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疼, 就不要再犯傻。”狐狸的语声清冷低沉, 但却透着说不出的温柔之意,就那样抱起了哀哀哭着的小丫头,全不管自己还重伤在身。
“你……放下。”他都伤成那样了还要他抱, 自己果然是没用的东西,心中一揪, 眼泪流得更凶,拧着身子想从他怀里挣出来。
“别动!”妖孽没好气地加了力道, “只要你不气我, 我死不了!”
“……”
“初月无忧不是因为你才被关进洪荒之门,莫伤离不是因为你才与雪狐王族为敌,东方连锦也不是因为你才一生不得自由……人间妖界, 多得是由爱憎贪痴而起的冤孽, 机缘因果,你一个傻子背不过来, 更不必去背。若说对不起, 也是莫伤离和老东西之流对不起你,你又何尝负过别人?东方连锦舍掉性命,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无端自责,灰心难过的……”托着她在草地上慢慢踱步,用轻得近乎呢喃的声音在她耳畔低语, 直到感觉小丫头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才走到青石边坐下,将她放在自己的膝上。
煦暖的太阳味道, 淡去了傍晚山风的凉意,苏软窝在天绯胸口,抽抽搭搭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感受着独属于这个妖孽的、少见却刻骨的温柔。
心中的纠结惨淡,于不自觉间一点点疏散开去。牵念着他的伤,仍旧不敢靠得太紧,却再舍不得离开那个怀抱。
“所以从今以后,再不要让我听见什么该不该穿来之类的话,这个世界于你而言固然危险了些,但至少还有我。我从未后悔认识你这个笨蛋,你怎么敢后悔遇见我?”
无名火又起,低头正看见那傻子洁白可爱的耳朵,随口噙住,下一秒却被那温软柔嫩的触觉吸引,眼神也更加幽邃起来。
很甜美,但是,不够……
惩戒般的噬咬亲吻,掺杂了越来越强烈的怜惜和欲望,从耳朵移向嘴唇,渐渐变得深沉狂烈,怀中那个眼泪汪汪的家伙却因为反射弧过长,仍然后知后觉地呆看着他,犹自沉浸在耳朵被咬的战栗和迷乱之中。
“眼睛闭上!”咬了牙轻斥。
“……什……什么?”
“他说,让你把眼睛闭上。”旁边,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人很热心地替天绯重复了一遍。
于是万籁俱寂……
“小哥,你哪位啊?”过了很久,苏软直直望着天绯身侧,问。
二十多岁的年青人,头顶竹笠,布衣草鞋,单眼皮,塌鼻梁,平凡得堪称平庸的长相。此刻蹲在青石另一边,左手端了个盛满饭菜的粗瓷大碗,右手抄了双竹筷,正一边努力地往嘴里扒着饭,一边抬了眼皮很入神地参观着两人的缱绻纠缠。
“嗯?继续啊,都看我干嘛?”见男女主角都转头瞪着他,那人居然还很是诧异地抱怨了一句。就好像深山野岭,他端着大海碗鬼一样蹲在别人身边扒饭天经地义,而人家多看他两眼反倒不正常了似的。
“你到底是谁啊?!”因为被雷到,苏软有点破音。
就算她再迟钝,也绝不认为这货真像他造型所表达的那样是个单纯出来吃晚饭的农夫,因为即便是在狐狸受了内伤,而且……很忙的情况下,也绝没有哪个农夫,或者说没有哪个人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蹲在他旁边一米的范围内扒饭而不被他发觉。
“我?”那人怔了怔,仿佛被问了个十分难以回答的问题,皱着眉想了很久,才含混道:“我……那个,李,李老大吧。”
“李老大?现起的吧?”苏软忍不住吐槽。
“哎?看出来了?”那人很意外的样子,又想了想,“那就王二狗,王二狗好了。”
苏软决定放弃跟他讨论名字的问题。
“你是人,对吧?”心里真的不这么认为,但总比问“你不是人吧”要强点。
那人瞠目:“我不像?”
“……像,那什么,小哥,请问这附近可有人家?”狐狸需要休息,如果可能,她不想让他受了伤还幕天席地。
“这小子,伤得不轻啊……”李老大,或者说王二狗,瞥了眼狐狸,很笃定地道。
“你会看伤?”苏软睁大了眼睛。
“以前做过一阵子大夫,现在偶尔也当当兽医。”王二狗夹了条咸菜塞进嘴里,“我家里还有不少草药,在这山中住着,平时拿来治治什么豺狼狐犬之类的,好用得很。”
苏软忍不住抬头,偷瞄了抱着自己的豺狼狐犬一眼,见他看着王二狗,眼神还算淡定,这才略略放心:“王二哥,那我们能不能到你家借住一晚?”
