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顾早这边回了自家, 饭铺里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三姐跟着顾早烧了许久的菜, 多少也是学了些过来,顾早不在之时,便是她来掌勺, 那饭菜做出来倒也没什么客人抱怨味道走样。见方氏几个都忙得面上汗油油一片,顾早也立刻净了手去帮忙, 直到打烊了,那方氏才想起来没见到青武回来, 听顾早说起缘由, 知道那石先生也看重青武,心里倒也有些高兴。
第二日端午,因了京城里士大夫和普通百姓都相互邀请共度佳节, 顾早一家也不过只做了个午间生意便早早将铺子打烊了。学着京城里的人家, 把桃枝、柳枝、葵花、蒲叶、佛道艾等等东西排在门前,和粽子、五色水团、茶酒等一起供奉神灵, 还用艾草扎成个小人儿钉在门上。方氏把一套套的东西都备齐了, 等到顾大姐带了两个女儿过来,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又叫了岳腾也一道过来,吃了个饭,倒也是热热闹闹的很。
这日子转眼便是转入八月间, 离那武举解试也没多少时日了。顾早瞧着岳腾自己倒没什么,只是三姐却是坐立不安的样子,便干脆放了他回去, 让安心备考。那岳腾走了倒没什么,只三姐却是更心神不宁,每日里总有段时间不知溜到哪里去,最后就连方氏也是注意到了。她是个大老粗,每日里不是忙着看店就是打探街面上的消息,哪里注意过三姐平日里的心思。此时拉住了三姐问她行踪,三姐却只是笑着摇头,哪里能问出什么,方氏骂了她两句不着家也就过去了,却是尽数落在了顾早眼里。
顾早这日趁了有空,和三姐说好了,便提了篮吃食,一路寻问了过去,终是在那城北的普觉庙里找到了岳腾。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使着一杆枪,舞得是银光闪动,虎虎生风,突然瞧见顾早来了,慌忙停了下来,想要迎过来。
顾早摆了摆手,径自到了他面前,瞧见他一身是汗,额头上也正淌着水,笑道:“过几日便是解试了,在练兵刃吗?”
岳腾道:“解试只考弓马,合格了再考武经七书,我方才研习着书,觉着有些困顿,这才练了下枪的,怕长久不练会生疏了。”
顾早点了点头,望着他含笑道:“三姐这段时日,每日里总是要出去下,前几日刚被我娘骂了。”说完便瞧着他的神色。
那岳腾的脸立刻唰得红了,低了头羞愧道:“三姐是到了我这里给我送点心什么的。是我不好,姐姐要怪就怪我吧,和三姐无关。”
顾早看了眼岳腾,叹了口气道:“我家三姐,人才性子都比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知要好了多少。只是从前还在扬州的时候,因了我的缘故,才带累她被原来从小定过亲的那家人给解了约。我心中想起,时常里都是觉着对不住她,只盼着她日后能得个好姻缘,我也算是放下条心。”
岳腾听着顾早说话,已是有些发怔了。
顾早递过了自己挎来的那个篮子,笑道:“三姐只是惜你只身在京,所以平日里难免对你有些照应。只是人心隔肚皮,我怕她女孩儿的这一分好心到了最后被轻看,所以教她以后都不要再来了。你以后若少些什么,跟我说了,我自会给你送来。这篮子里的是三姐做的米粉菜包,还有块酱肉,已经切好了的,你拿去吃吧,我先走了。”说着已是转身要走了,没两步,却是被岳腾叫住了。
顾早转了过来道:“还有事吗?”
岳腾吭吭哧哧了半日,终是忸怩着低声道:“姐姐瞧着我可是个稳妥人?”
顾早心中好笑,面上却是淡淡道:“你自是个不错的,只是与我家三姐却又不知有什么干系?我娘正说这几日要托个请媒的来瞧瞧姻缘呢。”
岳腾脸色一变,急忙道:“我和三姐虽未言明,对她也始终以礼相待,只是心里却是早已认定了的,不过是想着等自己得了功名才好开口。姐姐一定要帮下我。”
顾早两个手握着,看着他道:“你自己开口?你家的父母呢?你怎的知道他们也是愿意?”
岳腾正色道:“姐姐放心。我爹娘都是老实忠厚的,他们知道了你家对我的厚待,三姐这样的人才,又是我自己中意的,万万是不会作梗的。我从前不过是摸不准你们心思,所以才不敢开口,姐姐今日既然如此说了,我这便修书给家中托熟人带了去,将事情禀告下,让遣了媒人上门提亲。”
顾早这才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如此甚好。我便信了你了。也不急着这一时,你既是要解试了,还是先暂且安心应考吧。待考过了再说也不迟。”
岳腾对着顾早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想了下,叫顾早等下,自己匆匆进了方室里,不一会出来,手上已是多了个串了红色丝绦的青色玉佩,递了过来道:“姐姐,这是我出门时母亲叫带的,是她从前的贴身之物,怕我到了京里一时无钱的话可以周转下。所幸我一直藏得隐秘,上次才没被顺走,我也是舍不得当卖掉的。今日烦请姐姐拿去,代为转交给三姐,就算是我的一分小定礼。”
顾早不识玉佩好坏,只是也接了过来瞧下,仔细地收了起来,这才提了空篮子,笑眯眯告辞了出去。
顾早想着三姐在家等待焦急,出了那普觉庙便往南去了。这庙地处城北边缘,人马来往有些稀少。顾早想叫辆车子,等了下却是见不到影子,只得自己紧走去了。只是没走几步,却是被身后冷不丁伸过来的一只手拦住了。
顾早吓了一大跳,回头瞧见是杨昊,这才回转身,白了他一眼,恨恨道:“二爷,你什么时候走路竟也学着成了个没声息的,这样是要活活吓死人吗?”
