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忍心看到他那个有点疲倦的神情,觉得那不该看到这种神情出现在这样一个泼墨画一样的人身上。
于是,大殿上便响起了我的声音:“既然我的天验不合格,那就再来一次好了,若还是不行,你们再另请高明。”
回到房里我还暗自好笑,我的话像一颗石头投如水中。这个自然是前所未有的,四大护法吵得更厉害了。水匕銎还是投我的反对票,当斐琳雪还是认定我是圣女不用干那破规矩的事,年殇和礼书泉没说话,好象是默认了。最后还是沉默了半天的易扬板上定钉:“后天是飞雀吉日,举行天验。”水护法还要说什么,忍住了,没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看吧,吵来吵去还不是听我的。
我想着想着又不禁摇摇头笑出声来。
我早早的睡了,醒来时已经快午时了。
吃过午饭,我看外面阳光稀薄,庭院边长着棵老柳树,在若有若无的风中晃动枝条,十分可爱。
我走到树下,树才吐新叶,嫩绿的颜色十分可爱。
汀兰看我在院中留恋不去,担心我病未痊愈,进屋搬了圆凳来。有搬来小方桌,端来了两碟点心。
我忽然想起以前在电视里看到那些附庸风雅的画面,兴致一来,又让汀兰取了笔墨纸砚来。
提笔在手,面对黄黄的宣纸,我傻眼了。我是会画点漫画,可是是用碳墨笔画,用这狼毫笔画出来的就不是丹青而是涂鸦了,说到毛笔字更是一塌糊涂。
我握着笔手抖啊抖的,最后终于还是妥协了,落下一首《咏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这字……实在是自己看了都不好意思,想一条条毛毛虫爬来爬去。
我又吃些点心,把玩会儿柳枝。过一会儿,觉得有些倦了,爬在方桌上,居然睡着了。
醒来时,一起身就被夕阳的阳光刺痛了眼。我揉了揉眼睛,想这一觉可真睡过了。
张开眼,才发现对面坐了一个人。
易扬说:“醒了?”顺手抽出我适才压在身下的那首《咏柳》,低低念了一遍。
阳光舔着他的轮廓,他背光而坐,有风挑起他落下的发丝,很美。
我突然发现,他坐在那里,阴影刚好投在我刚刚趴着睡觉的地方,他是怕我被夕阳晒着吗?还是个巧合?。有个温暖的记忆闪过脑中,那个举起手为我遮阳的人。心跳忽然加快。
“这诗很别致啊。”他的声音响起,我赶紧恢复常态,迎着他抬起的目光。
我笑了下,有点心虚,一方面因为不是我写的,另一方面是因为那蚯蚓爬的字,“这手没力气,笔都捏不稳……”希望这个圣女以前的字也不怎么样。
他像忽略了我的话:“你还真是大胆,再天验一次,我想都不敢想,你就这么轻轻巧巧得说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不用那种属下的口吻,而是用这种姿态和我说话让我觉得很高兴,同时也觉得,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般。
“你说这话是想夸我还是贬我呢?”真的很熟悉。
“不妨告诉你,明天根本就不是什么飞雀吉日,能不能过天验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最近天气一直不错啊。”
“你不担心?”他水波不兴的眼里有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好奇。
我笑了,“我若没过天验又当如何?”
“简单说,你若过不了,则必定是妖物,不是妖物也是不祥之人,教众必定杀你祭天。”
我转过头,望着柳树,夕阳给它蒙了层金纱,真像个可人儿。
“不过一死,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嘴边还有淡淡的笑容。死了,或者也是另一种解脱。
天验当天,我坚决不穿汀兰捧来的那袭大红色穿了金线的美服,坚决不要佩带那一堆金钗银饰。我有点明白之前那个圣女是怎么那么倒霉的了,尖端放电!本来就在高处还弄这些名堂,合着她杵那儿当避雷针呢!