这人虽古怪,看上去却并不觉得险恶。而且从恒年峡出来,虽心中痛楚难消,但对于很多事却看开了不少。
管他是人是神是妖是鬼,再凶悍也凶悍不过逐龙,再恐怖也恐怖不过守归,再缺德也缺德不过莫伤离,既然到了这个地方,疑心焦虑无用,索性有饭吃饭,有宿投宿,只要是跟狐狸在一起,生死都已经不那么重要,其他的,更是随遇而安就好。
“住我家?”王二狗很困扰地拧起了眉毛,仰面朝天开始苦苦思索,就在苏软以为他肯定要拒绝的时候,他却把筷子插在后腰上,托着海碗蹦下了青石,“走吧,别忘了带着那几条鱼,回去给你们炖汤喝。”
沿溪水向上游走二三里,山坳中一处草庐便是王二狗的家。没有左邻右舍,也不见篱笆院墙,就那么孤零零的一座房子,寂寞又随心所欲地戳在那里,房后两畦新韭,房前一树梨花,虽是在暮色之中,倒也能看出几分朴拙清新之意。
让狐狸在门前的竹椅上坐下,苏软开始跟王二狗一起张罗晚饭。王二狗不知是不是真的大夫,但的的确确是个好厨子,只见他杀鱼、剖鱼、洗鱼,然后支锅熬汤,围着锅边和面贴饼,然后将苏软洗好的笋干切成细丝扔进鱼汤里,身手利落,一气呵成。
“王二哥,这附近没有别的人家了么?”苏软守着灶火,开始跟主人说话。
“没有了吧。”王二狗挠了挠脑袋,“以前溪水下游还有几户人家,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也都搬走了,近几百年没见有谁来这附近住。”
喀!苏软手一哆嗦,掰断了正要往灶里填的木柴。回头望望天绯,见他仍然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似乎没听见王二狗的话,又似乎并不认为诸如“近几百年”之类的说法有什么不妥。
不多时饼熟汤滚,就在房前的石桌上摆了碗盘,王二狗又端来些腊肉酱瓜等物,还不知从那挖出一坛子酒,拍开泥封,浓香四溢,深山老林之中,这样的晚餐已堪称丰盛。
“今天有点高兴,咱们喝醉了吧。”王二狗为天绯和苏软斟了酒,倒真是有点高兴的样子。
只是苏软今天实在高兴不起来,又担心着天绯有伤在身,正考虑是不是该替他挡挡,却见天绯已然端起酒碗,向着王二狗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仰头饮尽。
苏软下巴差点掉在桌子上,跟这妖孽在一起时间不短了,他平素里是怎么个凉薄傲慢、不近人情的德性,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对他自己老爹尚且冷嘲热讽、带答不理,现在居然主动给人敬酒?还感情深一口闷了?
这王二狗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不会跟西游记里一样,是什么神仙菩萨变化了试探他们人品的吧?等下不会忽然借着酒劲跟天绯说“我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可惜命里无子只生了三个女孩儿意欲坐山招夫公子恰好不知尊意肯否如何”之类的吧?
正胡乱猜测,就听王二狗慢悠悠道:“我有……”
“噗!”一口鱼汤喷了出来,引得其余两人侧目。
“不好喝么?”王二狗问。
苏软赶紧摇头:“喝猛了,喝猛了……”
王二狗于是继续说:“我有些草药,你每晚吃上一副,不出半月,内伤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多谢。”天绯淡淡道,态度甚是温和有礼。
“但这期间你要注意静养,不可再逞强斗狠,饮食嘛,我来安排就好。
“有劳。”
……
苏软一边默默地吃饭,一边支起耳朵旁听他们和谐无比的医患对话,刚拿起饼子咬了一口,就听见王二狗以一种严肃的、郑重的、医者父母心的口气嘱咐道:“再有就是,暂时,我是说暂时,最好不要纵欲过度,而且河边啊石头啊什么的湿寒太重,美则美矣,终究不利于康复。所以,你们还是小心点吧……”
玉米渣呛进嗓子,苏软几乎咳出血来。天绯轻拍着她的背,神色如常,只是优雅的唇角不易觉察地抽了抽。
险象环生的一顿饭吃过,天差不多黑透了。王二狗收拾了东屋给他们住,自己在院子里鼓捣了半晌,然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进来。
黑黢黢粘糊糊的一碗,像做砸了的炒肝里调了墨汁,卖相难看之极,而且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冲天怪味,也不知是怎么个配方炮制的,初闻见时几乎将人熏个跟头。
苏软完全是凭意志力,才忍住没有晕过去。但据王二狗介绍,这碗黑暗料理,居然是给天绯治内伤的药。
“趁热。”王二狗将药放在天绯面前。
这玩意儿他会喝才怪,苏软想。就见妖孽从容不迫地端起来,一口口喝了。
“乖,早点睡吧。”王二狗慈祥地——没错,是慈祥地,拍拍天绯的肩膀,收拾了药碗转身出屋。
……
……
“你打算整晚就这样张着嘴么。”许久之后,天绯把苏软的下巴托上去,似笑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