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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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从没见过鲜血的人,杀戮是那么恐怖。而对于生活在阳光里的人,地狱的阴暗又该如何度过……

拿刀的邺永华是个魔鬼。

我自己也曾见死人无数,可没见过这样的人,没有表情,仿佛面皮不是长在脸上的,只有上面的眼睛,全是血的颜色,那种冰冷的血液之色漫布在眼中……魔鬼!

那一刀毫不犹豫地刺进木月隐的身躯,木月隐一脸的鲜血,眼睛先是睁地很大,随后,表情却忽然放松下来。

他看着邺永华,突然咧嘴笑道:“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邺永华抽出刀,对卧倒的木月隐说:“因为苏沩爱你。”

木月隐一怔,随即大笑道:“那你输了,苏沩爱的是华焰。”

“不,”邺永华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华焰说的,苏沩爱的是你。”

木月隐瞪大了眼睛,他还想问什么,一张口却全是鲜血在冒。他还在笑,尽管伤口触目惊心,尽管满面鲜血,那一刻,绝代的风华又回到他身上,全部绽放在一笑之间,含糊的声音夹杂血的味道混沌而出:“……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我突然想起我最先看到他时的惊艳,他那水气弥漫的桃花眼含笑,一身非男非女的妩媚之气,勾魂夺魄的笑容,举手投足风姿满天下……如今是张残破的脸,那惊心动魄的美丽却不减分毫。

木月隐身子在微微抽搐,蜷在一片血泊之中,慢慢地,他不动了,我看到他唇在微微颤动,却无声无息,只是那熟悉的唇型曾经又上演了多少遍。而后,血泊里的人,再也不会动了,他鸽子灰的桃花眼还睁着,宁静而安然,超脱吧,同样美丽的灵魂……

“苏沩啊,我们怎么成了这样……”

邺永华闭上眼,他手上的刀还在滴血。

“华焰得不到,我得不到,所以苏沩,你也得不到!”魔鬼说着,跨过木月隐的身子,举步而去,刀尖嗑地而走,留下一道细细的血迹。

……

……

邺永华走了,放了一把冲天的大火证明这里已经一无所有。

木晓还在流泪,他的嘴唇被咬破了,还在流血。

木晓,别怕,呐,我还陪着你呐……

一场火烧了一天一夜,终于被一场雨水浇息。

木晓眼泪流干了,却还僵坐着,抱着渺小的希望等木月隐来。我放出四维感知搜寻了一下,房屋大都被烧毁了,木月隐是在回廊上被杀的,就在那个地方,一段成焦了的梁木压在一个完全不成人形的躯体上。

破败,焦黑,腐臭……谁能想象这具焦尸生前是何等的美貌……

黄昏如血,终于有人来。

飞奔的骏马上,一人宽大的袖袍兜上了一路风尘。

苏沩终于来了,他身上的衣服我还认识,在天测殿里随意的一件起居大袍。

然而,满目创痍。莨菪山再也找不会莨菪山的样子。

苏沩立在烧焦的一片土地上,细长的眼睛搜捕着每一处细节。他依然那么优雅的站立着,可是嘴唇却开始有点发白。

“仔细搜搜,看可有人活着。”苏沩对身后的人吩咐道。

“是。”数百红衣散开。

苏沩又站了一会儿,踱开步子向里走去。

走到回廊的时候,苏沩不动了。

“去,到别处搜。”苏沩摆手道。周围几个红衣立刻又向其他方向走去。

苏沩走上前,深吸一口气,猛得挥出一掌,击在那朽木上。木梁枯朽至此,受这么巨响的一掌居然不碎,连一点渣滓也没落下,只是直直飞到一边去了。

苏沩站着,看着脚边那具完全失去形状的尸体。

“砰”一声,那朽木落地,立刻四分五裂。

苏沩还在站着看,细长的眼睛里波澜不惊。

少倾,他蹲下来,慢慢除下自己的大袍,轻轻盖在木月隐身上,神色一丝不苟。宛如在天山上的时候,木月隐只是睡着了,稍一个动作就会把他弄醒。

我很好奇,木月隐完全成了具腐尸,他是怎么认出来的?但他的确就认出来了,一眼认出被朽木压着的焦尸是何人。

苏沩轻轻坐在地上,轻轻把木月隐的尸身用大袍盖好。苏沩看着焦尸,细长的眼睛慢慢变地温柔,他微微俯下身子,浅浅亲着焦尸的前额。

“……阿月……我来了……”苏沩轻声说。

我忽然觉得世道很残忍,硬生生规定只能男与女才能相爱,我所旁观的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众多人中,为爱而相互折磨的两个意识体而已,所谓爱情,爱上的一定要是男的或女的吗?我所爱的是灵魂,男与女,老与少,真的重要吗?我本以为苏沩会哭,痛哭流泣,做为他一代枭雄这辈子唯一的眼泪,洒在那再也没有生气的尸体上。而苏沩没有,他面色依然很平静,看着依然很高雅,除了眼中有我从没见过的温柔外,一点悲伤也没有。

