾年年,让她倚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将手伸到她的腰腹处,轻柔却不失力度地轻轻按摩着,直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才收手,把一床毛毯重新盖回去。她看着顾年年沾满汗珠的额头,感觉心脏的某个地方疼得厉害,针扎似的。她小心翼翼地将顾年年的头平放在枕头上,顺手抄起桌边的毛巾,细细地擦拭。随后起身冲了一杯姜糖水,试着水温合适后,又抱起了顾年年,将水举到她嘴边。
“先喝几口,一会儿再吃些药。”
顾年年表现地异常乖巧,实际上,她此时此刻精神仍然有些恍惚,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想陆芷柯的行径如何如何。陆芷柯让她张嘴,她就晕乎乎地张开嘴,陆芷柯让她喝药,她也没有表示反对。
这么乖的顾年年,如果搁在平时,一定能让陆芷柯求神拜佛了。可这个时候,她只觉得心疼。金淡紫已经回去了,陆芷柯当时虽然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对她发了脾气。她不知道金淡紫是否对顾年年说了什么,可要说顾年年的晕倒和那丫头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她是绝对不信的。自小一起长大,她比谁都了解那丫头的死德性。
陆芷柯看着面色渐渐有些好转的顾年年,禁不住揉了揉眉头。她看到顾年年情形不对的时候,就打算把私人医生请过来,电话还没打完。却听到了厨房传来的倒地声,当她看到顾年年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时候,陆芷柯面上看着镇定,手却已经颤抖地几乎抱不住对方。之后又打电话各种催医生,大有直接派直升机接送的意思。
于是当满头大汗的刘医生急匆匆赶到屋子里,忙活了好半天发现对方是痛经后,脸黑得异常销魂。
他忍住骂娘的冲动,耐心对陆芷柯解释:“一般普通人来例假没有这么严重,这位——厄,咳咳,这位小姐体质偏寒,而且内分泌也有些紊乱......陆总啊,这个需要慢慢调理,灵丹妙药我也拿不出手啊......切子宫?您别说笑了......虽然说那就是个孕育孩子的地方,可毕竟是身体的一部分,真没了不太好吧......”
更何况,真正病的人还在那晕着,您老人家就这么替人家决定了,是不是有点......当然,这句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
顾年年感受到慢慢升起的暖意,意识也清醒了不少。她费力地转向一旁,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咖啡色的细长眸子,不同的是,那双眼睛的主人现在不复优雅,眼底溢满了疲惫和焦虑。这是......陆芷柯的房间吧。
很熟悉的场景,似乎在不久之前的一个下午,她也在这张床上醒来,在同样温暖的阳光照耀下,一睁眼便坠入了同样的眸子。
万劫不复——不知怎么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四个字。顾年年扯动嘴角,勉强地微笑。
“怎么样?好点了么?”磁哑的声音低沉又温柔,每次用这样的声音喊她名字的时候都会引起皮肤一阵细微的战栗。
顾年年点点头。嗓音嘶哑地开口道:“已经没事了。”
陆芷柯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地令顾年年不敢直视。良久,她轻轻地叹息。“年年,别这样了。咱两都不要这个样子了——别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陆芷柯终于忍不住,放软了态度。
她赌不起。如果再有一天顾年年又晕倒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如果她依旧绝强地强撑一切直至精疲力竭,如果......陆芷柯不敢想象。
“年年,我知道你没法不介怀——可是,能不能,信我一次——哪怕就一次也好。你不知道我看到你躺在地上的时候,我——”陆芷柯没再说下去,她环住了顾年年,仿佛确认般收紧手臂。
这个女人——是在惧怕么?顾年年感受着仿佛要把自己揉进骨血里的力度,莫名地,眼睛发酸。她无力地抬起双手,在快要触碰到对方身体的时候,又无声地放了下去。
推倒已经发生的过去,选择重建生命,就能够真正做到忘记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好。
顾年年看着窗外树叶轻轻在风中摇曳,感受着耳边陆芷柯压抑着的呼吸,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啊!那个,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突然闯进来,看到这一幕,赶紧向门外退。顾年年有些尴尬地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陆芷柯不悦地松开手,招呼对方进来。
刘医生接触到陆芷柯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那张脸苦逼地令顾年年怀疑是不是马上就会有大姨妈从他鼻子嘴巴里喷涌而出。刘医生问了顾年年几个问题,又拿着仪器检查了一阵,眉头越皱越紧。陆芷柯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顾小姐,你有没有在经期服用过强效止痛药或者注射吗啡什么的?”刘医生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不无严肃。
陆芷柯的手在听到他问话的那一刻轻轻颤抖了一下,稍纵即逝。
顾年年摇摇头,她自认和别的女人一样,怕疼怕得紧。可在例假这件事上,却从没想过靠止痛片来麻醉神经。很大程度上,每个月一次的固定疼痛能让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个事实:她是一个人,自始自终,都只能是一个人。
“那就好,你的体质不太适合吃那些。总之平日里一定要注意调理。”
顾年年点点头,心底却有些无奈——你叮嘱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盯着陆芷柯......
刘医生又留下几个方子就奔了,其速度之快也只有刘翔堪堪能与之媲美了。顾年年收回神游的思绪,看着床边认真看药方的陆芷柯,眼神变幻不定。
我不敢信你。
可为什么,那么贪恋——你带来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