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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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里,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

月中的时候,乡试出了桂榜,张靖远榜上无名。书童竹盏回铜锣湾报信给张丰年与李氏。张丰年本是怀着殷殷希望在等待好消息,谁知道却突闻噩耗,一时过于激动竟然晕厥了过去。李氏那里本来已经方寸大乱,忽见张丰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顿时哀哀痛嚎起来。

张秋棠从里间出来,见此情景,立刻扑了上去,“爹爹爹”地哭个不停。

大房的老妈子回乡探亲去了,竹盏一看这样不行啊,赶紧一边去二房那边报信,一边去请郎中。

不多时,张瑞年、徐氏带着宛如和秋萤一起赶了过来,宛知则留在家中照顾小梨涡。张丰年已经悠悠醒转了过来,只是眼睛里迷蒙茫然失了精气,嘴唇哆嗦着栽倒在椅子里。

张瑞年上前道:“大嫂且先别哭了,赶紧让开,我将大哥背到床上去。”

李氏连忙摸摸眼泪,让了开来。

秋萤也上前拉过了秋棠来,手往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两条帕子,一个是青布绣着文竹的,是柳长青给她平时用的,一个则是丝绸绣着萤火虫的。她皱眉稍稍犹豫了一下,拿起那萤火虫的给秋棠擦眼泪。

这头儿刚将张丰年放到床上,竹盏带着郎中匆匆赶来。郎中把脉之后,道是虚火上旺,受了刺激,痰迷心窍,一时昏厥。说好生将养即可,不要再忧心操劳,就没有什么大问题。然后开了药方,竹盏跟去拿药。

李氏这才放心了下来,看看张丰年如今的状况,再想想张靖远落第的事情,不禁悲从中来,落泪不止。

徐氏道喝药之前须得吃点东西才好,打发了秋棠带着宛如去厨房炖点米粥去。自己上前两步劝李氏道:“大嫂,大哥不会有事的。郎中刚才不也说了么?快别哭了。”

张瑞年也道:“大嫂,大哥到底是受了何事刺激啊?怎地突然昏厥了?”

李氏忽地想起了靖远落第之事,登时火气上涨,瞪圆了眼睛,一下子自床头站了起来,悲愤地道:“靖远乡试落第了!你们称心如意了?!”

徐氏心里一惊,暗道只怕不好。张瑞年那里连连发问道:“大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靖远落第我们怎会称心如意?这是真的么?那桂榜已经出了?八月里考完靖远归家的时候,不还说觉得作得不错么?”

果然李氏将责任都灌了过来,劈头盖脸道:“你们快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我知道你们怕靖远中举之后,会记恨你们不肯帮忙疏通的事情!这下靖远落第,还不遂了你们的心思!靖远文章作得好,当年考秀才,可是拿了录科第一等!此番落第,定是因为没有疏通上关系,被人使银子排挤了下来!”

说完痛哭失声起来,捶胸顿足道:“靖远啊,靖远,我可怜地儿啊,你爹娘无能啊,带累了你!你心心念念地维护着的叔叔婶子,人家哪里管你的死活吆,无情无义的白眼狼啊!什么血肉至亲,狗屁不如啊!”

徐氏气得面色发白,哆嗦道:“大嫂,你这又是撒的什么疯?难不成靖远落第,责任都在我们头上不成?”

李氏瞪着发红的眼睛,神情颇有些吓人,张口喊道:“不是文章作得不好,自然就是关系没有疏通!你们留着门路,当初却不肯尽力帮忙,自然是脱不了干系!”

张瑞年忍着气道:“大嫂,我们且去外间里说,别再气着大哥。”然后扭头吩咐秋萤道,“好生留在屋子里,看着你大伯。”

说完当先往堂屋里走去,徐氏当即也跟在后头走了过去。李氏脸上犹带着怒气,看了看张丰年,又看了看秋萤,秋萤连忙上前两步坐到床边,见张丰年似乎有点憋气的样子,赶忙伸出手去给他在胸口轻轻揉了起来,助他顺气。

李氏这才扭头挑开门帘,也跟着走了出去。

秋萤从看到张丰年开始,他的眼神就直愣愣的吓人,若不是喉咙有痰,喘气呼啦带声泛着粗气,让人稍觉安心之外,他这么硬板板地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瞪着眼睛,那模样真真是吓人至极。

秋萤觉得害怕,就小声地说起话来,边给张丰年顺着气,边连声喊道:“大伯,大伯,你怎么啦?你能说话不啊?你出个声儿!大伯,大伯,你哪里难受啊?你这是在看哪儿啊?你别看屋顶了,你看看我,我是秋萤,你看看我!”