大笑无声,大悲无泪,大悟无言……

苏沩静静坐在那里,怀里的焦尸与他一起沉默。

一声清啸,那悠长的音色从苏沩胸腔中激荡出来,从这一点向四面八方推开,绵长的啸声像潮水一样向各个方向流去。

在四处搜寻的红衣听到啸声都停下来,转头向着苏沩的方向,双手交叉行礼,低声梵唱。

苏沩清啸,那啸声没有一点杂音,浑厚而轻盈,像一条青色的河流,缓缓流过落日下的平原。

是悲哀吗?我想,那从他胸间喷薄出的东西,被他无与伦比的智慧包裹的,到底是什么样个感情,也许,举世无双的苏沩也不曾了解。

啸声很清澈,并没有什么起伏,只是带着,奔腾而浓郁的东西向八方扩散出去,听者动容,被啸声慢慢感染,仿佛最后也融化其中。

焦尸很安静,残破的躯体上是苏沩的外衣,静静地,静静地,静静地……

啸声扶摇直上九天,冲破云霄,惊动过天飞鸿,仿佛要撕裂心肺一样。一片清啸之中,世界忽然变地很寂静,八荒六合在回荡着一个人的清啸,天下一瞬间变地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和他怀里的焦石。梵唱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伴着清啸之声越行越远……

风已停,斜日如血。

时间已经胶着,绵长的啸声一直沿到天边,万年幽静的长空之中,风卷淡云,岚烟漠漠,在天边,有人抿嘴一笑,风流妩媚倾天下,转身,消失在落日的耀眼光辉中,只余啸声回荡,在如此空辽的世界里……

木晓干涸的眼里又犯出水光来,嘴唇微颤:

“……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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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秦娥】李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定风波】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你说箫声咽,你说秦月楼,你说灞陵年年折柳绦,不见有当年楼头帘中人如月。

你说清秋节,你说音尘绝,你说咸阳古道汉家阙,何处是男儿歌尽梨花心如铁。(注)

你说穿林声,你说吟且行,你说一蓑烟雨任平生,未可知故人旧地长啸欲与谁。

你说春风吹,你说斜相迎,你说也无风雨也无晴,再回首煮酒拂剑谈笑君何在……

你来自天上,俯瞰大地苍茫。嘲笑世人多荒唐,居然有天长地久的幻想。你说一见钟情的确美妙,细水长流值得表扬,可惜一切,终究只是自己妄想。

你嘴角上扬,又有笨蛋落网。天使也是恶魔,否则怎能背着黑色羽翼,笑容还这样明朗。中意你真的不是我原来所想,但此刻最想亲吻你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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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晓面前的石头在动,他抬起红肿的眼睛望去。

我觉得很难受,看着木晓带着最后的希望的眼睛,迅速暗淡了下去,像天边的星星突然失去光彩,鸽子灰的眼睛就像地上普通的鹅卵石,毫无生气。

苏沩是径直走过来,伸手推开假山石的。他看着木晓,细长的眼睛看着他的脸。

片刻,苏沩说:“你叫木晓?”

木晓转开无神的眼睛,依旧抱着膝在原地。我知道,他在等木月隐。

苏沩眉毛一挑,伸手拽着木晓的胳膊把他拖出来,我从木晓的怀抱中掉出来,“啪”一声掉在地上,石头上失去木晓的体温,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丢了一般。奇怪,丢了?难道有什么是曾经属于过我的吗?

苏沩看到我,眼睛里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他松开手,木晓长时间这么抱膝坐着,全身早就麻木了,苏沩一松手,他就滑落到地上,目光失去焦距,仿佛再没什么可以点亮这双鸽子灰的眼睛。

苏沩顿了一下,弯腰把我捡起来,他的手在抖,不过别人看不见,我也看不出他在抖,不过,他确实在抖,拿着我的手在轻微的颤抖着。

苏沩看了我许久,手上的劲道大了又小,小了又大。最后,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放下拿着我的手,轻轻踢了一下旁边的木晓说:“我是苏沩,你知道吗?”

木晓不答。

他眼里全是血丝,如此空洞地看着天际。

苏沩又说:“你父亲把你托付我给了,随我走吧,这里不能住人了。”

木晓还是无动于衷。

苏沩等了片刻,眼睛一转,道:“屠门的可是竣邺山庄邺永华?”

木晓听到“邺永华”三个字,猛然全身一震,目光一聚。

苏沩嘴角一勾:“你叫木晓?”他问。

“……是。”虽然很小声,虽然含糊不情,但木晓几乎没有动的嘴里确实落出了这个字。

苏沩长长的眼睛高深莫测:“天山上容不得软弱的人。易天换道,挫骨扬其灰。改叫易扬吧。”

木晓没说话。

苏沩转身:“走吧,我帮你报仇。”

“……我叫……木晓。”身后传来个沙哑但坚定的声音,苏沩微微一顿,眼睛瞥到身后少年毫无表情却微露坚定的苍白面庞。

“随便你。”苏沩耸耸肩,提步走开。

我在苏沩手里,感到他原本松开的手指又慢慢用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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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目光,停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故乡。天使的思想,停留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家乡

爱你让我想飞翔,于是我爱到真的能飞翔。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你嘴角上扬,你笑容明朗。你的黑色翅膀,你的脸庞。中意你真的不是我原来所想,但此刻最想亲吻,最想亲吻,亲吻你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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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月隐被葬在木家的坟地里。就在莨菪后山。

苏沩故意让木晓看了木月隐的尸身。

木晓眼睛睁的很大,眼泪止不住的流。他苍白的脸色出现两朵病态的潮红,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把木月隐身上的衣服拉上来盖住木月隐的脸,那件还是苏沩的大袍。

