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白诗云:“皎如飞镜临丹阙, 绿烟灭尽清辉发”, 梅大师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早东升”,古人今人, 对于一轮明月,总是有数不清的美好比喻。
但此刻, 当苏软仰头望着天空里那个明明该算是月亮的东东,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个形容词。
圆桌面大小的一轮, 昏沉沉, 惨淡淡,半死不活地挂在靛蓝色的天幕上,像个诡谲而又不着调的噩梦, 有丝丝缕缕的猩红从月表嶙峋狰狞的环形山上渗透出来, 缓缓流淌汇聚于一处,血色浓重, 凝结欲滴。
而月下, 原本楼台错落,海棠花飞的偌大别院,竟转眼之间便面目全非,仿佛硬生生换了个世界。
旷野,极其辽阔也极其冰冷, 满地沙砾惨白如雪,在同样惨白的月光下,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碧海, 山树,庭园,池塘……刚才还存在于眼前的无比真实的一切,此刻全都看不到踪影,只有苏软和天绯所处的小楼,以及天骁脚下那株遒劲的古树仍突兀地矗立在茫茫荒漠之间,看上去却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苏软怔怔地站在小楼上,神思忽然有了瞬间的恍惚,淌着血的超大号月亮,她可以接受,清晨变作暗夜,她也可以接受,但,一个世界到底要怎样,才能变成另一个世界的?
到底是云起别院变成了荒漠,抑或,荒漠才是云起别院本来的样子?
天朗双手叉腰,饶有兴味地仰脸望天,他脚下的地方原本是池塘边的石径,此刻石径不见了,池塘也不见了,空剩一地寒沙,几乎要没过了他的长靴去。
“这月亮不错……要是搬回雪山绝顶……”
很当回事地盘算着,却忽觉周遭山摇地动,尚未回过神来,脚下的沙漠骤然撕裂,像张深不见底的大嘴,将他整个人都吞了下去。
幸而这家伙人虽没溜儿了些,身手还算敏捷,极速下落之间,居然还能迅捷地伸出一只手来,扳住了裂缝的边缘,凭借天绯那坚锐如铁的手指,硬是止住了坠落的势头,像面雪白的旗帜,悠悠飘荡在深不见底的漆黑断壑上。
不远处的古树上,潋滟的冰销如白虹一般,悠悠飞向断壑,天朗急忙抄住,顺势腾身而起,凌空夸了句“潋滟乖”,却并没有向古树上飞去,而是一个优美的翻折,径自掠上苏软所在的小楼。
“这里总比那树要稳当些……”银色长靴跺了跺坚实的木质楼板,转头看见苏软惊魂未定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她面前晃,“怎么了?担心我?”
“……是啊。”苏软咬牙看着他,一字字道,“我……求你老人家千万保重的贵体……就算不是你的,也不要再作死了。”
“这次可不能怪我……”
天朗有些委屈地辩解,还想再说什么,天绯却忽然伸手,不怎么温柔地按住了他的嘴:“安静点,有声音。”
隆隆之声,从巨大的地缝深处响起,如风雷隐隐,万兽狂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切近,似乎地底正有什么排山倒海的力量汹涌而来, 震得脚下的小楼都开始颤动。
一声轻笑,像是来自头顶空寂的天幕,并不很响亮,却清晰入耳, 让人脊背生寒,苏软仰头,想找到笑声的来源,裂缝中,那挟了万钧雷霆冲上来的东西却已无法阻挡地喷薄而出。
荒漠,转瞬便成地狱。
……
……
……
……那些……是……怪兽?
这个词实在有点幼稚,但除了“怪兽”二字,苏软也实在想不到别的名词来指代此刻她所看到的那无数只不明生物。
猩红妖绿,姹紫姚黄,披毛顶角,青面獠牙,一百只,一千只,一万只,争先恐后地从裂缝中奔驰而上,没有谁和谁的样貌是相同的,口中凄厉凶狠的嘶鸣和通身狂暴嗜血的杀意却汇聚成让人窒息的浪潮,弥漫在原本就已诡谲之极的天地旷野间。
幻象么?苏软想。
……显然……不是。
当阿九从天空中俯冲而下,双翼如风,将几头环伺着公子澈的妖兽重重击飞,当天骁的无伤出鞘,冰蓝色光芒懒腰斩断某个筋干精坚、半兽半鸟的怪异身躯,当一只黑毛绿脊、独角独眼,通体散发着血腥气息的巨型动物跃上小楼,嘶吼着扑面袭来,苏软知道,眼前这光怪陆离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孙悟空和奥特曼,那二位如果到了此时此地,恐怕也是要麻爪的吧。
天绯没有给黑毛独角兽任何机会,顺手将苏软带入怀中,堪堪避过挥来的利爪,然后狠狠一脚踢出,毫不留情地将那硕大无朋的漆黑身体又踹出了楼外。
但这一切,也不过仅仅是个开场罢了。
裂开的地缝仿佛打开的地狱之门,那些形色各异、狰狞可怖如妖魔一般的悍兽潮水般涌出来,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带着毁天灭地的乖戾之气,瞬间已将地面上、古树上和小楼上的几个人围了个风雨不透。
战斗在爆发伊始便进入了最震撼也最惨烈的状态,苏软被天绯牢牢护住,只能透过那些摩肩接踵的妖兽之间的缝隙,偶尔瞥见公子澈的蓝袍银发,阿九的坚喙白翼,抑或是潋滟的裙角,天骁的剑光……而小楼,更是被攀援跳跃而上、数不清的妖兽身躯遮蔽占据,拥挤到似乎连喘息都变得困难起来。
每个人都要应付数十倍、数百倍,也许还会成千上万倍于自己的尖牙利爪,它们是如此凶残、冷酷、阴森、丑陋,却又仿佛最坚忍的斗士,迅疾如风,悍不畏死,它们心中没有对所谓异界王族的忌惮和敬畏,又或者,它们天生便没有心,任何生命在它们眼中也许都只是猎物,哪怕是踏着同伴的鲜血与残躯,它们也会面无表情地前赴后继,因为它们知道,即便最强大的敌人,在这样永不休止的轮番攻击之下,也总会有疲倦的时候,而很可能就在对方略略松懈迟滞起来的一瞬间,就会被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无数狂野残暴的力量撕成碎片。
与它们比起来,苏家庄园的那群妖狼,简直便成了小孩子的游戏。
苏软紧贴着天绯的胸膛,做柔若无骨状,她真不是故意这样的,如果不是被天绯的手臂紧紧揽住,动弹不得,她也想换个更勇敢坚强些的造型,或许还能趁机打出两拳,挠上几把,跟身边这几位战神搭配起来,也不至于显得太没用。怎奈那妖孽丝毫不给她表现的机会,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个小心轻放的易碎品,护食般搂在胸前,谁靠近,就灭谁,平白浪费了一只手,却照样打得风云变色。
月光似乎亮了些,但,为什么会变得有些蓝呢?
苏软扬起头,才发现空中亮起来的并不是月亮,而是正划过夜空的,无数淡蓝色的流星。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