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上门,靠在门上,拔开盖子来,一股清新的草地的味道重重包围了我……
第二天,上午在布粥,城外已经满是灾民,所以在城的另一端的郊区上也立了粥场,礼护法在那里布粥。
下午,在一大堆人的簇拥下,我看到了鸣河。河水清澈,川流不息。晚春的阳光在此时分外耀眼,空气中弥漫了河水的氤氲。
我突然想到木旭。谁还记得那个阳光充裕的下午,谁和谁在河边漫步,谁和谁的亲吻,谁和谁的爱情,谁和谁说的永不分离?
他现在是否陪着他生命中的最初重温河边的美好?河水西去,冲走的是谁的过往。
头上突然出现一把柚黄色的伞,易扬说:“日头猛烈,小心被灼伤了。”说完把伞塞到旁边汀兰的手上。
我心里有个地方突然动了一下,像某个死了的心脏突然有了一个勃动一样。“亲爱的傅清清,阳光灼伤了你吗。”
我侧头看着易扬,他没看我,望着远方,眼里全是我看不懂的神情。不,灼伤我的从来都不是阳光……
水流的测量很快出了结果,我边听楼一芜的汇报边拿了个树枝在地面上比比画画,他说完我也把水的流量算得差不多了,渠道不用开的太大,一个宽50尺,深30尺的就足够了。易扬募集了民工,又抽调了部分当地两旗的普通人马过来开渠,还有不少非天主教的普通民众主动参与其中。
开渠正式开始,这一天又在忙忙碌碌中结束了。
晚上老是想着那句“小心被灼伤。”怎么也睡不着,我出了房门,在庭院中站定,却发现对面的房顶上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漫天繁星的衬托下格外孤单。
他发现我站在庭院,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天上的星斗好象全部都映在了他的一双美目中,烁烁其华,眼波摄魂。
许久,他才开头,“可想上来?”我还未说话,他便从屋顶翩迁而下,白色衣袖翻滚,像绽开的夜莲。腰上一紧,人已被他搂住,心跳就这么漏了半拍。下一刻,已经在屋顶上站定。看不出来,易扬这么清雅的人居然也是练家子的。
他指了指他适才坐的地方,那里垫了张白布,我明白他有洁癖,便在白布旁坐了下来,他明白我的意思,也没说什么,又坐在了白布上。
我们俩望着天上的星星,很久都没人说话。
我心里觉得很平静,星空总是给人安稳的感觉。记得以前也有一个人,喜欢在晚上看天空,虽然天空上没有星星,但他总是露出安心幸福的表情。也许早该明白,对他来说,思念他的最初是种安慰。现在,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爱仰望天空,因为天空给人一种无限的希望,只要是在同一片天空下。
“冷吗?”清冷的声音。
“还好。”我说着,感受着空气中的水雾慢慢在身上凝结。
又是一阵沉默。
“天师。”繁星万里,“一路有劳你了。”
“份内的事。”
“四大护法只来了两个,其余的还要天师多担待。”
易扬看了我一眼,平直的说:“圣女你多滤了。”
我苦笑:“我这个圣女滤的已经足够少了。”
“替圣女分忧就是我的使命。”
我琢磨了半天,决定还是把话说通透,“有四大护法和天师在,天主教自当无惧其他门派,只是……我这视察灾区恐怕也就只顺了天师的意思。”
他也停了停,“圣女这么说,易扬惶恐。”
“听说走前天师送了批人去育人院,当菲护法的训兵令也是那日在天颜殿下的。”
“两位护法身肩重任。”
我低低叹了声气,看来这以前的圣女确实不聪明,被别人糊弄惯了。“天师,我若真是只有赈灾这表面的工夫,哪里需要天师随行?若天师真不想让我去,我又哪里出的了天颜殿半步?“
“圣女哪里话,我不过想保圣女周全。”
“水护法和礼护法必是存了同样的心念。”
他淡淡的应到,“水护法武功过人,礼护法心思过人,圣女次行,定无风险。”
“恩,我听过一则趣闻,说与天师一笑。”
易扬侧了下头,示意让我讲。
“说是有一户人家,鼠辈猖獗,啃穿了桌椅,糟蹋了米粮,主人用尽了方法,饲猫,投药,都未能根绝,每每是阵仗一过,老鼠又出来作威作福。”
“后来,邻家的顽童想了个主意,捉来了十来只在房内乱串的老鼠,刮了它们的毛发,泡在粪水里把它们熏臭,又用彩笔把他们画了个五颜六色。最后再把它们放回了,老鼠们果然立刻又逃回了原来的房屋。”
“当天晚上,房内鼠辈的打斗声,嘶叫声,逃串声不断,自第二天起,就再没见过一只老鼠,从此以往,这户人家鼠迹消弭。”
易扬听到最后,勾了勾嘴角,终于说:“圣女的故事到也有趣。”
“恩,万般方法无法赶走的老鼠,最后还是自己赶走了自己。就算外貌变化,气味不同,毕竟同为一类,只可惜,畜生无知,倒让主人家捡了个大便宜。”
易扬转头看了天上,他清越的声音过了许久才飘过来:“圣女将天主教比做一窝老鼠未免也太将天主教看的不济,天主教万一要是好不了,其他人也绝对别想讨了好处去。”
“天主教自是与一房老鼠天差地别,只是希望天师可以手下留情。”
易扬瞥了我一眼,“四大护法,劳苦功高,在教内根基深厚,企是一般能撼动的?”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有人流血。”
“那是圣女宽厚仁慈。”
“我还有一事不明,希望向天师请教。”
“圣女玲珑心思,怎么还会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为何是年护法在天颜殿做阵,而不是当菲护法?”
