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春日, 阳光灿烂, 春暖花开。
乌青镇东边一处宅子里的主人远行,一行三辆马车,缓缓朝着京城的方向前进。
马车都是深青色的, 最前面一辆窗帘掀开,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 指着一边河里正懒洋洋游泳的鸭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的圆圆, “爷爷你看鸭子!”
“唔, 春江水暖鸭先知么。”甘老头顺着缝隙看了看外头,摸小宝儿的头,“宝儿, 春天到啦。”
小宝儿笑眯眯拍巴掌, “春天!”看了一会儿他回过头,看甘老头儿, “爷爷我们要去京里么?”
“嗯。”
“可是为什么呢?因为墨墨?”小宝儿脸圆圆的, 微皱着眉,“墨墨有事,宝儿要帮忙的,可是爷爷一起,事情很大么?”因为和墨逸轩混的比较熟了, 大约知道了墨逸轩是真心疼他,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好像很伤心,但是他是个很聪明的好人, 于是称呼上就变成了墨墨,很顺口。
甘老头儿做势敲了敲小宝儿的头,“你叫衣束衣衣可以,像姨姨没什么不对,你叫墨逸轩墨墨就不好,下次记得叫叔叔。”
“知道了……”小宝儿幽怨转身,墨墨都没有说,爷爷却不高兴……
秦烨和衣束因为不想坐马车,一人骑了匹马,前边溜达着。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们啊,还得回去。”秦烨内心颇为不爽,却仍然想跟随,对于这样的自己,他很唾弃。
“那又怎么样,这样才精彩么。”衣束跟秦烨的心情差不多,她也不爽,可她对于未来,有隐隐的期待。她一直都知道墨逸轩不是平常人,那皇上也不是个吃素的,他们之间的互动一直很有趣,说实话,她比较想看到的,是未来的极为精彩的,除此之外别处看不到的最绚烂多姿的风景。
墨逸轩则是手握了一本书,靠在马车里静静看着。阳光顺着窗子跃进来,打在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眉目锋利。
他希望的未来,其实很简单。
乌青镇离京城并不远,一日行程便到了。
他回京回的并不张扬,年初的流言早散去多时,他在京城百姓的口碑一向不错,这时看到他关心多的也是他的身体,连巷子口卖馄饨的大爷都笑呵呵的说了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待一众人回了府,收拾好吃过东西,夜已深。
秦烨蹲外边屋顶上一边吹风一边警戒看有没人,衣束端着碗甜汤进了书房。
“你觉得明晚宫晏,一定会来请您?”衣束有些担心,“万一那誉王不请你怎么办?”
“他一定会请的。”墨逸轩接过烫来慢慢啜着,“他一定会请我。”
“这确是为何?”
“因为我让李公公带话给太后,让她亲自邀请我了啊。”
“呃……”衣束无语的转身,“我还当你有什么张良计呢,原来靠着太后那头儿……”
“不然呢?”墨逸轩心情很好的喝汤,“我这么回来,就算京里都知道了,那誉王有歪心思,肯定不会想我去,甚至还会起歪心思,阻止我去。太后的话最合适,尤其在百官面前。”
“可是——”衣束想起来李洪福说太后对他心存芥蒂,“太后不是知道了……”
“太后随先皇几十年,这太后也做了几年,再有不愿意,什么事情该怎么做,什么时候可以不忍,什么时候必须得忍,还是分的清的。再说……”墨逸轩静静看着烛火,“她也不是讨厌我,她也算看着我长大,一直都很喜欢我。大约是……有点限铁不成钢吧,她不会害我。”
衣束站在一旁默默听完,“你自己有底就是。一会儿我和秦烨就分别去找冀州守军李将军和青州守军张将军,你在这里,一切小心。”
青州和冀州是离京城最近的两个州,位于京城左右两冀,每州有十万将士由上将军张延和李睿带领,环着京城一圈,是为守卫。
皇城有禁军,所以青州和冀州兵马只得皇上号令,只守卫,不得进城,非皇帝御口金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
据李洪福说,皇城禁军只忠于皇上没错,一般也不会做谋反的事,但这回不一样。禁军分五大队,全部由禁军统领关越统领,但上个月起,皇城外面偶然进了刺客,禁军统领失职,受罚,而下面五个大队的队长受牵连,三个被换。被换的这三个虽然也是关越的下级,听从关越的调派,但暗卫们暗自调查的消息表示,这三人和誉王有接触。
看似正常实则透着可疑的接触,看不出是真的效忠于他,还是正在拉拢没有得手,还是其它。
那么如果誉王真的想反,肯定是会在这三个队长身上做文章。就算队长不反,他也会想一些可行的方法,利用他们的兵力。
墨逸轩披着衣服,看着天边的残月。春日时节,残月弯弯,乍暖还寒。不知道龙衍现下安全否?