“阿月生前……也是爱漂亮的……”木晓说着,几乎要被呜咽卡住了。

苏沩看着,拉过木晓,对抬着尸体的红衣说:“行了。”

红衣抬着尸体,放在挖好的坑中。

木晓拉着苏沩的衣裳,问:“……不敛到棺材里吗……”

苏沩笑了一下,说:“要棺材干什么,几年之后都是一捧土。”

木晓还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泥土落下,洒在质地上好的衣料上……一代风华绝天下,几年之后也不过一捧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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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目光,停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故乡。天使的思想,停留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家乡。爱你让我想飞翔,于是我爱到真的能飞翔。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爱你让我想飞翔,于是我爱到真的能飞翔。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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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红衣埋好后,立了个平整的石板在墓前,一个红衣呈了把寒光四射个匕首给苏沩。苏沩接过,沉吟着走到石碑前,举起匕首却迟迟不下落。

忽而苏沩大笑,扬手扔掉匕首道:“死都死了,几根骨头要那么多名号做甚?”

木晓咬着唇不停在烧纸,周围数个红衣站在很远不言不语,空荡荡的莨菪山只有苏沩一个人的大笑声,肆无忌惮,张狂不羁……

苏沩的笑声渐渐小了去,他脸上忽然一变,一掌拍在木月隐的石碑上。苏沩袖袍一拂,一个一掌多厚的石碑全部碎成指甲大小的石粒。一阵缓风过一些细小的尘埃随风而起,苏沩半仰着头,轻轻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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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着远方,目光那麽悠长。能留到甚麽时候,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安葬。

你说葬在土里叫人沮丧,投入水中又让鱼儿忙,撒在空中尘土飞扬。

没有人记得你,记得你来过的地方。没有人记得我,记得我爱过的地方。

(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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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晓依然沉默,他的样子让我很心疼。他才多大啊,十三岁,半大的孩子,强忍着心里一切跪在那里,眼角或有轻轻的抽动,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这么跪着,仿佛时间不存在了一般。

时间却依然流动,而坟前两个人却一动不动,仿佛都成了石刻。

木晓啊木晓,我的小仙子,不要难过,伤心总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的,喏,就在这里陪着你,在离你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你呐……

唯一的木晓……

少年清越的声音突然说:“苏……师父,求您教我武吧。”

苏沩慢慢转了半圈,斜着眼睛看着木晓说:“为什么?”

木晓不说话了,低头垂目,眼角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水光。

苏沩长长的眼睛转了开去,说:“邺永华好歹也是一派之主,武艺惊人……与其学兵刃,不如学奴兵之道。”

木晓听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他说:“阿月说,权利是个邪恶的交易,给你一些你不想要的,然后拿走你最重要的。阿月不喜欢,我便不学。”

苏沩听着,细长的眉毛微微动了动,眼里依然波澜不惊。

过了一会儿,苏沩便问:“想学什么?拳脚还是兵器?”

木晓想也不想便答:“速成之。”

苏沩淡淡笑了一下,说:“学来何用?”

“阿月说:不能为他活下去,便为仇恨活下去。”木晓说着,扬起下巴来,少年不可动摇的坚持,眼里吞吐着寒冷的光芒,“我要邺永华,血、债、血、偿!”

木晓鸽子灰的眼睛被来自地狱的鬼火点的很亮,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和铺天盖地的杀意。

木晓啊,我仙子般的木晓,却是从仇恨中再次站起来的……

最终苏沩把我扔给了木晓,他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走了,连一点尘土都不带走。木晓本想拿走那个有些破损的镇纸,那是为数不多的在一场大火后残留下来的东西,谁知苏沩眼睛一扫,伸手就一掌打掉了镇纸。

什么都没带,什么都不要,他苏沩就这么飘飘洒洒的走了。我早就知道,苏沩是个奇男子,没有什么缅怀的,也没有什么留下的。

天山,终年不散的淡淡的烟雾缭绕。

苏沩甩给木晓一本《冰冻三尺》的内功心法,说是这是可以速成的不二法门,寻常人三年五载就会有小成,只不过后面精进很慢,要很有悟性的人才可能大成。(注3)。木晓一言不发接了过来。苏沩又丢下一句“有不明白的就来找我”,然后飘走了,留木晓在依月小筑里。

依月小筑是以前木月隐来天山时住在天测殿里的一个筑阁,和苏沩的卧居不远也不近,推窗就见一个假山池塘,和福威镖局的颇有几分相似,如今住在这里的,却再也不是那个风流妩媚的桃花眼。

我被木晓放在柜子里,却再也被拿出来擦拭过。

也许有些东西,已经随木月隐一起,被永远留在了莨菪山。

木晓在练功,疯了一般,不分日夜,不顾其他,没有书法,没有弄萧,没有如冬日暖阳般温雅的笑容。

我不认识的,木晓。为了仇恨而活下去的,木晓。

鸽子灰的眼睛烧着来自地狱的火焰,炽热的,炎炎的,仿佛了焚烧了他生命里的全部。却那么执着,九死不悔。

木晓晚上睡的很少,有时候好不容易入睡了,又很快惊醒,他在喊:“阿月!”然后惊醒,背上全是冷汗。只有一次,他梦了很久,一直挣扎着在喊:“阿月……阿月……不要……不要去……”猛得,他坐起来,一室冷月华华,寂然无声。然后木晓哭了,抱着枕头哭得那么伤心,好象把这么久的眼泪一起流出来一样。他抑制着声音,呜呜哑哑的哭着,不远处暗卫的身影晃动了一下,随即不见了……