“年护法在教内多年,最是熟悉教务,何况当菲护法也不是不过问的。”
“我以为你更放心当菲护法。”
“的确,可若是让当菲来做主,同行的便只有一个护法了。”
我沉默了很久,“我还有三个月才登冕,天师手脚可真快。”
“一切都是为保圣女平安登冕。”
“我不过想平静的生活,不想看到太多的腥风血雨。”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易扬!”我冲口而出,我受不了他淡漠的声音,“何必呢,水护法不过是不赞同我而已,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他垂下眼来,还是很冷清的声音:“圣女,水护法背地里都干了什么你并不知情,你知道了也就不会为他求情了。“
“易扬,你一直都这么活着吗?”我看向他,“勾心斗角,好累。”
他没有说话,又是一阵沉默。
“兴许,没了我这圣女反而太平。”我突然间只觉得心灰意懒。
“我很奇怪,为何圣女大病一场后会像换了个人一样。”
我心里一惊。
他没看我,继续说:“且不说玲珑剔透的心思,但就那凿山引水的法子就算让我再想个一年半载也未必想的出。但就偏生变的更安静了,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看到都忧伤,更让人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我十分别扭,“那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总是在努力想。”
他扫了一眼,“过去了就过去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没必要强求。”
我突然想起木旭,强求?有时候,就算强求也是没结果的。过去的,就像用橡皮擦过的铅笔字,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已逝之爱,如今只剩我一个人留恋,可有来者?或者可以在下一世早点遇到他,赶在她之前遇到他。
“就是这样的忧伤,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回过神,看到易扬正定定的看着我。
“我在想什么时候会死。”我脱口而出。随即也是一呆,看着易扬。
“不用想,人总是会死的。”他一字一顿的说,“我现在却不想看到你死。”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的唇封住了口。没有攻城掠地,没有翻云覆雨,只有他微凉的唇贴在我的唇上,软软的,不沾情色的,轻轻摩挲。
“我突然明白了,”我看着他,突然说,“你吻我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你希望我爱你,让我心有牵挂,不再轻易寻死,好好做你的圣女。不过,你完全不用这么做,直接告诉就可以了。”最后一句,我用几乎虚弱的声音说,“我会听话的。”
之后,我们都没再说话,静静坐在屋顶上,易扬望着天空。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眼中有说不完的忧伤,像鸣河的潮水,吞噬了身旁这个仙子般的人物。
第三天,上午在粥场过去了,下午,我又来到鸣河边,一看工程进度,立刻大失所望。鸣山的山石巨大,石质坚硬,靠人工开石,慢之又慢。我走过去,轻抚着鸣山的一个巨石。“天主教可有烟花炮竹?”我想了想,问旁边的汀兰。
“有,每年庆天都会放的,主子你还很喜欢看的,可是想看了?”汀兰应着话。
“那可有火炮炸药?”
“那是一种炮竹吗?汀兰迷惑地问。
我不语,想用炸弹炸山石开渠。可是我努力回想那个高中时的黑火药方程式,却发现已经记不全了,何况记起来了也不见得真的能制出来。
我抚摩着巨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我转了身子,向身后随行的水匕銎说:“一个人把这样的大石碎成可搬运的大小,要多久的?”
水匕銎打量了一下,说:“普通人月余日,五旗的人十来日,若是当菲护法,只怕就是一击之功。”
“当菲护法?”
“主子,”汀兰在我旁边小声的说,“当菲护法是教中神力,当年一人胜了三千人马,苏沩天师才破例升了她为握兵的护法。”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说:“这个速度下去在明年洪涝期前必是无法修完的。”
易扬神色不变:“愿闻圣女妙法。”
我一呆,这个易扬,居然猜出我想出了法子,果然是个精明的有点过分的家伙。
“妙法倒谈不上……楼少旗主,能麻烦你去运两车干柴来吗?”没办法,我身边除了汀兰外,只有楼一芜地位最低,只有让少旗主去干小厮的工作了。
楼一芜呆住,看向易扬,易扬一摆手,意思是去吧。
不一会儿,楼一芜就带了几个穿意旗服饰的教众赶了好几车柴过来。我估计他们以为我要用杠杆或者是滚木的方法,那几车哪里是柴,明明是木材!!
“把柴都绑在石头上,不只是下面,上面也全绑满。”我吩咐到。
绑好后,我又下令,“放火。”
我也吃不准这么大的石头要烧多久,就干脆把那几车柴火都烧完。看烧的差不多了,我对汀兰眨眨眼,“看你主子我给你变戏法。”又指挥那几个教众,“去取鸣河的水来浇石头,越多越好。
鸣河的水乃北边大阑山雪水融化而来,到此依然有些冰凉,一大泼河水扑在烧了半晌的石头上。发出嘶嘶的声音,水雾冲天!“再泼!”我说的很坚定。
几泼水下去,石头开始发出奇怪的碎裂声,不一会儿就看见石头上出现裂痕,“轰”的一声,一块巨石就这么分崩离析了。
我看见汀兰目瞪口呆的表情,笑着对她说:“好看吗?”
“主子……”她结结巴巴的说,“您太神了……”不是我神,是你不懂这热胀冷缩的道理。这一界的人难道除了尚武就什么也不行了吗?
我转头对一脸钦佩的楼一芜说:“把此法传授下去,可缩短一半工期。”
我没有看易扬,但我知道他正在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