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 禁卫军把受伤了易恒带出来交给随行的太医, 墨逸轩一路相陪,龙衍刚冷着脸处理后面的事。
华国二皇子不见了。
派去寻人的禁军回来说,二皇子一行几人的痕迹消失在雪山的一个险峻悬崖处, 行踪不明。华国皇子随行的队伍听到后伤心不已,请求皇上恩准他们去寻掉下悬崖的二皇子尸骨。
龙衍冷漠的看着跪了一地的人。
好么, 这边只是消息来说痕迹消失在悬崖处,又没说二皇子直接掉下去了, 你们就要去找尸骨?莫不是早就知道二皇子要‘死’吧。
可如今情势如此, 就算是人家预先安排好的,你也得跟着唱下去。龙衍和善的准了,还很有大国风度的让手下一队精兵跟着去找。虽然各自神情都比较微妙, 但面子上总要做足。
看着他们走了, 龙衍才招手叫来了暗卫,下了另外的秘令。
紧接着, 就有圣旨下来, 说是狩猎途中圣上遇险,易将军忠心护主护驾有功,着太医们倾所有力量,务必保证易将军安然无事。
易恒受了箭伤,他常年在沙场争战, 对于兵器比较敏感,在感觉箭到后背时轻微的调了下姿势,所以受的伤并不算重。箭从后背近肩膀的地方射入, 血流的多但不致命。
要命的,是那箭上的毒。
那毒着实厉害,箭尾上泛着蓝光,挨着肉的地方很快化了脓,流着黑血。易恒脸色青白,身子僵硬。
随行太医是林殊,是熟人,医术很好,嘴巴很坏,不管见着谁都要逗上一逗,这次却神情严肃,眉心紧皱,手下动作不停。只在剪开易恒衣服的时候,问了一句,“丞相要在这里么?”
彼时墨逸轩正握着易恒的手,帮着擦他额角的汗,只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是。”端的是掷地有声,坚定的很。
林殊也不再问,直接命令他打起了下手,说你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忙碌开始。
先是给易恒灌了些解毒的汤药,又拿出一片参让他含在嘴里,再是拿薄薄的利刃把皮肤划开,剜出一片腐肉……
墨逸轩习武,虽是文臣,处理好些事件时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受了重伤的或死或活的身体,好些场面都见过,淡定的很。可是现下,看到林殊面不改色的,细致的,剜着那一小片腐肉……
有些不适,但更多的,是心疼。
易恒是为了他才……
“帕子——开水——”林殊不客气的指挥着墨逸轩帮他做事,把箭头随着腐肉剜出后,又皱了眉。
“怎么了?”墨逸轩白着脸过来看。
“骨头……”林殊看了墨逸轩一眼,“麻烦丞相去帮我取一把剔骨的刀子,我的箱子在那。”他以眼色示意。
墨逸轩看到易恒的伤处血肉模糊,被剜了一块肉的地方隐约见骨,骨头上有淡淡的蓝,顿时明白,这毒,沁入了骨。
他递了把刀给林殊,不忍心再看,只静静握了易恒的手,看着他的脸,听着刀尖划过的骨头的声音,有些钝,又有些清脆……闭了眸。
想来刮骨是很疼很疼的,易恒虽然昏迷无意识,身子也随着林殊的动作微微颤抖。墨逸轩只得握紧他的手,希望能传达他的鼓励。
一个时辰后,林殊松了口气,对墨逸轩扬了扬手里的纱布,“接下来只剩包扎好,丞相可否搭把手?我这手实在是——”
墨逸轩看他一手血,忙接过,问,“那易将军他——”
林殊擦了擦满头的汗,走到一边洗手,“接下来只需每日换药加汤药,只要不发热,就不会再有危险,至于什么时候会醒……现在还说不大准。”
难得林殊一脸正经不开玩笑,墨逸轩的心却只上不下,担心的很。
“得啦,我先去一下,易将军伤重,如今不宜搬动,所以暂时不能回京。”林殊说完,顾自边喊累边往外走,剩下墨逸轩一人陪在帐中。
龙衍被那熊抓了一下,虽有血渍溢出但却并不重,当时用布条草草缠了,一众大臣禁军都跟着忙搜索华国皇子事宜,也没谁留意他受了伤。当然太医们也都聚在易恒处,更是没有人注意到。
待一干事情安排好,他下令全员整顿午后回宫,自己到后面大帐准备休息一下时,才有小太监注意到他的伤大喊,“皇上您受伤了!”
“没事,不要大呼小叫的。”龙衍挥了挥手让他下去,随手端起一杯茶来喝。
皇上总是皇上,既然有人知道他受了伤,必然是会请太医过来的。
好在伤的确的小伤,虽然熊爪子上带了毒,但是他事先服了墨逸轩给的药,所以并没有中毒,伤口不大,用了药包扎了,大约几日便会好。
“丞相呢?”待一切安顿好,龙衍静坐了片刻,回一边跟着的墨影。
“回皇上,丞相他……现在在易将军那里。”墨影回话很是小心翼翼,“易将军的伤很重,所以丞相才……”
“朕知道,”龙衍阻了他的话,唇边的笑有些苦涩,“他若不在那里,便不是小轩了。”
想了想,他站起来,“朕去看看,你去准备下,一会儿就出发回宫。”
“是!”