木晓披着仇恨的血外衣,撑着自己站起来,仇恨是他的主心骨,是燃烧他生命的熊熊烈火。每当我看到他狂热的眼睛,我突然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是看着,无数想说的话在翻滚,却什么也不能,不能说,不能做,只是注视着,注视着木晓日益被仇恨折磨翻滚的痛苦……

木晓啊,不用这样,不要这样,你看,外面的花儿都开了,为什么你看不见……

日复一日,月圆又缺。

木晓本来聪慧,加上如此勤休,半年之内,《冰冻三尺》略有小成,他一掌挥出,已然可以折断碗口粗的树枝,断口光滑,仿佛刀砍的一般。

然后木晓收了掌,看着断枝却皱了皱眉头。

“急功近利,本来就是兵家大忌,半年能成如此已是难得。”

苏沩说着,从一旁树阴的阴影里走出来。

木晓恭恭敬敬行礼:“师父。”

苏沩摆摆手,说:“不用如此行礼,我也没教你什么。以后叫我天师就可以了。”

的确没教什么!你自从回了天山就像个幽灵一样飘走了,都半年了,才来看这么一次!木月隐托孤给你有个屁用!木晓伤心的时候你还在床上寻欢!妈的,把你皮相给我!你来石头里蹲着吧!!(注4)

木晓应了一声,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苏沩停了一会儿,说:“不说话吗?”

木晓想了一下,说:“听从天师吩咐。”

苏沩“恩”了一声,负手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假山池塘,沉默不语。

木晓说:“天师曾言,会代小子复仇。”

苏沩停了停,说:“是啊。”

木晓毫不迟疑的跪了下来,大声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天师大恩,小子无以为报,来生衔草结环,肝胆想报。木晓此生再无它求,但求手刃杀父仇人,还望天师成全。”

苏沩依然那么负手而立,看着远方,目光悠长而深邃,半晌,苏沩慢慢道:“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我问你,报仇对你来说,真的就是一切了吗?”

木晓想了片刻,答道:“现在是。”

“很好。”苏沩音还没完,人已经在几丈开外,身形鬼魅,我算是见识了……

我忽然想起,苏沩没有看木晓的脸,一眼也没有,像木晓的脸是吃人的魔物一般……

苏沩回到天测殿,独坐在会意堂的桌案前,细长的眼睛神秘而优雅。

少倾,他唤来一个红衣:“鸣河两岸兵马,全部拔营,向东推进五十里,驻野外,不攻城,握兵护法带军。”

红衣恭声退下。

苏沩想了想,又叫进那个叫连楚的暗卫,道:“依月小筑从今天起,人手加十倍,全部要好手。”

连楚有些迟疑:“十倍人手?那如何隐地住……”

苏沩眉毛一挑,道:“隐不住就在外面巡着!”

连楚身子一震,急忙大声答应下来,苏沩一挥手,他赶忙下去了。

苏沩懒散地靠在会意堂的椅子上,细长的手指又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椅子把手,眼睛半开半闭,喃喃道:“师尊呵,不如来比比,是我天主教兵多,还是你手里剑快……”

和很多个夜晚一样,苏沩风流之事不减分毫。但苏沩有个规矩,无论多尽兴,无论美人多疲惫都必须离开,寻欢是两个人的事,而苏沩只会独眠。

今日苏沩没有倒头就睡,他翻身飞上屋檐。

十五的月亮格外的圆,一个大大圆盘挂在天上,挂在,空空的苍穹里。苏沩眯着眼睛看着月亮,一个人站在屋顶的飞檐上,天主教特有个深红色琉璃瓦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光华,苏沩慢慢闭上眼睛,一阵夜风吹来,苏沩白色的衣衫缎带飘飞,宽大的袖袍充满空气,一声叹息随风而去,我什么也没捕捉到,天上,一轮金黄的明月高悬。

空年五月初八,天主教大军压东面,握兵护法主将,天师坐阵天山。

天山上的信隼往来不断,苏沩严密掌控着东方的军队。我很奇怪,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带兵呢?莫非只是留恋自己院内的美姬佳伶?算了,不去猜他,能猜出来的就不是苏沩了。

苏沩依然美酒佳人环绕,好不快活。

五月十一日晚,礼贤阁起火。

苏沩细长的眼睛微微瞪了一下,从容的对面前的红衣说:“那还愣着干什么,灭火去啊!”

红衣退下,苏沩唤来连楚,道:“带上这个卧房四周全部的暗卫去依月小筑。”

连楚呆了一下:“全部?”

苏沩毫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

连楚一个激灵,赶忙说:“是!”

连楚匆忙退下,房内的苏沩慢慢起身,进内室,把墙上挂着个一柄古剑取了下开。

他一手按着剑鞘,一手抽出一半剑身,才出鞘的剑身立刻发射出一片寒水的光芒,波光荡荡的剑身上倒映着苏沩优雅的长目,他冷笑:“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还剑入鞘。

苏沩提着剑慢慢向外踱着。

他出了卧房,出了内院,穿过大厅,穿过天测殿重重叠叠的门扉,一直到天测殿的大门。

“天师。”守卫的黄衣诚惶诚恐的行礼,苏沩出门一向华盖大轿,鲜衣怒马,哪有今天这样,随便一身宽大拖地的湖蓝大袍,头发四散的样子?