龙衍的消息从边关传到京城最少都要用十五天,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得到的龙衍失踪的消息,边关已经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如果龙衍有什么计谋,也差不多时间使了。
而他们是这两天才收到消息,誉王也是。
机会难得,现下他不会再花半个月的时间去等待龙衍是生是死,他一定会利用这个时机把想做的事做了。另外还会派杀手去边关,下死令如果龙衍还活着,他便秘密弑君。
而一国之君,一军之帅,便是战场瞬息万变,也不会无端数日没有消息,那对于将士们来说,影响是具大的。
所以不管龙衍有什么计,十天之内,他都必须出现。
推推算算,京城,现在,四五天左右,一定会有消息。
誉王不会等到最后一刻再行动,他会行动很快,控制京城和后宫,这样就算龙衍的消息到了,他也能最大程度的压下,然后去把他杀了。
越早控制局面,对他越是有利。
是以墨逸轩确信,明晚饮晏,或者就是他的某种打算。
如果誉王不动,他便试探试探,如果誉王要动……那对不起了,他要他有来无回!
第二天一早,相府里的人就来来去去忙个不停,丞相今天不知道要做什么,吩咐的命令好奇怪。比如说看看东街王家酒铺子边卖菜的李大婶在不在,比如去告诉西城张屠户说明天多送两扇排骨,比如告诉李记胭脂铺说要最好的胭脂花粉,晚上来拿让等着,连甘老头儿小宝儿都有各自的事忙……
当然这些是杂事,更大的事丞相派了会功夫的人去,他们也不懂。
于是很快的,夜幕降临。
掌灯时分,宫里来了太后懿旨,说是请前丞相进宫饮晏,墨逸吉轩微笑接了。
待人走后,他接过墨影递过来的披风,手稍稍一顿。
深到近乎于墨的蓝,似深沉的海,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静静流淌,面上用丝线绣着的兰草,隐隐约约浮出,似海藻般柔软。披风看似简单,质地样式却透着华贵。从衣襟至领口,镶着金色的边,领口围了层貂毛,里面还缀了层厚厚的绒,看起来很暖和的样子。
这是……龙衍送他的。
墨影抓抓头,“墨相怎么了?这衣服不对?”
“不,没什么。”墨逸轩微笑着披上披风,“这衣服,很对。”
“这次皇上御驾亲征,为什么你没跟去?”墨逸轩往前走着,“前几天对你那么冷淡,你可介意?”
墨影头摇的像波浪鼓,“完全没有。我其实好想去来的,但是皇上不让我去,说我没经验什么的……他让我在京里休息,没事多找秦烨聊聊,说我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
“哦?他这样说?”墨逸轩脚步停了停,很快又继续往前走。
“嗯。”墨影咬着下唇望着天回想,“好像还说过什么我给忘记了……不过今天秦烨没跟着你,我就跟着你好了。虽然好些事情也没经验,但总觉得贴身保护丞相,很是荣幸,嘿嘿……”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向纯良的小黑跟在龙衍身边久了,居然也会耍嘴皮子逗人高兴了。
晚晏的由头是,边关大捷。
皇上失踪的消息传过来前,曾有张捷报传来,说是易恒将军大破卫军,追敌三千里。
墨逸轩看了一下,晚晏上来的,倒是文武都有,但像是每逢上朝基本上都有本奏的,大理寺卿,户部尚书,兵部新任的侍郎,都没有来。
来的人……
墨逸轩眯了眯眼,很有意思呢。
但凡一个国家,一个朝廷,基本没有百分百干净的大臣。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谁都懂。连清官都会因为一些情理之中法理之外的事能做的最合适就做的最合适,更别说私欲心很强的官呢?
这次来的,基本上都是他以前好心‘提醒’过的,不好好约束自己一定会被办的大臣。
酒杯交错中,这些人和誉王喝的很高兴么。
酒走了一圈,到了墨逸轩这,誉王掀着眼皮子扯着腮帮子笑,“哟,这不前丞相么。唉好长时间没见了,来来来本王敬你一杯。要说我大殷就是惜才就是好,这前丞相都辞官了,皇上惦记着不想准也就是了,连太后娘娘都记着,前丞相大人真是好手段啊。”
他这话听着是恭维,却是每个字都打人七寸。除了暗示他和皇上的关系非凡,暗示他如今地位不配站在这里,还暗地贬低了太后。
偏偏人家说的都是事实,让人反驳不来。
太后坐在首页,下首是陪着她一起来的太妃,誉王的生母,看得出来她不大高兴,眼下却发做不得。即是太后,便应时时保持一国风仪。
墨逸轩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大大方方的站起来回敬誉王,“草民前段时间身体多有不适,好在皇上体恤,现下恢复如初。太后娘娘一国之母,看着草民自小长大,对草民多有疼爱,草民荣幸之至。”
说着他看了眼坐在誉王身边的荔枝,“这位……这位姑娘看起来面熟,像是在宫里见过,不知……哦,你是皇上身边的伺候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