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天生的冷漠。
易扬向来把自己隐藏地近乎完美,我有时候也会想,有什么可以刺破他的伪装,让他显出,他的本色来。也许正是有过大喜大悲,所以才不再觉得有什么值得动容,亦或许,只是单纯地,像只蚌一样,坚硬的外壳只是为了保护软弱的心。易扬到底是哪种,说实话,我不清楚。
这是个意外,易扬知道我的出身,那么吃惊肯定是必然的,至于到连茶都没端稳的地步就难免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了。想之前,我刚与他看出竣邺山庄出兵兆头的时候,他最多也就是皱皱眉头。
我虽然觉得蹊跷,可是易扬既然叫我回去肯定是不想让我知道的了,既然他不说,那我何必问?
打算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行动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说想出去走一走,便带着汀兰出了天颜殿,有意无意地往天测殿的方向咄去。
走到一半,汀兰突然出声问我:“主子可是想去天测殿?”
“恩……没有,随便走走。”
汀兰便不再出声,又走了一会儿,汀兰忍不住又说到:“天师现在不在天测殿,应该在天宝殿……”我斜睨着她,看她红着脸,小声说:“我……听殿里的侍者说的。”
我暗自叹了一声,暗恋总是辛苦的,尤其是没有指望的暗恋,一边绝望,一边甜蜜。
“恩,还听说了什么?”我状似不经心地说,两耳朵却立地非尖。
“没……没什么了……”
“那天师去天宝殿何事?”和邺永言有关吗?
“说是去清点库房,人手不够,连天颜殿的侍者都抽了一部分走。”
我心里又是一声叹,少女情怀总是诗,却在汀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默默想着,径自出神。忽然听到汀兰细若蚊蝇的声音:“主子,不去找天师吗……”
我一楞,有点诧异地侧了头看着她。
汀兰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严守分寸的,感到我的目光,自知又越矩了,低头揪着自己腰间垂下的流苏。
“怎么不说完呢?”我柔声说。
汀兰咬着下唇,似有挣扎,却终于开口:“主子,汀兰知道不该多嘴主子之间的事……”
我鼓励地看着她,她重重由咬了下下唇,一口气说道:“主子之间的事汀兰不清楚,但是昨个夜儿,有个殿里的侍者出来说天师一直站在天颜殿的外墙,我出去迎他却被他谴了下来,我原本想告诉主子,可是主子早睡了。我又出去对天师说主子睡了,问天师是否有事,我好去唤主子。天师只说没事,却不离开,我劝了好几次都没用……只天亮时,似乎有天测殿的侍者找来,天师才是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易扬和邺永华已经在全力相扑,各自不让。而我却偏偏是这边的圣女,那边的女儿。邺永华的出征是为了亡妻,死去了的前圣女,他自己说也有部分是为了我,但是,这其中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野心和私欲吗?邺永华是个枭雄,说他没志向是绝对不可能的……而易扬呢?他的应战真的又只是野心那么简单吗?那个掉落的茶杯又是什么意思?
我七浑八素地搅不清楚。隐隐觉得好象有什么,我马上可以知道,但是又偏偏想不起来,就隔着薄薄的一层,偏偏就是看不清楚。
汀兰的声音把我紊乱的思绪打断:“天师一宿没合眼,外边潮气又大,今天就听说一直在天宝殿……”汀兰声音里充满担忧,一个少女的美好心思再也明白不过。
我拉过她的手,不带一丝开玩笑的语气:“汀兰。”
“是。”她忙说。
“我从病了到现在,足有半年,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可是这半年却一直记得。”
汀兰手足无措,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你知道,人后,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个下人看待过。”我很诚恳地说道。
“主子向来对人很好。”汀兰复又低下头去。
“不,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待人真诚,心无城府。”
“主子千万别这么说,汀兰惭愧。”她的头埋地更低。
我莞尔:“天山这么大,估计也只有你担地起了。”顿了顿,终于道:“汀兰,你可愿意与我结义成姐妹?”
汀兰猛得抬头,脸上的惊讶无以复加。
我依旧很是诚恳:“我是真心希望有个小姐妹。”
“主子……怎么……怎么可能……”汀兰眼里水气大作。
“怎么不可能?莫非……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汀兰头摇得像波浪鼓,“只是……”
“好了,没什么可是。”我拉了拉她的手,常年干活,难免有些薄茧,“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是姐妹就是姐妹,以后背着他人,你唤我声姐,我叫你声妹,可好?”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是主子啊……”
我笑:“谁规定不可以,就算有人规定,管它做什?妹妹。”
汀兰不语。
我又道:“妹妹。”
“……”
“妹妹,我唤你你怎么不出声?妹妹?”
“……恩。”
我又笑了,亲昵地拉过她的手:“现在我们可是姐妹啊,你跟姐说句心里话:你心里是不是有易扬?”
汀兰慌乱抬起头来,看见我郑重的神色,却更是慌乱:“主……主子……”
“恩?”
“……呃,姐姐……”她小声纠正着:“我,没有,我没……”
我捏了捏她的手:“还装,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明白吗?”
汀兰不出声。
“走吧。”我转了个身。
“去哪儿?”