苏沩却只哼了一声,淡淡道:“都下去吧。”

几个黄衣面面相觑,下到哪儿去?却见苏沩目光扫来,赶忙应下,纷纷四散而去。

苏沩仗剑站在天测殿的大门口,眼睛微眯,静静等待。

这厢的木晓在外练剑,却只见四周的人越来越多,着实让人很不舒服。

木晓练着练着就停下来,站在原地,向四外环视片刻。原本天测殿的暗卫本事都颇高,平日躲在暗处都不着痕迹,此时却显得如此马虎,树枝上飘着衣衫,房顶上人影晃动,唉,不能怪他们,人口膨胀在哪儿都是问题。

木晓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没说什么,转身回了房,关好门窗,盘腿做在床上,面前放着那本《冰冻三尺》,静心又练了起来。

门前的苏沩眼睛突然一亮,“哐!!!”一声,古剑出鞘,寒光四射,握在苏沩手上,剑光映在苏沩脸上,却是苏沩难得的凝重的表情。

四面还是静静的,人都被苏沩遣散。细风时来,一旁的弱柳发出沙沙的声音。

忽然之间,似乎是风大了一些,只看见满天的剑光缤纷,纵如洗练,繁如烟火,寒光纵横,一片兵刃铿锵之声。

猛一声磕刃响后,闪烁的剑光之中分出两个人影来,苏沩一身湖蓝长衫还在原处,古剑横在当胸,长眉入鬓,狭目生寒,一身的杀气。一丈外,另一个人影轻轻落下,一柄普通的长剑信手挥洒的随意形容,随手负在身后。

来人白眉白须,眉目慈祥,仙风道骨。

那人点头道:“不错,功夫没拉下。”

苏沩收起杀气,还如往常一般优雅从容,淡淡回道:“谨遵师尊教导,不敢懈怠。”

“很好,很好。”来人捋须微笑。

我看着那个来人,有点目瞪口呆,莫非……是……苏沩的……师父???

“避其锋芒,取其不备,明道难循,亦走暗渠。”苏沩说,“师尊也曾教我,虚虚实实,不如直捣黄龙。”他嘴角勾起一抹我颇为熟悉的高深笑容,提剑抱拳道:“弟子苏沩,恭候师尊大驾多时。”

来人大笑道:“不错不错,果然是我最出众的弟子,连师尊也算进去了。”

苏沩笑了一下,道:“放火礼贤阁,在别处是制造混乱,在天山却是个信号弹,既然已经是如此明显标明,那师尊怎么又会在我严加防备的时候来呢?我若是这么想,岂不是浪费了师尊教导我的一番心血?”

“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未必不能实者实之,虚者虚之。沩儿果然最得我心。”来人道。

“小子惶恐。”苏沩说着,可我真一点惶恐也从他身上看不出来。“以师尊的气度心性,飞檐走壁之流定是辱没了师尊,这明楣正槛的康庄大道,一般人不敢擅闯,反倒是合了师尊的胃口,小子斗胆掐算,这才静候师尊。”

来人捻着白须,微笑道:“不错不错,天主教天师果然不是寻常角色。只是,苏天师,你就能肯定能胜了老夫手里这把长剑吗?”

苏沩伸手弹了一下剑声,古剑发出一声龙吟,苏沩一挑长目,洒脱不羁,挽了几个剑花,傲然道:“胜也罢,败也罢,师尊要取殿内那人性命,须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好,好,好!”来人白眉微动,“苏天师既然肯性命不顾,那为何不肯退兵?”

苏沩狂笑道:“师尊既然说我已走火入魔,那我又岂有常理可言?”长目杀气一盛,湖蓝的人影随剑光风驰电掣的刺了过去。

木晓还在盘腿调息,唯美的脸上双目紧闭。

我很长时间不敢去看木晓的脸,木晓的眼睛,那被仇恨燃烧的鸽子灰,如此浓烈……唯有像这样的时候我才可以去看他,看他唯美的面庞,精雕细啄的五官,举世无双的容颜……

如果……可以……多想……多想……多想……陪在他身边啊……

悄无声息的,窗子开了。

毫无动静的,一个黑衣的人跃了进来。

我一下子蒙了,那么多暗卫,那么多高手,他怎么进来的?

来人走近木晓,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仔细感知,他居然连呼吸都没有!屏息而行。

木晓还闭着眼睛,他《冰冻三尺》已有小成,周身正微微泛着寒气。

那人走到木晓背后,微一沉吟,随即提起掌来,一双肉掌红的不正常,微微泛着热烟。

我大惊!木晓!!!!!!

苏沩终于不敌自己的师尊,毕竟自己的工夫都是自己师尊教授的。

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撒在他湖蓝色的长衫上。来人收了掌,温言道:“沩儿,何必如此,收兵吧!你若死了,殿内那人也活不了。”

苏沩满口的鲜血,开口道:“师尊肯为天下人而下手诛杀弟子,如果我死了,师尊又怎么会为难一个黄口小儿?”苏沩一抹口边鲜血,站了起来,微微冷笑:“而且,我不一定就这么束手就擒啊。”

来人一愣。

四面突然站起很多人,拉着强弩短弓,直直对着来人。

来人大笑:“好好好!趁交手时无暇顾及其他而布下天罗地网,天师的手段我算是领教了。只不过,”来人沉下脸来,厉声说,“苏沩!你想弑师吗!”