易扬一挥手,“照圣女的话做。”汀兰也就没再说什么。
我披了白色绣满淡绿色和淡粉色暗花的衣,用水波纹的缎带掐出腰线,浅鹅黄色的裙裳还是长长的,拖在地上好长一截,头发也这么长长地散着,落在裙摆上。我出了门廊,易扬换了红色的衣服,站在所有人的前方。
“圣女。”所有人都交叉双手于胸前向我行礼。易扬没有动,只是垂了一下眼睑算是打招呼,很快又回复了最初的样子。
天台就着地势,是一处就这山丘逐层向上延伸的祭祀似的场所,四下全是平地,只有那一层层向上舒展的楼梯,每层大概有二十来级,显得很恢弘。
我到的时候,平地上已站有近千人,随我一起来的就是昨天在天颜殿上的一众人。
我忽视掉那近千人的目光,顺着地上铺好的红毯慢慢像最高的那一层走去。
近天侍者在只上了一层就停住,像在天颜殿的划分,每一层都有人停下不再随我往上,五旗的人马,四大护法,最后易扬也停了下来,我一个人走在最高的一层。
最后一层特别高,长长的一截楼梯。我拖着长长的衣裳走的很辛苦,心想这个场景以前在电视上看得好好看,真是自己来了还是好累啊。
春日的正午阳光明媚,周围全是标榜春日的绿。我走完最后一级楼梯,转过身来,站在天台上,春风扑面而来,高处风大,我八尺青丝一下子在身后张扬,群裾飞扬,宽大的袖子兜满了空气。
我低头,易扬站定在下一层,在易扬的鸽子灰的瞳仁中看到一个衣衫飞腾,似乎马上要随风而去的身影。
其实我是想来天台的,我是落在这里的,心里总会觉得也许这个地方有什么奇异。比如说是个空间或时间的缺口,在某个时间打开了,碰巧的,吸来了我的意识体,也许,可能,还可以再从这里回去吧。或者,在这里,翰君他们更容易找到我。
我站在天台上,轻轻闭上眼,木旭……
现在是我不得不承认的失去,木旭抛下我后,我原来都在骗自己,我骗自己说,他玩累了就会回来。所以潜意识里,我还是依赖着他,自认为是属于他的。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们早就分离了。我,非要等到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的时候才明白过来。
风还在吹,吹得我更加清醒了。
我疯狂得更换身边的人,还以为他会吃醋,他会愤怒,但他没有。他只是心心念念得守着他心上的花儿,也是他最初爱上的花儿。
其实他真的是爱我吗?他打篮球受伤了,躺在病床上,我和一大堆同学同去看他。然后跟着同学走出了病房,他突然从病房冲出来,手上还缠着石膏,他冲到我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我爱你。”
可是,当我看到女孩那张和我有五分相似的脸我就该明白,不是因为她像我他才爱她,而是我像她他才说的爱我。
是我真的不明白吗?是我不想明白!他看我眼神分明透过了我,望着另一个遥远的灵魂,但我看不明白,我不想明白啊。
如果可以回去,回去又怎么样?我早就退出了,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进入过,进入过那个温柔的人的心。
我想,是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清醒得我好痛……
我睁开眼,已是繁星漫天,我睁眼的时候,四下看去,我身后的那片天上,有三颗互成犄角之势力的星斗刹那见发出夺目的光芒,似乎在预告着什么……
之后一直风平浪静,只有我心若死灰。天验的结果不言而喻,第二天易扬就正式宣布,按照教规,我将在百日之后正式登冕,我也接过了从四大护法手中递来的那部《天降大典》,开始修炼。
《天降大典》共分四卷,四大长老一人一卷。我现在手中拿的是当菲琳雪的第一卷,共有三篇。书很古旧,封面上四个大字写的一笔一画,天降大典。翻看书,第一页只有一行字,“心怀天下,润泽四方——诫后来人。”
第一篇不是练功之法而是说的这部天降大典的由来,说的是在乱世之中,某夜,天边星辰坠落就是这部天降大典,落在一股亡命的逃军之中,此时刚好有逃亡之人同时产下一女婴,众人自然认为这天降大典是给这女孩,责令其他人不得翻阅。女婴长大后也顺理成章得修炼这上面的所传之法,在身边扶植起了自己的力量,最终创立了天主教,规定只有品行端正,心宽仁厚的女子才能得圣女之位,修炼这天降大典。后来圣女要切记《天降大典》不是要恩泽天主教,而是在赐福全天下。
第二篇才是开始,叫做积气。是为自身修炼天降大典调息身体的方法。我一口气看完,有点失望,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大体是说的如何静心养性,呼吸打坐,凝神运气。最后一句话是,“顺行,月盈则止,入次篇。”
从天台上下来后,易扬以我大病未愈为由说我不用每日都去天颜殿,我也乐得自在,每日从早到晚都按《天降大典》上记的专心积气。
易扬每日从天颜殿下来都会来告知我今天殿上都商榷些什么,年护法新出师的几批弟子有几人安啊哪些旗下,多少人又归啊当菲的麾下,礼护法清的月帐如何,水护法对归附的几个小门派的争斗做了哪些处罚,哪个门派求粮,……我都点头听着,根本不想操心那些。
就这样过了几日。
这一日,我坐在那颗柳树下打坐,心下一片清明,无恨无喜,我就会这么度过我在这一界的一生吧……
按大典上记录的行气走过全身后,我睁开眼,易扬站在我旁边,风清云淡,不知来了多久。
他微微躬了下身子,“圣女。”
我点了下头,他直了身子,向我说着今天天颜殿上的事。说完,他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天师,”我在他身后说,“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你急于圣女登冕?”