“去找天师,他要是也愿意,姐姐我便替你做个主……”
斜眼看见汀兰脸红似火烧,白白的皮肤,小小的脸蛋,薄薄的嘴唇,眉清目秀的面庞凭空添了五分羞涩更是若人疼爱。月白上衣,深红束群,衣如其人,简单清爽。
我提步走着,心里莫明觉得有点堵。
天宝殿人声鼎沸,不少货运的车子进进出出,川流不息。
我在门口看到了意旗的少旗主楼一芜,拿着笔,记录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吞吐。他看见我来,恭身行礼,我也道明来意,他出声招来一个意旗服饰的人来,抱歉地说:“属下不敢膳离职守,引人代劳,还望圣女勿怪。”我很不好意思,连声说无妨。
那人引着我,边走边说:“天师此刻成在领人清帐,圣女可以去大帐房稍等片刻,我可以去知会天师来见。”
我点点头,指着旁边接踵相随的车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恭敬地回答:“是要运往光道城的物资兵甲。”
易扬招了附近凡是可以赶到的五旗人马聚在光道城,原本驻地的物资肯定不够,但见这一车车盔甲,一车车刀剑,纷纷往外而去,不饮鲜血誓不回。
易扬来前我还在惴惴不安,却是汀兰比我更紧张,她拉着我的手,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主子……主子……算了,这个……来日方长……”
我定了定神,微笑道:“没事的,反正早晚会说的。”
汀兰都带了哭腔:“可是我……我不能……我……”
我拍拍她,温言道:“要不,你先出去等我,等我给你带好消息回来?”汀兰如临大赦,打了个千,匆匆退了下去。
我看着汀兰退下去的身影,又出起神来。现在的确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心知肚明又怎么会如此不识时务?明知不妥却偏要行之,或许……我只是在给自己找个借口,找个见到易扬的借口。易扬绝对不会来找我,即使在天颜殿的外墙一整晚一整晚地站着,他也不愿意来找我。
我端着茶盏,看着几叶碧绿的茶叶浮浮沉沉,摇曳轻摆。
忽然觉得我不过也是这大千世界一抿茶叶,看似突显,好象卓然,其实也不过是随波漂流,左右而行。但是若能真如这茶叶一般,无欲无求,洒脱飘逸,却也就没有这一番心头苦,肉中刺。
蹋门而如的声音让我定了心神,易扬涤然一片地走了进来。脸色有些白。
我放下茶杯,站了起身。
“这可是送去光道城?”我明知故问,其实只为打开吓人的沉闷。
“是,”易扬眼也不抬一下,“年殇带的军最快也要十日才能赶回,而以竣邺山庄的行军速度,如果一路攻城而来怕是撑不过十日,所以把一路上所有城池的驻军都集结在光道城。”
“这样可能撑过十日?”
“目前有八万多人,”易扬揉了揉眉角,看起来甚是疲倦,“加上正在赶来的,等竣邺山庄到了估计能有十万出头。”
“可有把握?”
“五旗的人马远不如圣明军彪勇,”易扬说,“守城而言可是撑上十日还是足够的。”
“那山后呢?”
“后山开阔平坦,本来圣明军的驻地,”易扬解释说,“可是却临着悬崖,只有从天山脚下饶行而去,只要守得了光道城自当无碍。”
我点点头,又有些语塞。
沉默片刻,却听得易扬问我:“就来过问这些吗?”
我又开始在肚子里饶那些话,想问这个又想知道那个,但是无论哪件总觉得现在问不出口,可是到这节骨眼上也说不得临阵退缩。
我还在打腹稿,打来打去更是不知如何开口,沉吟不语。
对面的玉人又是轻叹一声,缓缓地道:“那日邺永华留后,是想带你走,可对?”
我沉默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走?”
我想了想,慢慢地说:“如果你是我,你会走吗?”
“……就这样?”
“就这样!”
易扬垂着眼,不知在思忖什么。
“追兵……”我小声提及。
易扬缓过神来,苦笑一下:“已经撤回了……大好的机会……”言语一硬,“下次战场相见,无论你如何说辞,却再容不得任何心慈手软。”
我默然。
“你既然选择留在天山,那就别再惦记那边了,无论邺永华,还是,”他顿了顿,“邺飞白。”
身子一颤,却是更加默然。再次相见?隔着战场,我不知道我还能否和他再见。
“因为千湄?”“还是因为易扬!”
“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就是因为易扬!”
…………
…………
再无可见!!
“今日到底是为了何事?”易扬声音平淡,打破沉默。
“……我看天师繁忙,也就直说了,此事关于汀兰。”
“汀兰?”
我下了狠心,张口直说:“不知天师可有心成家?”
易扬眉头一皱。
我续而道:“我也不瞒天师,汀兰和我是私下结拜的姐妹,天师当知她仰慕天师已久,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当给妹妹做这个主。”
“哦,你今天是来搭红线的?”易扬声音还是什么也听不出来,听不出高兴,也听不出不高兴。
“还不知道天师意下如何?”我小心地笑道。
易扬一冷,“大战当前,岂是家常里短的时候!”
“此事倒也不在一时三刻。”
“现在急在一时三刻的事情可以砌垒积山。”
我被他说地好不尴尬,只得起身说:“如此,那今天我就先不打扰天师了。”
易扬也站起来,拂了下衣衫的皱褶,提声唤进个红衣来:
“送圣女回殿。”几个字说地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