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十六章 梦魂不到关山难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清清浅浅的一涧溪水,在树木葱郁的两山之间蜿蜒而下,澄澈得连水底的细沙都历历在目,游鱼倏忽,轻巧绕过潋滟雪白的脚踝,向着远处掠去。

潋滟提了鞋袜和裙裾涉水而行,鬓边一朵刚采来的淡黄小花,迎着清风微微摇曳,春天的早晨,溪水还是很凉的,她却并不觉冷,半是走路,半是玩耍,渐渐微笑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风悄悄停了,有莫名的雾气开始在林间氤氲缭绕,起初还淡若轻烟,之后便越来越浓重,越来越高涨,片刻之间,竟已模糊了周遭的一切,遮天蔽日,满眼苍茫。

山中忽然静谧得几近诡异,连刚才隐约可闻的鸟鸣猿啼,此时也像被浓雾隔绝开来,湿气阴寒,渐渐透入衣衫,潋滟住了脚步,将手中的鞋袜轻轻放在岸边,雪白的裙裾飘落水面,整个人便那样静静伫立在溪流间,像一朵纯洁柔净的花。

不知名的利器自雾中激射而来,带着撕裂空气的轻啸,径自袭向潋滟的眉间,潋滟站着未动,抬手,便已将那浸透丝丝凉意的锋刃抄在指尖,细看时,却是一片泛黄的落叶。阳春三月,山间的树木新芽初放,这一片,想来该是去年的了。

潋滟端详着那片树叶的时候,锐器破空之声忽然从浓雾深处,从四面八方轰然响起。落叶,无数疾飞的落叶交织成一张让人无所遁形的网,似群蜂乱舞,如流蝗飞砂,挟着致命的清寒,霎时间便铺天盖地袭来。

潋滟的身形蓦地飘转而起,袖中轻软的冰绡飞出,凌空旋舞间,扫开了近身的锋锐。

雪白裙裾落回水面,双臂轻扬,纤细的十指向下箕张,再次闪转腾跃处,两股清流已如蛟龙吸水般追逐着她的两掌旋入高空,散成无数水珠。无边的落叶杀阵再次迫近,潋滟清澈的眼瞳不知何时已成了冰霜之色,凛凛深寒自掌心骤然弥漫开去,空中飞旋的水珠顿时凝结成锐利的冰锥,锐啸着向周遭爆射,穿透如幕如墙的雾气,砰砰然不知钉在了什么地方。

怪异的闷哼和□□四面响起,近在眉睫的落叶于半空忽然失去劲势,轻轻飘落在潋滟裙边。浓雾瞬间散开,苍穹依然碧蓝如洗,阳光温柔而明艳,飞鸟轻唱着在天空里滑过,春风拂面,一切如常。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周遭某些粗壮苍劲的古树,好像略略委顿了些,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几处伤痕,缓缓淌着些触目惊心的汁液,殷红如血。

“树魅?”天骁提了无伤,自林中缓缓而来,打量着水中的潋滟,片刻才问。

潋滟点了点头。

“受伤了么?”

“……没有。”潋滟摇头,却不觉微笑起来,上岸,穿好鞋袜,忽然想起什么,“殿下,你在山上找到北疆虎王的踪迹了么?”

从大前夜至今,他们已逡巡了两夜两昼,但想从北疆的千里山林中找到一只行踪无定的老虎,或者发现那极隐蔽的虎王洞穴,也仍像是大海捞针。

“不找了。”天骁说。

“不找了?”

“既然这是北疆虎族的领地,那不妨让他来找我们。”

雪白颀长的身影蓦地凌空而起,“无伤”出鞘,剑光如江河直下,瞬间席卷过葱郁的树林,砂石扬天,木叶遍地,百鸟惊飞,群兽疾走,若干参天巨树拦腰扫断,树冠在充塞山林的冰蓝色剑气中,竟轻得像一只只断了线的纸鸢。

好端端的一片风景,便在这飞扬跋扈的一剑之中,毁于顷刻。

“殿下……”潋滟的眼中有些不忍的神色,却也只是近乎叹息地一声轻唤,毕竟,找到北疆虎王是很重要的事,她不能劝阻,也劝阻不了。

但有人对此表示了强烈的不满,虎啸如雷,在山中骤然炸响,有锦衣斑斓的壮硕身影自林间飞扑出来,砰然落地之时,似乎整个山林都震得颤了颤。

天骁回身,扫了眼那个满面怒色,虬髯金眸的狂野男子:“北疆虎王?”

