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烟静静地看着她。
联手?更好的解决方案?她不敢想太多, 但是夏珂筠的一句话没错, 如果站在葛尔部的立场上,她还会觉得这是一群野蛮人吗?
南泽和大夏,只有一段短暂的和平时期, 往日里大小战争不断,致使生活在边境的部落难以生存。
她思前想后, 回头看了看门外:“可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天色渐黑, 去蒙县掠夺的葛尔人已经回来, 外头点起了篝火,鼓声琴声嬉笑声,沙那说晚上要庆祝。
她扯了扯两只手腕, 麻绳绑了死结, 连手指都动不了。于是扬了扬下颔:“阿筠,转过去。”
夏珂筠转过身, 最大限度地提起手腕, 她便俯身,用牙齿咬了咬绑住她手腕的死结。
她的手上有独特的红梅芳香,顺着麻绳攀上她的鼻子,顾长烟轻轻嗅了嗅,就像顾府院子里那株栽了五六年不枯的红梅树, 芳香沁人,撩动心弦。
她轻启朱唇咬住了环在夏珂筠手上的死结,麻绳的味道很奇怪, 她只是皱着眉,想将死结抽出来,突然门帘子被人撩开,门外的篝火红光洒了进来,她蓦地一惊,连忙起身。片刻之后,帘子又盖住,重回一片漆黑。
但她听到了呼吸声,浅浅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是有人进来了。
“谁?”她敛了呼吸,蹙眉问道。
房间里有的声音,过了片刻,才听到姑娘小心翼翼的声音:“顾将军,是我,我来救你!”
夏珂筠蓦地心里一紧,这姑娘的声音带着部落女子独特的沙哑和磁性,她压着声音,既有女子的柔和又有男子的刚硬。
她觉得,如顾长烟这般“处处留情”,她得警惕着些才是。
果不其然,顾长烟恍然回答:“代h?”
“嗯!”代h不敢大声,“难得你还听得出我的声音!”
“当然,”顾长烟宽心道,“你的声音这么有特色,我怎么会忘了。”末了,似乎记起什么,又说道:“阿筠,这是葛尔部的副首领,代h。”
“先别说这么多了。”代h走到顾长烟的身后解绳子,“白天我在塔拉部,刚刚才回来,听说沙那抓住了你,所以偷偷溜进来看看。你去哪里,为什么会被我沙那抓到?”
“说来话长,”顾长烟叹口气,“不过也不是最坏的结果,代h,从这儿到大夏灵安,最快需几日?”
“十五日。”代h一边解绳子一边回答,“顾将军,你要去灵安?”末了,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夏珂筠,“难道,你真如沙那所说的,通敌卖国?”她手上的动作渐停,背叛这个罪名在部落里,是无法饶恕的大罪。“顾将军,我一直视你为女中豪杰,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代h突然间提高了音量,外头的守卫听见了,打开了门帘子。
沙那站在门口,火光映红了脸,也映出了房间里头的情形。
“代h,你在这里干什么?”
“沙那。”代h站起来,朝着沙那微微鞠躬,“我来看看顾将军。”
她说得太诚恳,沙那只皱了皱眉:“带出去!”
随即来人推着顾长烟和夏珂筠,她们听见沙那说:“这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今天我们的勇士收获颇多,我们要让我们的客人和我们一起分享喜悦!”
代h默默地跟在后头,等把顾长烟压出去了,才开口问道:“沙那,顾将军如今是投靠了大夏?”
沙那不敢肯定:“我只听说封在捉拿顾长烟,至于她有没有投靠大夏,我并不清楚。”
“那么顾将军为何要保护大夏女皇去灵安?”代h又问道。
那个世有双姝的传说从新安都到灵安,从灵安到葛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军,一个颇有手段的女皇,从谁都不服谁到惺惺相惜,也只是换得世人一句可惜。
“这个我不懂。”葛尔人并不多聪明,却坦诚得很,“代h,去篝火那边玩,南泽和大夏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整个部落吃饱穿暖。代h,我知道你敬重顾长烟,我不会把她怎么样,但是那个夏珂筠,她是大夏的女皇,她可以为我们换来部落的财富!”
“顾将军屡次让我们葛尔部受到重创,你也可以放了她吗?”代h继续问道。
“我们葛尔部敬重英雄。”沙那回答,“我们抢蒙县的食物和衣服,顾长烟是南泽的将军,她有义务保护蒙县,我们打不过,是我们实力薄弱,这也说明顾长烟是个干将!但是,如果她真的投降了大夏,那么英雄变成了狗熊,我们就杀了她喂猛兽野狗,毫不留情!”
沙那虽然野性,但葛尔有葛尔的原则。他们的原则太过纯粹,准则也不能迂回。
代h便不说了,操着一口沉稳又沙哑的嗓音,往篝火旁走去:“我去篝火旁玩,我想知道,顾将军是不是一个叛国之徒!”
顾长烟和夏珂筠此刻就在篝火旁,一地的佳酿酒香,大伙儿围着火唱歌,给回来的战士们庆祝。
战利品都是粮食和衣物,顾长烟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代h抱着酒坛子坐了下来,伸手递给顾长烟,一愣,笑道:“你的手被绑着,不方便,想喝的话,我喂你啊!”