苏沩微微一笑,缓缓举起一只手来,道:“不过是恭送师尊回谷。”我知道,手一旦放下来,能在箭雨中全身而退的人几乎不存在。

来人摇头着叹气:“沩儿,你还这个不择手段的性子。”

苏沩脸色微变。

来人道:“你五旗的大军大张旗鼓的向东推进,速度却慢的可以,一点也不像你向来的作风,行了五十里,就地扎住,到处生事,却只是小打小闹。”来人笑了一下,负手而立,道:“你投石问路,我想我这个当师父的也没另你失望。”

苏沩一呆,突然脸色大变,湖蓝色的衫子一晃,飞快向内院驰去。

白眉的老人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四周的人只一个闪神,来人就不见了,地上的尘土微微扬起,又缓缓落下,仿佛什么人也没来过。

黑衣人有些迟疑,木晓却突然惊觉,急转回身。

黑衣人见被发现,再无犹豫,一掌落下,正打在木晓背心。只见木晓的衣衫微微发出“滋滋”声,木晓两眼一翻,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木晓!!我只想大叫,或者去扶起他,或者……没什么或者,我只是个砚台,我只是个石头……

黑衣人伸手把那本《冰冻三尺》放入怀里,放下床帐,转身要离去,刚走到窗边,却是寒光一闪,一个湖蓝色身影截去去路。

苏沩持剑封住去路,冷着脸对黑衣人呵道:“二师哥!你都做了什么!他才十四岁!”

黑衣人并不惊慌,“放心,师尊没想取他性命。”

苏沩看了一眼黑衣人尚且通红的手掌,眉毛一竖,怒道:“赤炎掌?那小子练的是《冰冻三尺》师哥难道看不出来吗?”

黑衣人点头:“我知道。”

看苏沩目光一寒,黑衣人赶忙道:“我只用了两成力,那小子不会有事,不过是埋下点内伤,以后练内功废点事而已。”(注5)

苏沩目光更冷,道:“是师尊吩咐的?”

黑衣人点了点头,又道:“师尊说,五旗此次东下,不过虚晃一枪,如果师弟你依然执迷不悟,那还是及早给这小子准备棺材的好。”黑衣人说着,指了一下床帐里的木晓。

苏沩细长的眼睛微微放大,眼里纷乱不休。

“咣当”一声,苏沩手一松,古剑落地。苏沩站在原地,眼里依然错乱无神。

黑衣人微叹了口气,拍拍苏沩的肩膀,道:“师弟,收兵吧。你若真想保这孩子的性命……你毕竟不是师尊他老人家的对手……”

苏 沩依然站着。

黑衣人又叹了一声,饶过苏沩,纵身而去。

苏沩没有拦着,他依然站着,细长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纷乱来,却只是这么站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却又什么也不看出来。未几,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苏沩看也没有看一眼木晓,跌跌撞撞离开了。

我的木晓依然倒在床上,紧闭着眼,昏迷不醒,我的木晓……

简单地吩咐了连楚相关善后,苏沩拖着自己受了内伤的身子去了会意堂。

会意堂没有掌灯,四大护法来天测殿议事早已一去不复返,会议堂的一切都蒙在一层薄灰中。苏沩单手撑着头,斜坐在会意堂最高的地方,没有人,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人坐在最高的地方,融化在这一片无穷的黑暗中。一个人,一点一点,内朽而空……

一个夜晚过去,木晓昏迷在自己的帐帏之中,苏沩静静坐在会意堂的黑暗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命运的齿轮从来不曾停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平静的一夜过去,命运却走上了完全不应该的道路……

天亮的时候,苏沩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呼吸一口气,轻微的声音在静谧的会意堂里荡出涟漪:“……阿月……要打要罚,随你吧……”

苏沩回到卧房,换了身绯色的长衫,又推门出去。

传信收兵。

下令加固光道,修建外城墙。

重新编制五旗,把中坚兵力编入圣明军。

清点军备财物,下令开始要扩充库存。

下令拟定新的税收制度。

命令年殇整合育人院,重新树立育人院内部规章制度。

天上上近天侍者全部开始重新编制明确分工。

……

……

苏沩一天之内下达数个重大的命令,难得见他如此繁忙地度过这一天。这些都不是一息之功,看来以后苏沩有得忙了。没事给自己找事,苏沩莫非脑子坏了?

夜晚,苏沩拟好最后一张文书,搁下笔,起身离开了会意堂。

依月小筑。

我觉得我有点想吐血,你终于想起木晓来了啊!!

苏沩站在床帐前,默默立了一会儿。伸手挑开床帐。

木晓依然昏迷在床上,黛色的收口上衣,扎了根墨色的腰带,细致修长的脖子敞在外面,束在一起的黑发有一丝滑下,衬的肤胜雪,发如墨。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着,下颚流畅,唇色水润,木晓侧脸依然美的令人窒息。

苏沩看着,伸手扶起木晓,另一只手抵在他后心上,缓缓运气。

一柱香的工夫,木晓悠然转醒。

“天……”

“别动,再过一会儿。”苏沩说。

木晓不说话了,又是一柱香的工夫,苏沩撤开手掌,道:“好了。”

木晓睁开鸽子灰的眼睛,脸色苍白,试图提气,却被苏沩阻止了。

“《冰冻三尺》你再也练不得了,我用赤炎掌拍你后心,那是用纯阳的内力封了你的会阴三脉,不想死就别练那个了。”

“天师……”木晓有些犹豫。“为何……”

苏沩靠近一些,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挑了一下木晓的下巴,笑道:“越想越不甘心,如此好相貌,还去学什么武艺?”

