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烟霎时羞得手足无措, 结结巴巴地回答:“阿……筠……你别这样……”
“长烟是不喜欢我了么?”她撅起嘴巴装作不开心, 扯着被子的一脚咬了咬嘴唇,“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呢!”
好消息吗?顾长烟苦涩地笑了笑,她的脑海里是马车燃烧的画面, 通红的、灼热的、撕扯的景象,火燃烧的温度能将她的心也化为灰烬, 除了再次见到夏珂筠,她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可看她如此期待被夸奖的神色, 顾长烟又不忍扫了她的兴, 忍着悲痛拉扯出一丝浅浅的笑:“是什么?”
见她明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还要装作心不在焉,夏珂筠拍了拍她的手:“你开心点嘛,天大的好消息!”说完, 又附过身去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阿婉回来了!”
阿婉……顾长烟只觉得这么名字熟悉, 却着实记不起她是谁。这段时间发生的时候太多,遇上的人形形色|色, 她怎么会记得一个都没在她面前露过面的人?
看她如此茫然, 夏珂筠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就是我派去救你弟弟和母亲的那个侍女,长泽和你母亲现在都在灵安,是不是好消息?”她伸过头像是想要赞扬的爱抚,顾长烟却愣在原地如被冰凝。
长泽和娘亲……风声、火光、焦味、封……她的脑海里都是这些,如同悬崖边上垂死挣扎的人被一把拉了上去, 再次低头俯瞰悬崖下的一望无际。是庆幸也是害怕。
她听见夏珂筠话里的每一个字,她不敢置信!
顾长烟张着嘴盯着顾长烟,很久很久, 烛火拉长了影子,昏黄如月色,她甚至能听到千里之外的水滴声,又也许那只是幻听。
不可思议,不敢置信……
良久,素来冷清的顾长烟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阿筠。”她开口,颤抖着,眼里似有泪珠点点。夏珂筠从未见她哭过,她心里的顾长烟,永远英明潇洒、冷清肃穆,唯有她故意挑逗时才会露出与众不同的羞涩。可现在,顾长烟激动地快要哭了出来。
夏珂筠伸出手用袖子擦了擦她的眼角,抱住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前:“长烟你怎么了?我从来没见你这样过,你别哭,我会不知道怎么办。”
蔓延开来的梅花香在鼻端萦绕,顾长烟安静地靠在她的胸前,蓦地眼泪一泻而下。
“长泽和我娘还活着?还活着!”她突然抬起头,哭中带笑,“他们还活着,太好了!封那个混蛋,他骗我!我以为长泽和娘死了,死在我面前,被活活烧死的!我手足无措,我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她啜泣着,又笑着:“阿筠你知道么,如果不是你,也许我会冲进火堆里和他们一起死了。我想我不能,我答应过你要来找你。可是你知道当我以为车里的人是我的亲人时,我心里有多悲痛和绝望吗?那种绝望深不见底,就好像永无轮回的地狱一般。”她双手搭在夏珂筠的肩上,轻轻摇晃:“阿筠,他们还活着,都活着,对不对!”
莽苍原的情况,玉璇把顾长烟带来时就和夏珂筠提过。
夏珂筠心疼地抱着她,低声抚慰:“是,都活着,活的好好的,长泽可聪明了,一会儿我就带你去见他们!”
