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逸轩回相府后, 心情很复杂。
他静静想了很久, 觉得龙衍的行为有些奇怪。
他为什么出现在哪里,本来也是站的很远生怕别人发现似的,可他滑了一下易恒一扶他, 他就出来,还说了句要抱到什么时候这种很有歧义的话?
还有, 荔枝的出现或可不是他安排的,可当她出现时他明显的有放松或庆幸的表情, 是真的很期待她的到来, 还是跟他在一块有什么特别的压力?
如果真的想放弃一个人,应该不是这样的。墨逸轩想。
如果真的想放弃他,龙衍就应该在看到他身影的时候就转身离开不见, 或者平平淡淡的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而今天的事, 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特殊之处。
但有些事,不是想想就可以解决的, 需要时间来观察和确定。
所以接下来几天, 墨逸轩保持心情舒畅,下意识增加了和易恒的来往,并且不管在朝堂还是偏殿议事,他的视线基本都不会飘到龙衍身上,处理国事也和以往一样严谨。众人眼里的丞相便是像往常一样, 就是更加勤勉负责,心情也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龙衍接着选他的妃,说是三十那天选出来的都封了美人, 但不知道晏上出了什么事惹怒了皇上,一个都没宠幸,只留了荔枝在身边。还天天夸她温柔贤惠识大体,语中带出不想委屈她的意思,看起来后宫之主之位有望。
太尉明泽这几天更是将军肚挺的高高的,派头摆的足足的,看谁都用鼻孔,好像他家闺女马上做皇后的样子。
皇上至孝,登基至今未曾选妃,好不容易有个选妃的意思,尽管好些大臣看不惯太尉这副做派,也暗自忍了,心说皇室开枝散叶是大事。
而皇上最近勤于政事,颇有要将大殷发展壮大的架势,大臣们也非常高兴。几个老臣更是抚着胡子眼神激动,我大殷有君王如此,国运何愁不旺。
明泽这时候必会适时出现,缓缓的放一句,倒是有女人在身边好。
有些在宫里得了消息的也会冷冷插一句,是有女人在身边好,好的脾气都变坏了。
皇上以前虽然性子稍稍随意一点,对政事没那么上心,倒也从没误过事,君臣相处甚是愉快。但最近他勤于政事了,朝堂也没立马变个样,他的脾气却变的更加琢磨不定,伴君如伴虎。
虽然被明令没有政事不许私自求见,但是墨逸轩在朝多年,消息网络铺的不错,只要他想关注,宫里的消息就能被送出来。
每每他在家里喝着茶,听到宫里传来类似皇上正在做什么时突然发了脾气,他都会静静看着书桌边的一柄玉扇好一会儿,才缓缓绽出一个笑。
如果真有什么事不得已,他希望他们能一起面对。如果龙衍真的放弃了他,他……可能要另做打算了。
如是过了几天,上元节。
正月十五是每年京里最热闹的日子,因为花灯,因为姑娘。
礼俗所至,姑娘家平日里少有出门,尤其未出阁的。但正月十五这一天不一样,花灯节,所有的姑娘都可以出来赏,甚至可以看到中意的男子,送块帕子给人家,双方都满意,就走一段路聊聊天,届时感觉颇佳的话,第二天男子可以拿着帕子去姑娘家提亲。
照规矩,这一天天子要与民同乐,宫外高高的楼台上,皇族会有一个小小的典礼。黄昏掌灯之际,由皇上亲自举火箭,点燃最大的灯笼,上元节开始。
墨逸轩邀了易恒,带着衣束秦烨一起,逛着夜市。
各式花灯,各样诗谜,各种小吃,他们一行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好不开怀。
荔枝借着这些天的恩宠,也小声要求了句:皇上可否带荔枝也去下面看一看?或许吃不大准自己在皇上心里的位置空间有多重,这样的话说出来好不好,她缓缓低了头,露出洁白的颈子,脸颊绯红轻咬朱唇好不可怜。
龙衍本想着要回宫,眼神一滑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猛的一眯,内有寒光束束,敛而不发。
沉了脸色,他挑眉,“好,朕陪你去走走。”
荔枝却是没看到这一瞬的变故,她抬头时龙衍已是摇着扇子,笑眯眯的如往日温柔模样。她自然欢喜,换了衣服大胆抱了龙衍的胳膊就跟着往下走了。
彼时墨逸轩正和易恒不知怎么的,和衣束秦烨走散了,人太多找起来不大方便,他们便决定站在原地等。照衣束秦烨的性子,必是要四处找找不到不罢休的,反正他们走了半晌也累了,休息休息正好。
刚刚好他们停的地方是一棵老树,老树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树干非常粗,几个人环抱怕也抱不过来。许是想要借一个吉祥的寓意,老树的枝桠上挂满一串串红色的祈愿袋。一只只小小的,精致的,大红色的,绣着各样的花式,袋口抽绳设计,跟小钱袋似的,异常可爱,里头藏了来许愿人们的心愿。
远远看去,一树红红的可爱小袋子,边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照着亮,墨逸轩和易恒站在树下,眉目清朗举目潇洒,相视而笑侃侃而谈,说不出的美好。
“我们的易大将军真真是文武全才啊,”墨逸轩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本来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武夫,战场上文采不行,哪知我居然错了,易大将军的猜谜玩的相当好啊。”
看着墨逸轩一点点酸溜溜的样子,易恒笑的更大声,“你从小就这样,看别人抢了风头就要讽人家两句。逸轩啊,你当真觉得我只是武夫?”
