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阳历年底。今年春节早, 再过一个月黄芪就要跨入虚岁三十大关了。她看丁老师有日趋焦急的迹象,路上碰到熟人问起来“这是你女儿吧多大啦有对象了没”,也开始避重就轻打哈哈不回答了。
这是敌弱我强的态势, 黄城主心里偷乐,还不忘胜勇追穷寇, 在丁老师心口再打一耙:“妈,我看别人三十岁都要像模像样地做寿, 我生日也快了, 你准备给我做一个不?”
丁老师嗔怪道:“什么做寿,那叫做生日!六十岁以上才叫做寿的好吗。”
“好吧做生日,你也给我做一个呗?我看我们同学同事都是爹妈给做的。”
丁老师说:“人家是结了婚娘家给做, 你还没嫁出去呢做什么做, 就怕别人不知道你三十岁了!”
黄芪摆出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势:“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时间停下来不过。反正都三十了, 下一个坎还得十年, 不用着急了。”
她不急丁老师急了:“什么?你还指着四十岁?那我跟你爸不都六七十了,命不好都看不到外孙了吧?”
黄芪笑嘻嘻的:“你跟爸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来得及,来得及。”
“来得及也抱不动了!”丁老师把脸一虎,“小芪, 你别真不当回事啊,大城市里女的三十岁也不小了,何况是咱们这儿?再拖下去生孩子都是高龄产妇。”
黄芪摊手:“找不着我能怎么办?我自己找的吧, 你又不喜欢;够得上你条件的,早就成别人老公孩子他爸了。现在谁不知道大龄剩女多好男人少,还要跟年轻小妹妹们竞争,我压力也很大啊!”
丁老师放缓语气:“其实我也没太多要求,就是想你过得好点儿。”
黄芪故意叹大气:“过得好点儿那也得先有啊。三十岁了嫁不出去成天被人笑话,能好到哪儿去,唉!”
过了一会儿,丁老师又来问她:“小芪,你跟那个谁,现在怎么样了?”
黄城主继续拿乔:“哪个谁?”
“还能有谁,小胤啊!难道你还有好几个呀?”
黄芪撇撇嘴:“你又不同意,还能怎么样。”
丁老师问:“他是不是把工作辞了自己出去开公司了?开的什么公司?干得好不好?”
“园林设计,应该不错吧,我看他挺忙的接了不少项目。听说上个月已经收支平衡,明年估计就能开始盈利了。”
“做园林呀,这行现在是挺紧俏的。我们学校的小王老师,她爱人就是园林供销。虽然不是什么特别体面的行当,但也不错了,赚得不少。”
“体面”这个形容词黄芪就不太爱听了:“妈,什么叫体面?公务员、医生、老师,就体面?自己开公司做生意,就不体面?都什么时代了还搞职业歧视,卖烤串的照样腰缠万贯过得特滋润,体面能当饭吃吗?人家不到三十岁自己开公司当老板,长得帅又有钱,那是钻石王老五,有的是小姑娘愿意倒贴;你女儿也三十,读个博士机关里蹲蹲,长得也一般般,大龄剩女嫁不出去,真不知道谁挑谁。”
她一抬杠丁老师也不高兴:“互相看不上啊,那正好。”
话到这儿就没得说了,黄芪堵着气回自己房间。换了睡衣,丁老师又走进来问她:“小芪,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她抓本杂志往床上一躺:“我打算有什么用,你不同意,我也不能跟他在一起,先单着呗。”
丁老师说:“你是女孩子,女人的青春短暂耗不起。你不也说了,男人只要有钱总有小姑娘愿意倒贴,三十四岁人家转头还能找个年轻漂亮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那等他找了再说呗。”她吊儿郎当地翻着杂志,“反正他不结婚,我是不会死心的,有本事你去说他去。”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丁老师什么心事,她坐在黄芪床沿,许久都不说话。黄芪自己先觉得不对,发现丁老师眼圈有点红,扔掉杂志坐起来:“妈,你怎么啦?我、我没说什么伤你心的话吧?”
“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都这么死心眼,说话也一个口气。”丁老师别开头,“前几年你在国外的时候,我回去看你爷爷遇到小胤。我跟他说你也不小了现在条件也不错,趁年轻赶紧找个姑娘成家,别在我家小芪身上耽误时间了。”
黄芪紧张地问:“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也不会耽误很久,就等到你结婚。”
黄城主瞬间就飙泪了:“妈!你到底想我找个啥样的!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丁老师看女儿哭了也有点心软,拿过纸巾来安慰了一阵,等她止住眼泪,才问:“小芪,你真的这么坚持?他不找别人,你就也不找?”
黄芪擤着鼻涕犟牛似的说:“没错,他要是八十岁不娶老婆,我就也不嫁人。”
丁老师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真没辙了,把手里的纸巾一甩转身就走:“女大不中留,我是管不了你了,随你便吧!”
黄芪的眼泪倏地止住,跳起来追到客厅里拉住丁老师:“妈,你的意思是同意我们的事啦?”
丁老师甩开她的手:“谁说我同意了?我反对你又不听我的,这么大的人我难道还能把你拴在家里桌腿上?”
黄芪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不反对不就是同意了吗?”