木晓眼睛有一丝慌乱,边后退边说:“天……天师,《冰冻三尺》我不练了就是,你再教我其他的吧。”

苏沩依然笑道:“学其他的?你现在内伤所限,天分再高也再难大成,就那点微末道行不学也罢。”

苏沩说着,一手拉过木晓,细长的眼睛嚣张地笑:“不如我教你些有用的吧。”

木晓大惊,伸手去推苏沩,可他才受过内伤的身子,连坐起来都勉强,更何谈推开苏沩?

“你看清楚!我是木晓不是木月隐!”木晓大声说。

苏沩眼神一转,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怎么?没关系,都是难得的美人。”苏沩伸手扯断木晓的腰带。

木晓大惊,伸手想阻止苏沩。

苏沩顺势钳住木晓两只手,高举过头,压在床上,细长的眼里带笑,俯身压了过来。

木晓真的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他瞪大眼睛,里面是藏也藏不住的惶恐和恐惧。“你疯了!!我不是阿月!呜……唔……阿月……唔……不会原谅你!!”他大吼,眼里开始有泪光。

苏沩抬起头,长目带着几分好笑的神情,他道:“你该不会是以为我爱你父亲吧。”

木晓瞪大眼睛。

苏沩狂笑,道:“你父亲不过是长了副好皮囊,你也是一样,所以你父亲可以得到粮草财物,只要他听我话,当然,你也是一样。你父亲死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又怎能不让你过些好日子呢?”

苏沩笑着靠近木晓,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苏沩的声音带着惑人的魔音,“邺永华是想寻我的仇,却不敢来找我。我故意把保护莨菪山的天主教人马调开,这才有了寻仇这一出啊。你看,”苏沩笑的优雅,“为了你,我花了多大工夫啊,木晓。”

木晓瞪大眼睛,他看着苏沩的优雅洒脱的笑颜,鸽子灰里如此苍廖和空洞,“阿月是……”

苏沩亲着木晓的唇,模糊不清地说:“我一直觉得……其实阿月比不上你呢……”

绣帐低垂,暗香浮动,隐隐约约可见床帏内的人影,香烛渐短,散落一地混乱的衣衫,绯色藤蔓图案的长衫和黛色的上衣,凌乱无章的落在床边。只有一个人的喘气声,另一个只是无声的沉默,间或有一两声从咬紧的牙关中滑落。

我觉得我要疯了,我在石头里横冲直撞,我不知道我该如何,人间有个词,叫“肝肠寸断”,就是这样的吧……怎么样都好,放过木晓吧,放过木晓吧……

我该如何?从石头里跳出去?我没有把握,然后呢?跳出去之后呢?就如此泯灭在三维空间里?还是继续被禁锢在某个物体里?

跳到人的思维里去,可能吗?我会被同化,谁的意识体会允许一个入侵者?

不被同化,那我该跳进谁的思维里去?苏沩?木晓?

我该不该,用我万万年的存在去下一个这样的赌注?即使他从不知道,不知道,我曾怎样的注视过他,我曾怎样在他的抚摩下颤抖,我曾怎样的想去保护他,陪伴他,我在他最近也最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他却从不知道。

那么……

我是不是……

值得……

用……

万万年的存在……

去下一个这样的……

赌注……

时间的沙漏没有为我停下,也没有,为木晓停下……

天亮的时候,苏沩披起长衫,拾起黛色的衫子随手挂在木晓身上,起身道:“你还是再躺会儿吧,我叫人给你上药。”

床帏中的人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木晓干涩的声音传了出来,他说:“……不用……”

苏沩耸耸肩,笑道:“不行的,木晓,必须上药。”

“不要叫我木晓!”帏帐里的人尖锐的说。片刻,低沉的声音又道:“他死了。”

“随便你,易扬。”苏沩说着,拂袖而去。

苏沩刚出去,一只微带颤抖的手拨开床帐,露出易扬苍白的不带一点血色的脸。

他慢慢走下床,双腿不停颤抖,全身都在靠手的攀附。他身上胡乱披着的黛色衫子刚过臀部,头发四散,袒露的颈部和肩膀上或红或紫。

他站着,几乎立足不稳。

易扬就如此怪异地靠着什么支撑,用诡异而且难看的姿态走了过来,他的两股之间不断有东西流下,血液拌着那屈辱的液体,顺着他的大腿而下。而易扬面无表情,他美丽的容貌依然那么圣洁,仿佛仙子般不能侵犯。

木晓……木晓……唯一的木晓……

难以置信,他走过来,打开橱柜,把我取出来。

我在他的手中颤抖,如果可以,我只想哭,跪下来哭着求他原谅,对不起,木晓,对不起,木晓,对不起,木晓,我什么也做……

仿佛回到莨菪山的日子,木晓拿起旁边的一片稠布,轻轻擦拭我,微凉的手指拂过我的九眼梅花。我在颤栗,为那个冰冷的眼神。

易扬的鸽子灰一如既往的漂亮,却只是个美丽的鸽子灰而已,一滩浅灰色的幽滩,深不见底。没有那冬日阳光般的暖意,也没有撕心裂肺的仇恨,只是一滩平静的鸽子灰,像冰封万里的河川,永远也没有消融的那一天。