墨逸轩摸了摸鼻子,想着他们来往的信件,不太想承认的说,“其实你文采也不算太差了,比我就……”
“好了,你让说我武夫,我就武夫吧。武夫没什么不好,像你们整天动心眼的累不累,我宁愿直接上马,咱真刀真枪的打了再说。”
“说你是武夫你还真就武夫了,哪有天下所有事都打架解决的。”墨逸轩被他气笑了。
易恒倒不在意,左右看了看,“你看他们还没找来,这里离岸边那么近,我们去放个河灯吧。”
这晚的月很圆星星很少,灯很柔和映的眼眸很温柔。
看着墨逸轩清清润润如霁月风光的笑,易恒不知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墨逸轩的滑倒心生不安,还是有些情不自禁,下意识的就拉了墨逸轩的手,“我扶你。”
墨逸轩没想到他会来拉他的手,看样子也没深想到那一层,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有时候,这方面的提醒,会让误会加深。
他这一犹豫,还真就没怎么注意脚下的路。
其实不注意也没什么,京城的街道都非常平坦,现下雪化完了路上没有冰,基本上不会有滑倒或拌倒的危险。
但是墨逸轩是个倒霉的。
他好死不死刚刚好踩到一颗石头上。
石头不大不小,就是圆了点,他这一踩到,摔倒倒不至于,脚下打滑站不稳却是真的。
但是我们的丞相大人是有武功的,他是可以使个身法定住身形的,前提是易恒大人不多此一举。
还是那句话叫关心则乱,易恒大人眉心一皱,赶紧随手一揽。
他真不是故意的,但是这种时候揽到腰确是最佳方法,于是他抱住了墨逸轩的腰。
墨逸轩本来要使的身法也没能使出来,易恒是武人,力气大,他大手一捞,墨逸轩就撞到怀里,他身上也硬,墨逸轩还皱了眉撞的疼。
易恒比墨逸轩个子稍高,低头刚刚好看到墨逸轩皱眉,马上大手抚了他的额,“怎么了,哪不舒服?”
他真的没有非分之想,他们之间的友谊或可不是单纯的,但此刻的心情和动作,绝对是单纯的。
偏巧,这一幕,让龙衍看到了。
他远远走来,冷笑一声,“你们的感情真是好啊,好到当街接吻了。”
墨逸轩一愣,不过也马上想通了,他和易恒离的太近,他抬头他低头,遥遥看过来,灯光柔和,可不就像是在亲吻?
不过鉴于他心情也不怎么好,也就没反驳,直接微笑,“这是私事。”
龙衍当下甩袖子走人,也不顾后面荔枝追的辛苦。
第二天早朝,皇上板着脸,心情不佳,当着众臣甩了一个折子在殿中央。
众人一看吓一跳。
好么,卫国真的反了,直接带了二十万大军冲着大殷的边关来了!
无独有偶,华国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明明内乱不止,居然还凑着数传风声,说是大殷不义杀他皇子,他们要支持卫国,一块儿来打殷,目前正在招募兵马,务必给灭了殷!
大臣们传着折子,一边看一边眼睛瞪大,心说你们还真敢说,屁大点的地方就敢灭了我堂堂大殷?
不过打仗这个事,也不能按地方大小或者总兵力数量说了算。
人家结了盟来打,兵力不少,你这地方大,兵是多,但是地方广啊,你不得调着人守着各处边防啊,万一有其它国看你边防弱了从别的地儿冲过来怎么办,所以哪能全部兵都打过去。
而且现在看情况也是卫国放了话真的举兵往这边走,华国只是跟风有流言,具体怎么个走向,还没定呢。
两国交战这种事,不是官兵打土匪,咱包个山放个陷阱或者直接冲上去揍,这得双方在边防扎营,列队擂鼓照着规矩来。
用兵奇诡,贵在神速这种事,在两国下了战贴,交战初始,还未深入腹地时,一般是施展不了的。
皇上稳坐阶前,冷眼瞧着底下群臣把折子看完了,看了一眼易恒,悠悠的说,“易将军,这仗交给你,你可敢打?”
易恒对战事向来不遗余力,自然走到殿中间,行礼,声音若沉水无波,铿锵有力,“回皇上,臣敢!”
“是么?”龙衍看着他,眸内微光闪过,薄唇微抿,“那朕就给你三万兵马,去边关把卫给灭了罢。”
他这话一说完,殿上哗然。
光卫国一国就有二十万大军,易将军再神勇擅战,以三万兵马敌二十万……皇上这是想输吧……
众臣都跪地进谏,请皇上再多加兵马,以利战事。
宽阔的殿中央,只有一人,昂然独立。
墨逸轩直直站着,眯着眼睛看龙衍的神色:你这是何意?
龙衍挑眉,第一次,在朝堂上,定定的盯着他,脸上冷厉的神色表明,他真是就想这么做。
墨逸轩闭了闭眼睛,他决定无论如何,他都有必要和龙衍谈一谈。到底是什么用意,到底是吃醋还是故意,总不能把国事当儿戏。
却没有想到,这一谈之后,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他,也不得不放弃这丞相之位,远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