“北疆斑斓九,不知雪狐王族贵宾驾到……有失远迎……你……你奶奶的!”斑斓起初还本着外交礼仪,想来些先礼后兵的调调,但环视四周,只见满目山河破碎,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按捺不住,一个深呼吸,叉着腰破口大骂,“你这缺了八辈子德的疯狐狸!我北疆虎族与雪狐王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横冲直撞了两日两夜,我也懒得与你计较,可你这死小子竟又出手毁我山林,实在是欺人太甚,臭不要脸,一把破剑了不起么?!失心疯似地到处乱砍乱伐,知不知道这样会破坏生态环境,造成水土流失?!亏你还挂着雪狐王族的玉钩,真丢你们雪狐王族的脸,是狐王沧溟那老东西养而不教,还是你雪狐王族本就家风不良,才会生出你这样无情无义无礼无知无耻的败类……”

言辞冷硬尖刻,字字如刀,且大有上溯千年,将雪狐王族祖宗八代都牵连进来的趋势,而其间诸如“乱砍乱伐”、“生态环境”、“水土流失”之类的说辞,却又是这几日从苏软那里听来,现学现卖的了。

潋滟睁大了双眼,有些愣神地看着那个唾沫飞溅,叉腰骂街的男人,又转头去看天骁,眉弯微蹙,现出些怜悯忧虑之色,却并不是为了挨骂的人。

很想告诉那只漂亮的大老虎,当初曾经有某妖族的君主到雪狐王族的领地上做客,只因为喝醉了,对王后珑兮说了句轻薄不敬的话,便被天骁殿下劈胸揪住衣裳,径自拖出王宫,从雪山上一脚踢了下去,至今行动不便……

但今日,情势似乎又有些不同,天骁到现在竟然仍未发作,只是安静地站着,偶尔抬头看看天空,皎洁如雪的白衣在春日明媚的阳光里居然还透出几分淡泊闲适之意。

斑斓骂得词穷,也未见对方有半点反应,恼怒,且无趣,于是忽然住嘴,喋喋不休的聒噪之后,突如其来的静默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苏软呢?”许久,天骁淡淡问。

“……什么苏软?”斑斓做茫然状。

天骁向着斑斓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被赤焰草救了性命的苏软。”

天紫告诉他,苏软曾被鱼妖所伤,脏器损坏甚重,但此前他见到苏软时,却明明看见那丫头已经能到处乱跑了。在人间,能有此等功效的疗伤圣品,非赤焰草莫属,而北疆虎族世代守护的赤焰草,三百年仅有一株,绝不会轻易与人。

如果不是明火执仗地以武力夺取,就必然与虎族有着过命的交情,无论哪一种,从北疆虎族开始寻找,总是会有些收获的。

近,触手可及的近,刻骨深寒从看似沉静的漆黑眼眸中渗透出来,带着浑然天成的威势和压迫感,轻而易举便搅扰了他人心跳和呼吸的频率,斑斓看着那张绝美而冷酷的脸庞,心悸的感觉悄然而生。

为什么雪狐王族的小白脸,都长得这么盛气凌人呢?

“赤焰草是我交给天绯的,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定了定神,继续装蒜,“至于你说的什么酥软,我连她是人还是点心都不清楚,倒是你毁了我的林子,想要怎么赔?”

“别高估我的耐心。”天骁淡淡道,“你并不是一只会撒谎的老虎。”

“诈我?”斑斓嘿嘿笑道,“没用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丫头在哪……”

天骁的眉弯挑了挑,侧目凝神的样子十分好看,“我几时告诉你,苏软是个丫头了?”

铜铃般的金色大眼陡然变得黯淡,斑斓怔了怔,不由苦笑出来:“你说得不错,我果然不会撒谎……”

“她在哪?”

“……小子,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斑斓仍然笑着,语气却渐渐变得高傲而冰冷,“纵使雪狐王族神通再广,你脚下这千里山林,也还是我斑斓九的地盘,斑斓九的朋友在什么地方,有必要向你禀报么?”

“你说得也有道理。”天骁居然点了点头,“那么……她在哪?”

“耳朵聋,还是不通人言?”斑斓九怒道,“你哪个脑袋觉得我会告诉你?”

“你必须告诉我,否则明天这个时候,世上就再不会有北疆虎族了的千里山林了。”

很诚恳的一句话,淡淡说出来,像是说一加一等于二那样轻松自然。

斑斓的眼中升腾起狂暴的火焰,仰头,长啸,吼声震荡山野,历久不绝,和着这声音,幽静的林莽之间也有了骚动的迹象,草木之声伴着各式各样嘈杂的嘶吼吠叫同时响起,东西南北,远远近近,渐渐汇聚成澎湃的海潮,无数虎豹豺狼,猿猴麋鹿,都受了召唤,开始向虎王所在的山谷狂奔集结,待斑斓的啸声在掠过林海的长风里渐渐消散,溪水两岸已是万兽云集。