“不要喝!”顾长烟还未答话,夏珂筠已然接口。
“顾将军为什么要听你的?”代h瞥了她一眼。
此刻的夏珂筠坐在顾长烟身旁,在葛尔部膀大腰圆的女人们中间显得娇柔而弱不禁风。葛尔部以健壮为美,对于新安都和灵安那些弱柳迎风的名门闺秀,她们无法欣赏。在荒漠,人烟罕至的环境中,柔弱就代表着死亡。
他们不仅要去蒙县抢食,还要和周围的小部落战斗,都是为了活着而战斗的人,自然不比夏珂筠这般娇媚。
夏珂筠盯着代h,咬了咬下嘴唇:“喝酒伤身,所以不喝,有什么为什么?”
“顾将军曾经连饮三坛只为鼓舞士气。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你不懂!”代h拔出坛塞子,一手拎着坛口,朝着顾长烟,“喝!”
也不问顾长烟同不同意,直接往她嘴里倒。顾长烟没张嘴,琥珀色的酒水从脸上一落而下,哗哗的水声,湿了发髻和衣襟。
她闭着眼,酒水刺得眼睛生疼。
代h猛地起身,将酒坛子往地上狠狠一摔!
“砰”的一声,坛子碎了一地,歌声骤停,篝火旁的目光如数集中在代h身上。
这里的夜晚寂静时只有风声,黑夜的乌黑似被凝聚了起来成了黑洞,让人不敢离开火光往前一步,生怕掉进无法|轮|回的结界。
“为什么她叫你不喝,你就不喝了!”代h发狠时的声音愈发哑而沉,竟有种雌雄莫辩的诡异感,“那个爽快的顾将军去了哪里!”
顾长烟坐着,双手绑在身后,抬头,漠然地看着。
她没看代h,她看的是她身后无边无垠的黑,它像永不见天明的极夜,将人心也拉入百丈深渊之中。这种黑暗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对人生和死亡的探索,是无明的真谛。
“长烟,你没事吧?”夏珂筠着急地扑过去,她的脸湿了,顺着脸颊还有不断滴落的液体,那一脸茫然和疑惑看得人心里疼痛。
良久,顾长烟才开了口,对着她浅浅地笑:“我没事。”
如此亲昵又温柔,似要将一整个天空的黑暗都剥落下来,拨云散雾,重见光明。
代h似有所悟:“你果然……”她突然捂着胸口,心里的崇敬蓦地坍塌,信仰失去了归宿,“你是个英雄,可你现在是为什么!”她突然从腰间拔出刀,刀刃映着火光,耳边是火燃烧的声音。
“没有为什么!”夏珂筠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和顾长烟在一起,事事都有她保护,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女皇!
将军一直在保护她,她又何时保护过她的将军?
她的将军被人泼了一脸的酒,被人拔刀相向,被人围观质疑,却因为所有人都怀疑她背叛了自己的国家!
背叛这两个字太沉重,哪怕夏珂筠日思夜想能让顾长烟来大夏,在顾长烟还没有明确表态之前,这群人凭什么如此为难顾长烟!
“莫说长烟现在还没有投靠我大夏,即便有,这同你们葛尔部有什么关系?因为信仰,因为你们觉得她是个英雄?可这个英雄所率领的南泽军队在和我们大夏征战的过程中让整个莽苍原变成了屠宰场,让你们无处安家甚至食不果腹,这种时候,你们的信仰为什么不坍塌?”夏珂筠步步逼近,她本就是俯视惯了的人,如今看着代h,居高临下的凛冽眼神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气场,竟让代h退了一步。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有吞吐天地之志,长烟有良谋,可她的大志不在南泽!”
“夫英雄者,敢为人之所不敢当为,敢当人之所不敢当,长烟的为和当都是身不由己!”
“夫英雄者,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南泽和大夏还在打仗,长烟她走了三年!”
“如此,我问你,她是个英雄吗?”她的眼里是比火光更为闪烁的光芒,是顾长烟许多年前看到的那个与金銮宝殿之上骄傲的她。
代h握了握刀刃:“这……”
“呵!”夏珂筠冷笑道,“你看,我只说了这几句话,你就产生了犹豫。可是长烟于我,哪怕她志不在此,哪怕她身不由己,哪怕她弃了莽苍原五万将士,却依旧是我心中的英雄!”
许是被夏珂筠的气势所吓倒,周边的葛尔部人紧紧地盯着这个在他们眼中毫无反抗之力的柔弱女子,一瞬间,竟有种不知名的……崇敬。
“你想说什么?”代h沉着声音,阴鹜地问道。
夏珂筠扬了扬嘴角,转过身去,对着千百葛尔部民,掷地有声地开口:“我想说的是,你们不用崇拜谁也无须因谁的抉择而喜怒,葛尔部的问题只有一个,如何在这个辽阔却贫穷的边境地带不受困扰地生存!如何让星星点点的部落以你们唯首是瞻!你们没有办法,但是我有,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