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衍走了。
就这么不说一句话的,扭头就走了。
墨逸轩当然知道他在生气,静静站了会儿,他微微一笑,打开了门,“什么事?”
门外月光下,一身妖娆红衣的女子随性抱着剑倚门而站,此刻正仰脸看着他,笑靥如花,“舍得出来啦?”
“这是什么?”墨逸轩批着她手里的东西,微微皱眉。
“某个舍得丢开身份翻墙进来的人留下的。”衣束将东西抛到他怀里,眨眨眼,眸里一片暧昧。
这应该是龙衍带来的……墨逸轩打开小包袱,里面是一件披风。
轻轻抖开,深到近乎于墨的蓝,似深沉的海,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静静流淌,面上用丝线绣着的兰草,隐隐约约浮出,似海藻般柔软。披风看似简单,质地样式却透着华贵。从衣襟至领口,镶着金色的边,领口围了层貂毛,里面还缀了层厚厚的绒,看起来很暖和的样子。
看着自家主子的神色,衣束唯恐天下不乱的开口,“我听说是今晚的晚宴在御花园进行,夜里凉,皇上体恤丞相,硬是让人加紧做出来的。如今此事并非只有皇上一人知道,所以我的相爷啊,你今晚要是不穿,怕是会为那些被皇上恩德感动的人不满啊。”
丞相不置可否的挑眉,“挺暖和的东西,为什么不穿?”
“你真是……”衣束静静看了墨逸轩好久,潋滟的眸微敛,幽幽叹了口气,“墨逸轩,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心意很难么?承认你对他的欣赏,接受他巴心巴肝的好意,再真诚的说出自己不喜欢的地方,有那么难?”
“你听到什么了?”墨逸轩眯眼,眸底一片杀气。
“什么都没有。”衣束耸肩,“你们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那样,不用听我都能猜到了。”
“我对他……”墨逸轩抬眼看着远处的星空,“你不懂。”
他们之间……连他自己都不懂。
“我是不懂,”衣束轻快跳到他跟前,“但是我并不觉得,人这一辈子,真的就能永远不依赖任何人。你不会永远一个人,总会需要一个完全信任的伴,一起过几十年。总要有那么一种时候,会需要一句‘不要怕有我在’。你不这么认为?”
“奇怪,”墨逸轩看着杏眼桃腮很是漂亮的衣束,“你这种总是独来独往的女人,也会说出这种话?”
“有什么奇怪,”衣束嗔他一眼,“你个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我是为什么来你相府的。”
墨逸轩想起那个几年前那个鲜衣怒马,红裙招摇,英姿飒爽潇洒游走于江湖的衣束,如今却委委屈屈的窝在他的小小相府,笑容里就多了几分歉意,“抱歉。可是衣束,我也说过,这相府,你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狡猾的男人,”衣束秀气的眉高高挑起,手里的剑不满的戳了下墨逸轩的肩,“既然知道女人喜欢坏男人,喜欢那份捉不住的神秘,喜欢那种未来有千万种形式的期许,就不要总是乱讲话。”
说完她又悠悠然的靠回墙上,“这情啊爱啊,情投意合最是好,单相思可是很痛苦的,像你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我不知道想掐死你多少回。你们聪明人最不好的就是,想的太多。有时候把自己都缠成茧了,出口都不找不到。可是啊,姓墨的,我心疼你,舍不得你这个样子,整天笑呵呵心里不知道窝了多少事,瞧你瘦的……啧啧啧。”
衣束挑剔的看了看墨逸轩的腰身,“所以,偶尔你学学我好不好?像我一样,高兴时就犯犯贱,缠着喜欢的人表表心思,不高兴了就耍耍贱,拿了鞭子去欺负欺负人,无聊了就招招猫逗逗狗,最不济去房顶上喝喝酒,真真实实的过,多好。”
墨逸轩把披风收起来,继续微笑看天。
“还有啊,我还在这里的时候你就偷笑吧,最好珍惜珍惜,哪天老娘琵琶别抱看上别人走了,你可不要偷偷躲在墙角哭。”
“不会,”墨逸轩这话说的真诚,“我会给你准备最丰厚的嫁妆。”
“要不,为了以后不后悔,你亲我一下?”衣束抬头,如秋水的杏眸静静看着墨逸轩的眼。她的眼睛很漂亮,很深情,甚至隐隐有一丝期待。
“调皮。”墨逸轩像往常一样,敲了敲她的头,从容从她身边走过,“我去赴宴了。还有,什么时候找到心上人了,一定说一声。”
他的声音随着身影慢慢消失在月色里,衣束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切——傲慢的臭男人。”刚想转身要走,突然忘记一件事,马上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甩给墨逸轩,大声说,“你要的东西——”
墨逸轩头也没回,从容的伸手,刚刚好接住。
打开一看,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绽开。
衣束,感情什么的,对我来说果然不重要,我需要的,是更大的战场。你看这皇朝国泰民安处处祥和,暗处的隐流却总是不甘示弱。找到它们,把它们逼出水面,再一点点的消灭,不是很有趣么?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衣束突然间没头没脑的说了这番话,他也是真的没怎么放在心底。可偏偏没放在心底的话,越是敏感的时候,越是清晰的浮现,想着想着,很多东西真就变的不一样了。
很久以后,他就是为这些话束缚,辗转挣扎着找不到出口,也为着这些话,这种真心的牵挂,这份不让他困扰的感情,衣束也成了这天底下,墨逸轩愿意去保护的女人。
皇上很不爽的回宫,听说皇叔进宫了,就让李洪福把他从太后那里挖过来,说要喝酒。
风度翩翩的皇叔优雅的走过来,朝他暧昧的眨眼,“怎么,又要去妓-院?还是被丞相气着了?”