顾早说完了,瞧见杨昊仍是沉了个脸,看着便是一副不快的样子,又笑道:“我倒是想了起来,二爷,你怎的也会在此处?”
杨昊心中本有十分不快的话,先是被顾早那一声娇嗔便给嗔得只剩五分了。此时见顾早又对着自己这样蜜样地笑,那剩下的五分便也只剩下一分了,看着顾早道:“我几次叫三蹲来约你,你都置之不理。那个岳腾这样的偏僻处,你却是殷勤地找了过来!”
顾早见他气哼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一个大男人怎的如此小鸡肚肠。那岳腾是叫我一声姐姐的,日后不定就是我家里的人了。他过几日便是武举的解试,我不过是来给他送些吃食的。”
杨昊望着顾早笑起来的弯月眼,终是叹了口气,怏怏道:“你给我定了套规矩,你家铺子不准去,深更半夜不准找,有事我还须得让三蹲那个小子传信。这些个月里,算起来竟是和你没见过几面。这几日我有事想跟你说,叫三蹲去了你那里不知几次,你却每次都推说忙,就是不来见我。我没奈何今日才自己要去你铺子里,见你出来了,这才跟了过来的。”
顾早见他说到最后,又是气,又是委屈的,想起这些日子自己因了正盘算的那件事,确是忙得有些没理会他,心中也是微微有些歉疚,想了下,便笑道:“二爷,我的二爷,你这不是见到了吗?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跟我说啊?”
杨昊怔怔瞧着顾早,从自己衣袖里拿出个锦盒,递了过来道:“给你的。”
顾早不明所以,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见里面居然是一串精美异常的三层珍珠项链,颗颗珠子似弹珠晶莹润泽,按着从小到大的顺次排列,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
顾早一呆,她虽对珠宝没甚了解,只是这串项链,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急忙盖上了盒子,递回给他。
杨昊却是不接,只是默默看着她,模样很是固执。
顾早想了下,终是慢慢地收回了手,笑道:“谢谢你。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做菜时带着岂不是沾了油气?”
杨昊脸上这才露出了笑,道:“黄金宝石配你都嫌俗气了,只这真珠倒是勉强契合。”
顾早但笑不语。他这只怕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杨昊看了下顾早,又叹了口气。
顾早奇道:“你又怎么了?”
杨昊这才凑近了过来,低声道:“我几个月没去广州了,如今有些事,需得亲自去了那市舶司里走一趟。明日便要动身,这几日就是想着找到你道个别的,我完了事就立马赶回来。”
顾早一怔,随即点头对他笑道:“我知道了,你有事自当要去的。”
杨昊本想着那顾二姐知道了自己要离京的消息,多少总会要有些不舍,哪知如今见她却是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的难舍之情,心中便又是郁闷了起来,只是朝前走着,一句话也不说。
顾早略略一想,便已是明白了过来,暗自笑了下,靠了些过去,柔声哄道:“二爷,你去广州,我自然会日日里想你的。你也须想着我,莫要被那里的洋女人迷住了就不知道回来。”
杨昊听她在身边这样软软对着自己说话,这才觉得心里甜蜜了不少,站住了脚,瞧着四下里无人,一把拉了顾早的手央求道:“二姐,这几个月里我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你看我明日便要出远门,今夜便陪了我吧。”
杨昊说完,便瞧着顾早,见她眉头一皱,立刻便消了那侥幸的心,又抢着道:“是陪了我去逛下夜街。”说完便拿眼巴巴地盯着顾早。
顾早抿了嘴微微一笑,杨昊知她已是应了,立时便欢喜起来,连自己手被顾早甩脱也不恼,只是微微笑着。
顾早好不容易哄走了那杨二爷,这才回了自己家中。三姐正在忐忑地等着,和边上的柳枣有一句没一句地在说话。见她回来了,疾走了几步想迎上来,却又突地止住了脚,转身飞快地跑回自己屋子里,只把柳枣看得摸不着头脑。
顾早跟着进了她屋子,这才摸出了那块青玉,塞到了她的手里,笑道:“小定礼我都给你掏了过来,以后总归要安心了吧?”三姐羞得坐在那里低垂了头,面上飞红一片,手上却是紧紧攥着那块玉。
顾早把方才岳腾的话都转给了三姐,见她又喜又羞的样子,心中叹着小儿女谈情说爱的那酸甜滋味。她却是不想此刻太尉府里的另一个人现在也正是巴不得天快些黑了下来,好让他与佳人相约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