“阿月曾说,”易扬道,清越的声音跨越重重,却没有一丝感情,“权势是个肮脏的东西,碰过它的人就再也不干净了。”

门外的苏沩静静靠着门站着,轻轻闭上眼。

“阿月也曾说,”那冰冷的声音让我害怕,“苏沩是好人,他装做不知道,可却也愿意相信苏沩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苏沩轻轻抬起头。

“阿月信错人了,”易扬对我说着,他冷冷的眼睛看着我,“权利是最肮脏也是最锋利的刀子。拥有它的人,才是最强大的。其他都不可以,只有它可以,左右人的生死,决定人的命运。”

“无论是邺永华,还是苏沩,都要得到报应。”易扬轻轻呢喃,“阿月,你安息吧。”

易扬高高举起我,猛地向地上砸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啪!”我碎在地上,四分五裂之前,我看见苏沩在笑,他靠在门扉上,嘴角勾起一个高深而酸楚的笑容。

不要!!木晓!!

我呼啸着,冲了出来,然后三维的能量场因我的出现而打破平衡,在我这个第四维的存在下迅速搅出旋涡。这就像在一堆流沙上突然放下一个重物,由于重物的牵扯,物体向下坠去,而在上方形成旋涡。

我奔命般游走开,任何人,任何人都好……任何人……可能容下我的……任何人都好……

我只看见她的兼容性很好的磁场,我只看见她能量很弱,意识体不是很坚强,我甚至没有看清她的长相。我只是一头栽进去,想去霸占她,排挤她,我要……这具躯体!!

这个过程打个比方,好比一个人,非要进如一副图画中。这是维与维的跨越。我想起来了,上一次挤进一个三维中。整个三维世界受不了我能量的撞击而开始发生内外能量的不平衡而坍塌。

也就是,正向的能量因为受不了我的存在而发生同化,支撑不聊包围它的负相能量,所以,能量开始坍塌。它周围的界也开始疯狂吞噬这个摇摇欲坠的界,然后,这个界就这么坍塌,坍塌,坍塌……

最后,它没有坍塌成一点,它坍塌成,一块石头,一块,被我支撑的石头!

我在石头里住了那么久,住的那么久,这才转醒,我当时几乎就随着那一界一起坍塌掉了。

然后,这一次,由于在三维里待久了,我有了一定的适应和同化后,不知道是不是是幸运,我得到了,我要的躯体。

我躺在她大脑最里面的地方,安然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木晓,等我醒来……

而我醒来,事情却完全不是我想的样子。

不知道是哪一个界,没有木晓的界。更可怕的是,另一个意识体,本来的意识体,依然存在,她不过是丧失了以前的记忆,可她,却还在这里。

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意志力却异常的坚韧,我想吞噬她,想同化她,可是我做不到,我被损坏的太严重,就算我完好,我也不能肯定我是否可以同化她,毕竟,她才是这个躯体的主人。所以,我只是潜伏在她思维的最深处,慢慢等待,破茧而出的那一天,随她一起成长。

人的思维活动如此肤浅,几乎都只在大脑皮层,我在她思维的最里面活跃着。偶尔出来看看她,再让她忘掉。

她也是个可爱的孩子,聪明,乖巧,善良。若我可以,难道就这么剥夺她存在的权利?我开始迷茫了。

我并没有迷茫太久,我发现我控制不了蛋白质的生命体,我无法让手,脚,耳朵,眼睛,能服从我的意识支配……毕竟……我本是个外来者……

所以,翰君来抓我的时候,我只有带着她一起走。她叫傅清清。

当她可以怀孕,我几乎是拼尽全力让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发生。

两全其美。

我想,我们不必折损一个而成全另一个。

而世事就是如此,沉沉浮浮,变幻莫测,我是她的终结,她是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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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动视角完,换回女主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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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我的记忆!!!!!!

这是……灵动的!!!!!!

我猛的一震,脑子里突然鲜明起来。一个人影分离出来,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滚!”我说,心里莫明开始恐慌。

她捂着胸口,脸上神色颇为痛苦。

“你居然能推开我?”她苦笑。

“别想同化我,你想都别想!”我吼道。

她还是苦笑,向下一指,道:“你看。”

我低头一看,吸了一口冷气:她从我腿根部斜长出来,长出独立的身子和手。我们两个,就像……联体婴儿!!

我看着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绝望道:“不……”

灵动看着我,微微苦笑道:“没用的,都晚了。我们两个,要不就是你同化我,要不就是我同化你。”

注:借用自江南《光明皇帝》

注2:借用自lyrelion《youngwithoutgod》

注3:其后,幼年的上云在苏沩之师处找到的秘籍也是这本《冰冻三尺》,依其聪慧,后成大器,能以内力之寒攻无不克。

注4:半年之间,苏沩再次调兵谴将,矛头直指东边竣邺山庄,天下自销金一族全灭后,一直动荡不安,眼见天主教秣兵利马,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战争赋重,死伤难免,百姓生活更加贫苦。玄古派隐世的高人(即苏沩的师父,上云的师祖)怜天下苍生,急召弟子苏沩回山,欲说服之,苏不改,于是告之苏沩说:你出兵,若是为了那人,那么那人之子,定殉葬于天下,代天伐之。苏沩回山,一时按兵不动。

注5:其后,假圣女落崖,易扬多日劳累,疲于征战后,受当时圣女之死刺激,牵动旧伤而昏迷,即原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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