龙衍其实也很关心易恒的伤势,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是朋友又是良臣,他很珍惜。做皇帝的,一辈子能有真正的朋友真的很不容易。
可是这回,他很矛盾。他即关心易恒希望他不要有事要马上好起来,又不想去见他,因为他那伤是替小轩挡的。
龙衍可不是傻子,他对小轩那么些年,别人一个眼神到底什么意思,他明白的很。所以这会子,真的是对易恒有些不满。
他倒不是介意他护的是小轩不是他这个皇上,因为当时情况使然。他介意的是,他对小轩的感情,并非单纯的朋友之谊。
虽然圣旨上他私心的把易恒的举动说是护驾有功,也只是想提醒醒了后的易恒能识点眼色,不要乱想其它……
到底是人命关天,他仍然还是要来看一看。他大殷的最骁勇的将军,他龙衍最好的兄弟,怎么可以有事!
他的确有想到,见到的画面不会让他太舒服,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不舒服。
挑开帘子走进去,小轩居然都没有发现他。小轩武功不低,没发现,肯定是有某些事情占据了全部的注意力。易恒居然让他能不注意到别人……
帐里很暗,床头矮几上放了一盏烛,火光跳跃,他看到小轩神情忧郁眉目含愁,手里拿了帕子,帮易恒擦……身体。
是的,擦身体。
易恒因为受伤流了很多血,方才处理伤口时又有药粉药油的,身上肯定干净不到哪里去。墨逸轩就拿帕子沾了热水,一点一点帮他擦干净。
龙衍看着他的小轩,动作温柔轻缓,小心的擦着易恒的肩,背,腰……
温暖的烛光映着他的手,他修长的十指在易恒背上划过,有光影晃动……
如果那人变成了他龙衍,必是一番香艳旖旎,可那人是易恒的话——
虽然只是上身,虽然只是后背,龙衍仍然很不爽。
小轩都没那么温柔的对待过他!
匆忙几步走过去,他抢了墨逸轩手里的帕子,“我来!”
手里的帕子突然消失,抬头看到龙衍阴沉的脸色,墨逸轩有些不明白,“嗯?”
大约知道自己脸上神色不善,龙衍微微笑了下,叹口气,开始给易恒擦后背上的脏污,“易恒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各中情谊……他受了伤,我很难受。”
不知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认真还是语言太过感动,墨逸轩信了,就随龙衍了。
坐在一边凳子上帮易恒理了理头发,叹了口气,墨色的眸里一派担忧,“他是为我伤的。”
“谁说他是为你?”龙衍不高兴的说完,又调整了表情,语气尽量放轻,“他是为了护驾。”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龙衍一边擦,一边皱眉,“你若不推我,他也是要推我的,你若不帮我挡,他也是要帮我挡的。也就是他本来就是要帮我挡的,不料你也来为我挡,还夹在了中间,所以他就算是为你挡了。”
“是这样么?”墨逸轩想了想,笑的无奈,“你不必替我找理由,我是担心他的伤势,却不会真的自责到内心难安。”
“我知道,”龙衍耸耸肩,“我只是告诉你事实,不然你等他醒了自己问他,他肯定答为了护驾。”
“可是……”墨逸轩想起易恒晕倒前那句话,刚想回头问问龙衍,却见龙衍不知道在想什么失了神,下手很重,易恒的背都被他擦红了,赶忙抢过帕子,“怎么能这样,他还病着,要轻些!”
龙衍听他一个劲可是,本来心里就不高兴自然更压抑不住,这一压抑不住,下手当真重了些,可是就算是重了些,他擦的也是腰,是没有受伤的部分。易恒是个大男人,还是个常年争战沙场的男人,不是姑娘家也不是纸做的,擦重点又能怎么样?
他自己洗澡时都喜欢背上擦的力气大些,就这么擦了一下这易大将军又能怎么样?
可叹墨逸轩居然嫌弃他一个皇帝亲自做这种事还擦重了……还很不满意的捏了捏帕子,说“凉了也不知道再浸浸热水易恒会受风寒你知不知道……”
他知道个——
心情极度不佳的龙衍差点当场飚脏话,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一会儿我们要启程回宫,易恒这样肯定走不了了——”
“我不回去,留在这里照顾他。”墨逸轩看都没看他一眼,静静说,“因为要来狩猎,朝中的事我都吩咐的差不多了,有急事衣束也知道替我拿来,所以皇上不用担心耽误正事。待易恒好一些我便回宫,应该不会太久。”
龙衍早料到了墨逸轩不会跟他走,本来觉得会很生气很生气,可看着他温柔的动作表情,却气不起来。
是啊,怎么能气呢?
以前经常会疑惑,为何会爱上他,爱的如此死死纠缠念念不忘。
是因为他虽然笑的温柔,身上却带着禁欲般诱人的味道?是因为他审时度势,跟他不相上下强手相吸?
真能找的出来的爱,便不是真的爱。
如果真的能找到便也好了,他一定好好检讨归避,早早斩断了情思。因为爱他太辛苦,他也总是一副不想要的样子。
可他却坚信小轩是值得爱的,因为他会时时站在他背后,用淡淡的表情说:你的字写的不错;会在他筹谋大事时鼓励说:我觉得这样甚好;会在他偶尔的小失败时轻轻说:没关系,我们还有下次。
跟在他一起,永远都是快乐的,轻松的,没有压力的。
小轩会在和他下棋时理直气壮的悔棋,也会在没有别人时坚持自己说的对一定要龙衍也那么认为。
这个人,理智聪慧,优雅淡然,却只有在他面前,会有类似难过,无措,害羞,无赖撒娇的表情。
每每看到他,满心满眼的都是悸动,思念。
所以他的温柔,他怎么能不理解?他的感恩,他怎么能不允许?
龙衍苦笑着,踏上了回宫的路。
却不知,前路凶险,他的伤……并没有想象中的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