张丰年没有动静,秋萤说着说着,不知为何想起了小时候,大伯一左一右抱着她和秋棠在村子里溜达的事情。这张丰年头两个孩子都是儿子,所以对女儿倒比别家盼望些。秋棠和秋萤差不了十几日先后出生,他倒是比张瑞年还觉得稀罕。

秋萤想到这里,忽地眼泪涌了出来,说话声也哽咽了起来:“大伯,大伯,你别吓唬我,你喝水不?你说话啊!”

张丰年缓缓地动了动脑袋,眼睛在秋萤身上转了转,像是才回过神来那般,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

秋萤连忙从床头跳下来道:“我去给你端,大伯你等着!”

跑到堂屋里倒了茶,却见大人们不在这里,向外一望院子里也不见人影,想来他们是怕吵到张丰年,去了后院说话。

秋萤端茶进了屋子,爬到床上,小心费力地拉起张丰年的头和肩,将摞好的枕头塞了进去垫着,端茶喂张丰年喝了起来。张丰年连喝了两杯,似乎是缓过了神智,闭闭眼睛歇了一会儿,重又睁开来,说道:“秋萤,去,把他们都给我叫过来。我有话说。”

秋萤不走,在床前蹭蹭半晌,劝道:“大伯,我长青哥说了,别管大人们的事,吵架也不用怕,吵完还是一家子。你先养病,病好了再管行不行?”

张丰年心里一热,半晌沙哑着嗓子问:“柳长青说的?”

秋萤点头,上前又坐到了床边上,去拉张丰年的手,一碰之下立时讶异道:“大伯,你手怎么这么凉啊?”瞅瞅屋子又道,“大伯,我长青哥说了,看这劲头,今年冬天必会很冷,你要是手脚凉就别睡床了,去睡大炕,睡前扔把柴火熏一熏,睡着可舒服了。真的,我睡热炕好几天了。”

张丰年看着秋萤眼睛里犹自有泪,水鞯模成先次屡匦ψ牛街恍∈植煌5馗约捍曜疟沟氖郑芯趺挥腥群跗耍秃俸僖焕纸稚旖∶薨览锶ノ嬉晃妫信推耍驮偕斐隼锤辍

张丰年扭头看着窗外,窗纸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了。他似乎是想看看外面的天空,伸手指着窗户也不说话。秋萤立时理解了他的意思,自顾自地说:“大伯,你想开窗透气啊?你还胸闷啊?你等会儿我这就去开。”

说完却爬到了床里面,又拉开了一张被子给张丰年围好,这才跳下床去支起窗户。外面正是黄昏时候,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窗前一棵柿子树,结满了大柿子。那柿子本来还泛着青,但是被夕阳的红光一撒,仿佛都熟透了那般闪着光。

秋萤喜滋滋道:“大伯,你看这柿子树,太阳一照,柿子跟熟了似的。去年大雪的时候,我跟秋棠吃冻柿子,吃得脸发青舌头发涩,好几顿吃饭都没滋味。当时我想这辈子再也不吃了,可够够的了。今儿一看,又想吃了。咱今年下雪的时候,再冻上吧?啊?大伯?”

秋萤说了半晌,不见人应,回头看过去。却见到床上的张丰年呼吸困难似的,眼睛往上翻着,不停地大口呼气,面色发青。

秋萤心里一紧,痛呼一声:“大伯!”然后将头探出窗子,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快来人啊!救命!”

张瑞年、徐氏、李氏、宛如、秋棠都跑进了屋子。屋子里的张丰年已经呼啦着嗓子,只见出气不见进气。

“老爷!”李氏抢上前去。

“大哥!”张瑞年突地跪了下来,膝行到床边。

“爹爹!”张秋棠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扑到了人群前面。

徐氏身子一晃,宛如连忙扶住。

床上的张丰年忽地平静了一些,他左右瞧瞧,又伸手向着窗边。

秋萤迟疑着向前走了两步,只听到张丰年气若游丝的几句话:

“让靖远……接着……考……”

“你们……就闹吧……这家只……秋萤……一个……好孩子……”

这年阴历九月十七,乡试放榜的日子,张丰年咽了气。秋萤呆呆地站在窗前,背后有凉风卷着落叶袭过来,袭过来,吹得人心里发冷。

耳边响起了呼天抢地的悲鸣声,哀哀切切。竹盏拿着几包草药,挑开门帘后,扔下药包,跪地跟着痛哭失声。

秋萤忽地上前几步捡起了药包,拉过宛如就一个劲儿地往她手里塞,边推着她边嘴里连声道:“二姐,二姐,快去,快去,煎!”

宛如低头落泪道:“不行了,三丫头。”

宛如擦擦眼泪,忽地看到秋萤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神情也不对,她一把将秋萤揽进怀里,边扭头叫道:“娘!娘!秋萤吓着了!秋萤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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