处处獠牙似刃,利爪如钩,处处是威吓的低吼和嗜血的眼神,就连过往的山风都充满了凶悍而浓重的野兽味道,似乎只待山林的君主一声令下,他们便会飞扑而上,将那两个敢于挑衅虎王威严的擅闯者撕成碎片。

天骁的眼睛里仍是波平如镜,没有半点恐惧或者戒备的涟漪,他是来找虎王的,所以就算整个世界的飞禽走兽都来到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杀死一只老虎和杀死一万只老虎,对于“无伤”,并没有太大区别,事实上,也许根本连“无伤”都不需要。

而且作为一方霸主,却没有独自面对敌人的勇气和担当,还要让不相干的众多肉体凡胎出来虚张声势,无谓牺牲,北疆虎族,也不过如此……

“你的军队?”他问,微微上扬的嘴角挑出了一丝嘲讽之意。

“不是。”斑斓摸了摸身边一头花豹的脑袋,“他们是来看热闹的。”

“……”

“山里的日子寂寞,有热闹不看白不看,而且今日你我难免一战,他们来也是做个见证。”

“……”

“如果你赢了,北疆的千里山林,还有我的虎王洞府,任你们自由出入,真能找到苏软那丫头,随你们处置。但如果你输了,就得留在我这山里栽树,刚才砍了多少,都要给我原数栽回去,而且此后终生不得踏进北疆一步,你意下如何?”

“……”

“不说话,我就当你点头了,今日一战,算是我和你结的梁子,与旁人无干,无论胜负,也只是我们两个人做了断,我若赢了,不会为难你身后那小姑娘,你若赢了,也不许再伤我山中的生灵,不答应的,就不是男人,你,答不答应?”

“斑斓九。”许久未搭腔的天骁忽然说话。

“……什么?”

“你太罗嗦了。”

当第n批肉食动物从一只雪白滚圆的兔子身边疾掠而过,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兔子决定,不躲躲藏藏了。

站在悬崖边上,可以看见远处山谷中腾起的剑光和烟尘,美丽而恐怖的冰蓝色剑光,即使在那么远的地方一闪而没,也让苏软的心骤然狂跳起来。

……来了?

斑斓的狂吼冲入耳鼓,山中走兽奔突集结的嘶吼声和脚步声沸反盈天,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紧张和狂躁,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腥气息,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大劫之后草木凋敝,尸横遍野的惨烈场景……会是那样么?值得那样么?

苦笑,心却渐渐沉了下去,苏软至今仍不清楚,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平白无故便成了那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个二个的都欲诛之而后快。她很想做点什么,很想找那些人问个清楚,但到头来,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像兔子那样蹲在草窠里。

千古艰难唯一死,无论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都不想死。

但现在,却必须要做个决定了。

咬牙,转身,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下奔跑,她要去那片山谷,见那个人,不论他相不相信一只兔子的话,她都会告诉他:你看见的这只兔子,便是苏软!

谁也没有权利为了保全自己而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牺牲性命,与其充满内疚地活着,倒不如硬着头皮站出来吧!

一只热血沸腾的兔子,便在这种坚定信念的驱使之下,舍生忘死,豪气干云,疾如飘风地向山下冲去。

如果不摔那个跟头,她差点就跟虎王斑斓共同谱写了一曲感天动地的英雄主义赞歌。

习惯了直立行走的动物,在四脚着地奔跑方面总是有所欠缺的,更何况苏软的运动细胞原本就不甚发达,由于前腿过短而后腿过长,加之山路崎岖陡峭,整个身体就像一辆急速俯冲之中又捏紧了前闸的自行车,跑得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终于在某个不留神的瞬间踩上了块圆石,凌空翻转360°后,呈“大”字形拍落地面。

疼……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忽然听见衣袂当风的声音,有白皙修长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抓住苏软的耳朵,将她提进一个水蓝色衣袍的温柔怀抱。

“好可怜,摔疼了么……”指若兰花,轻轻抚过苏软的脊背,含笑的语声半是打趣,半是怜惜,“兔子也能摔成这样,北疆深山,还真是无奇不有。”

苏软伏在那人臂弯里,没有挣扎,也没有抬头,当然不是眷恋他的怀抱,而是因为那个声音,她实在太过熟悉。

……比起一个实际年龄不明,性别取向不清,千百年不老不死,随时随地像鬼一样出现的老家伙,兔子摔跟头这种事,也算不得雷人吧,莫伤离先生?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命之奇书嫡女娇妃重生之为妇不仁弥天记至高降临农家娘子美又娇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
相关阅读
黄沙城清穿玛丽苏养成本纪流水人家[综]用生命刷存在感的男人重生之平平淡淡才是福随身空间,捡个王爷好种田东方不败之绝代倾城(家教)Who am I宿雨犹眠(女尊)歪打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