龙衍笑的不爽,“我去妓-院你这么高兴?”
“当然,因为你要真去了,就有好戏看了嘛,”皇叔龙庚摸了摸下巴上的美须,摆出点烦恼的样子,“可是我大殷一国之君,竟然沦落到去嫖,是有点失面子。要是皇兄泉下有知,一定会想上来揍我……”
龙衍递了杯酒堵他的嘴,懒洋洋的说,“皇叔啊,方才暗卫们来报,我大殷兵部的老式羽箭,竟然出现在华国了。”
“啧,好酒。”皇叔笑眯眯的品着酒,“华国距我大殷最近,这些年他们内乱没怎么打过仗,偶尔出现一些我朝老式羽箭也属正常。”
“就怕不是‘偶尔’啊……”龙衍淡色的瞳眸漫着看不真切的情绪,看着天边那弯残月,幽幽叹息。
“我说,你是在愁这个事还是别的事?要是愁这事,你就太没出息的,要是别的事——”皇叔笑的暧昧,“说出来给皇叔听听,皇叔给你解忧啊。”
“皇叔,那个花满楼,还是要请你帮朕盯着点,里头的问题,怕是不少。”
“喂,什么都让本王做,你个皇上放着有什么用?你就不怕本王恨铁不成钢,一不小心,篡了你的位?”
龙衍认认真真的看了他好半晌,语重心长的搭他的肩,说,“皇叔啊,这篡位可不是乱说的,论罪要杀头的。你要是想,朕明儿个就下道圣旨禅了位,你来当这皇上?”
“咳咳……”龙庚一口酒卡在嗓子眼,好悬没厥过去,“你不要乱讲这种要人命的话!咳咳——”
“就是嘛,这人哪,懒惯了,舒服日子过惯了,就没斗志了。尤其是年纪又大了点,”龙衍三根手指拎着酒杯,眼底一片精明的算计,“再说就算你当了皇上,皇位传给谁?你又没儿子,还不得还给朕?省省力气吧。”
“你个不孝顺的!”龙庚气的胡子直翘,“知道皇叔年纪大了就不要这么来来回回折腾老人家!妓-院的事你自己查!”
“人年纪大了最怕脑袋钝,中风了可就完了,朕这是在帮皇叔永葆青春嘛——”龙衍蹬鼻子上脸的‘真诚’建议。
“我就知道,这江山给了你,不定给折腾什么样,你小子——”龙庚眼珠子一转,知道这事上自己讨不好,不说了,装模做样的叹息一声,“倒是墨家那小子着人疼,人聪明,机灵,长的又好看哎……本王看不惯墨老头一辈子,不想人死了,留下这么个宝。为了尽点老友的心思,本王想着墨家小子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帮他张罗张罗娶个漂亮丫头……”
“你敢!”龙衍瞬时眼睛眯起来,浑身迸发着凛冽的杀气。
“哟哟哟好可怕的表情啊,”龙庚摸着几根美须含笑点头,“这气势,才像我大殷天子嘛。”
“听说你方才去墨小子家了?这么回来,被收拾了?小孩子闹家家酒,有啥,不如趁着年轻,做点该做的事,不然以后想起来,等着后悔吧你!”龙庚哼着小曲儿,拿着酒瓶子就走了,“一会儿还有的吃,这会儿你就别喝了,伤身——”
后悔?龙衍手指支着额,看着酒杯里的月影晃啊晃,笑的苦涩。不用等以后,他现在就后悔了。
他明明知道那个谁谁是什么脾气,做什么跟他较真?可现如今吵都吵了,走都走了,又怎么回得去?
那谁谁会不会来求他原谅?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甚至想掐朵花来测测花瓣,看运气好不好……
很快的,李洪福来请皇上,说是御花园准备好了,百官也已到齐,就等皇上了。
龙衍唔了一声,换了一身衣服,摆驾御花园。
御花园的景致本就漂亮,假山小池流水长廊自不必讲,满园花香沁人心脾那叫一个心情舒畅,到处挂着的灯笼烛火衬着薄薄的纱,虽是残月,却也有了赏月赏花的意境。
只不过再美的景在皇上眼里都是那浮云,刚刚拐弯远远看到了会场,他就寻找着墨逸轩的人。
他和小轩之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牵引一样,默契十足。只要两个人出现在一个地方,心有灵犀似的,两人必将同时回头,对视。
可是今夜,年轻的皇帝陛下等的眼睛都抽筋了,丞相大人居然一眼都没看他!
他居然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