丁老师瞪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像什么样子!我被你气得脑壳疼,我去睡觉了,别来烦我,反正我说的你也不听。”甩开她去卧室里把门关上。
黄芪站在后面嘿嘿偷笑。丁老师嘴上虽然还犟,但心里已经动摇了,再加把劲攻破只是时间问题。黄城主心里琢磨着,春节再玩一次中秋的把戏,把小英叫去看爷爷。过年的时候大家最爱提年龄,丁老师的心理防线肯定更薄弱,趁此机会把她一举拿下!
第二天妻管严的黄城主就忍不住屁颠屁颠地去把这个重大进展报告给夫人。夫人又在加班,城主只好体贴地再次下班后自己跑过去找他。
黄芪经常来,大家都知道她是未来老板娘不用通报,她直接走进沙周胤的办公室。进去时发现他对着电脑,手里拿着一块手绘板正在画什么。她好奇地问:“咦,你还要用手画?不都有cad工具吗?”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特殊的需要手绘。”
“你最近在忙什么呀,怎么老是要加班?”城主有点心疼夫人,“不用这么拼命吧。”
黄芪走过去时他已经把工作的软件文档都关掉了:“好吧,今天不加班了,陪女朋友比较要紧,不能本末倒置。”
黄芪笑他:“加班不陪女朋友就叫本末倒置?瞧你这出息!”
夫人总有理:“那当然了,加班也是为了尽快做出点名堂来让丈母娘刮目相看好同意把女儿嫁给我,如果因为加班让女朋友跑了,那不就是本末倒置吗?简直亏大发了!”
黄城主拍胸脯保证:“你只管按你的计划走,我妈那边交给我搞定!”
“怎么突然这么有信心?”
黄芪把昨天和丁老师的谈话说了一遍,笑嘻嘻地问他:“你真跟我妈说过那种话呀?我不结婚你就一直等我?”
夫人转过去假装收东西不回答。
黄城主还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我还以为你对我多情比金坚呢,也不说等我个一生一世啥的。我要是跟别人好了,你就真放弃我啦?”
夫人才不吃她那一套,反守为攻幽幽地问:“那你会不要我去找别人吗?”
黄城主彻底被夫人打败了:“正常人难道不应该说‘你都跟别人好了我还等你我有病吗’?你别用那种语气说话行不行,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沙周胤继续低头收东西:“我就是有病。”
“啊?”黄芪脑子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甜,跳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我也是。”
沙周胤用眼角看她,眼神里却有笑意:“有病是什么好事吗,这你也要凑一脚。”
黄城主肉麻地说:“反正我就要跟你一样,这叫妇唱夫随。”
看到夫人被感动了有点害羞的模样,城主大人就忍不住春情荡漾,踮起脚尖凑上去在他脸颊上啾了一下。
这一幕正好被进门的行政小妹收入眼底。人家还挺专业的,不扰不惊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眉毛都不动一下:“老板,上次用到你那个学位证书还在吗?我还得复印一份。”
黄芪看他瞬间恢复公事公办的模样,只好也绷住面皮憋笑。他从抽屉里找出一份文件来递给行政:“用完了放我桌上就行。”
黄芪看那份文件有点眼熟,又听他们说“学位证书”什么的,插话道:“这是你的学位证?让我看看。”
她从他手里拿过那张纸,最上面印着“学士学位证书”六个大字,下面则是和她的学位证一样的格式:“沙周胤,男,1983年10月19日生,在兰陵大学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园林专业完成了本科学习计划,业已毕业,经审核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的规定,授予农学学士学位。二七年七月五日。”下面还有兰陵大学公章和校长印鉴,以及“成人高等教育本科毕业生”等字样。
她捏着那薄薄一张纸,不知怎么的就有点百感交集,等行政拿走出去了,才问他:“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上面不是写了吗,07年。”
那就是她研二的时候。小英05年和她分开回兰陵市,他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完成了兰陵大学的本科自考拿到学位。那些因为命运的不公而错失的东西,他全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一一重新获取。
“景秀花园一期什么时候建成的?”
“06年下半年。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那你岂不是07年就达到我妈对女婿的要求了!”黄芪叫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我就不读博了!不然咱俩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读博是好事啊,你往高处走,我当然支持你。”
“好什么呀!读得现在都嫁不出去了!”
沙周胤微笑地看着她:“这不是有我接着么。”
过去现在的种种一齐向她袭来,黄城主感情澎湃难以自已:“不行不行,你把学位证书的复印件也给我一份,我得回去给我妈瞅瞅,看她还有什么理由反对我们!”
沙周胤还有点不好意思:“兰陵大学这种学校,还是自考,就别拿出去显摆了吧。”
兰陵市原本没有大学,高校扩招时把原先的几个专科院校一合并,起名叫兰陵大学,以二本和专科为主,属于那种出了兰陵市根本没人听过的野鸡三流大学。但黄城主还是觉得很自豪:“那也是本科,正经的学士学位,为什么不能显摆?我必须让我妈看看。”
行政把证书送回来,黄芪还真拿去复印了一份,折好放进包里准备拿回家给丁老师看。沙周胤说:“我一边上班一边自考,只能考本地的学校,兰陵大学没有建筑系,就选了最相近的园林专业。没想到现在还靠这个吃饭了,也算是缘分吧。”
黄芪问他:“那你没能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会不会觉得遗憾?”
他看了她许久,才低声说:“我小时候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呃,不对,还没有……快实现了吧……”
夫人,你最后那半句加得好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