“谢谢你。”顾长烟埋着头,“阿筠,你救了我。”
夏珂筠一手轻轻地抚着顾长烟的长发,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谢我做什么,一直以来都是长烟在救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无数次,所以啊,我们之间还言什么谢。”
顾长烟抱着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几日昏迷中不断重复上演的火场的惊恐感渐渐退去,“阿筠,带我去见见他们。”
夏珂筠将她扶了起来:“我们现在在灵安宗山上中的别苑里,这里都是我的人但并不安全,所以我让他们住在了拂柳巷里,虽然我是大夏女皇,但你知道,最近朝中动荡,有人对我虎视眈眈,你暂时不宜露面。”
她说的话顾长烟都懂,虽然顾长烟不善政治,但毕竟自小长在新安都,接触的又是封这批手掌大权的人。路上她便听说了灵安的状况,即使夏珂筠心想保她,也未必稳得住如今的朝局。
她无心打扰,更想要替她稳固权力。
“我知道。”顾长烟点头,“你看着安排吧。”
夏珂筠拍了拍手,玉璇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是一个简单的面具,大约只能遮住小半边的脸。
“陛下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只要顾将军稍稍忍耐一段日子。”玉璇将面具递给顾长烟,“往后在外头,顾将军便是我的远房亲戚,换个别名吧。”
“常因。”顾长烟带上面具。
乌金色面具下的脸更添几分潇洒和神秘感,她素来适合这些冷硬的装扮。顾长烟对这只面具极为满意,大约心中本就不愿露面,唯一想得便是在夏珂筠的身边保护她。
如此,夏珂筠便带着玉璇和顾长烟离开了宗山的别苑。夏珂筠不能在市井露面,便由玉璇带着顾长烟前去。
拂柳巷是条热闹的巷子,是灵安的古街,多住些做买卖的小商人。平日里人多眼杂,来来往往客流量大,并不容易引人注目。
冷色的铁门半遮半掩,玉璇在前头带着,推开了门,朝顾长烟摊了摊手。
门外看着里头并不宽敞,院子里很安静,等顾长烟走进去才发现内部视野十分宽阔。从后院里传来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顾长烟原本按捺着激动的心情,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阿筠想得真周到。”顾长烟轻声说道。
玉璇却是个正直到从不说谎的姑娘,认真地回答:“陛下一旦遇到了和顾将军有关的事便再也不明智了。”
“怎么讲?”她瞥了一眼玉璇。
“陛下想将十里廊的大宅子买下来给您家人住,我和陛下说,初来灵安的母子二人买了十里廊的大宅子实在惹人怀疑,所以才换了拂柳巷的小院子。这里虽然嘈杂了些,但是不容易让人盯上。陛下想直接让顾将军在我大夏任官职,却忽略了如今朝臣对陛下心有疑虑,一旦被抓住把柄,以吕相为首的一班人马便会扶持陛下的皇弟。所以……”
顾长烟便笑笑,夏珂筠遇上她的事会乱了分寸,就像她遇上夏珂筠的事会乱了手脚。
心中有爱,才不能用正确的态度去对待。
好在,她睇了一眼玉璇,她是个正直又忠心耿耿的姑娘,她会指正夏珂筠的错误。
“你做得对。”顾长烟回答,“如今这形势,阿筠承诺一年打下莽苍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有多少人等着那时候推阿筠下皇位,我若突然出现,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把柄。”
“莽苍原真的拿不下来?”玉璇问道。
顾长烟摇头:“赵恕一年拿下莽苍原,不可能,但若是我,半年足以!”
玉璇的眸子一亮!“顾将军愿意帮陛下打下莽苍原?”
“我现在姓常。”顾长烟指正道,“我愿意为阿筠做任何事,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莽苍原,灵安朝政不稳,我思忖着很快新安都关于顾长烟倒戈叛国归降大夏的消息就会传来,到时候会有一场危机。”
玉璇朝着顾长烟福了福身:“从前在灵安就时常听闻您的事迹。虽然我并不知道陛下如此心系顾将军是为何,但,您若是愿意放下南泽将军的身份真正归降我大夏为陛下分忧解难,玉璇愿为您肝脑涂地!”
她扶起玉璇:“阿筠有你这么忠心为主的侍女,我心甚慰。阿筠的事就是我的事。”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后院。
顾母拿着针线坐在石桌前补衣服,顾长泽拿剑练武大汗淋漓。
门外的叫卖声越过矮墙清晰入耳,竟是谁也没发现顾长烟走了进来。顾长烟站在拱门下,静静地看着这副安详的画面,岁月静好,时光悠长。
似乎记忆里便很少有这么祥和的日子,母亲慈爱地看着弟弟练武,而不久前的那场灾难,像一场折子戏,突然被抛到了脑后。
玉璇正要开口,被顾长烟一个手势止住。
这般景色,她不愿打破。
直到顾长泽转身一剑刺回看见站着的顾长烟,他一个没收住竟向顾长烟的心口刺去!
“砰”!两剑相撞,顾长泽退了几步。
丢掉手中的剑,大喊了一声:“姐姐!”
顾母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远远地,望着许久不见的女儿。而顾长泽已经扑了上去,抱住顾长烟:“姐姐,长泽不辱使命!”
那时,英勇的女子从新安都领军出征,心知封不怀好意,她嘱托顾长泽:姐姐不会在京中待太久,往后,顾府和娘亲,都需要你来保护。
那时,青涩的少年握着拳头拍着胸脯保证:姐姐放心!顾府的安危,交到长泽的手上!
从新安都一路出来艰苦重重,她看着顾长泽消瘦了许多,拍了拍少年的背,轻声回答:“姐姐回来了。”
“姐姐!”少年仰起脸笑得灿烂明媚,“我也平安地把娘亲和自己带出了新安都,没有辜负姐姐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