他停住身子,慢慢转过来,平静得看着我。
我继续说:“第一次我天验是不合格的,你就力排众意要我登冕,甚至愿意扛住四大护法的压力让我天验第二次。你完全可以再去寻个合天意的圣女人选。”
“教中空置圣女位置18年,这其中,天下三分,如今暗门、竣邺山庄崛起,已经隐隐有赶超之势,我教又企能坐以待毙。圣女又企是随便寻个人来就可以的?”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个圣女有这么大的能耐?”我直视着他的眼,“天师不是不想空置圣女,而是不像空置圣女手中的圣明牌吧?”
圣明牌是圣女控制天主教的凭证,我在汀兰的口中旁敲侧击了一些消息,知道圣明牌是调遣四大护法的唯一令牌。加上平时易扬说的一些零星的琐事和那日天颜殿的见闻,我心中大体猜了个七分。易扬控制了五旗,但是没法干涉四大护法,因为四大护法是听命于圣女的。这也是为什么那日在天颜殿上五旗旗主都不说话而只有四大护法可以和天师争议。天主教的最高战斗力和财力都在四大护法手上,虽然五旗的力量也很庞大,但是要受四大护法中司罚的水匕銎和育人的年殇的约束和影响。只是握兵的当菲琳雪为何助我,我就一点边也摸不到了。
他的眼中有一丝诧异闪过。
我心中更有八分肯定。“这些天天师肯定为了我,少不了和四大护法明争暗斗,我先谢过了,”我细细叹了口气,“以后天主教的事情还要天师多为我费心了。”我知道,这是他最想听到的承诺。
当个傀儡有什么不好,我只想平静了却此生,当个米虫正好如了我的愿望。
易扬眼中有丝丝缕缕的探究,还有些怀疑。他说:“圣女你多心了,我自当做好我份内的事。”
我又闭上了眼,没听到任何响动,我知道,他已离去。
“出来吧,”我张开眼,易扬果然已经走了,“你以为你躲在那儿天师不知道吗!”
老柳树后转出一个月白色上衣的少女,正是汀兰。
听得我出声,她红着脸出来了。
“我看这几次天师都没赶你,你也不用每次都躲着了,下次天师来你就在旁边伺候吧。”我说。
汀兰被我说中心事,脸更红了。
我带了一丝笑容说:“汀兰你也是适嫁的年龄了,你若真的有心,我就和天师求个情,让他取了你过门,只不过……估计你只能做小,被一大堆女人欺负。你可要想好哦!”
汀兰已经笈开,正是嫁人时候,易扬则美地模糊了年龄,就那姿态,那风骨,我想用妻妾成群应该很贴切。
汀兰的脸成了个小苹果:“主子是说什么呢,汀兰没那个想法,汀兰注定是要一身跟着主子的。”
“哦,是吗?”我笑了,“别说你在柳树后面捉蛐蛐呢。”
“主子!”小苹果熟透了,“您就别老取笑我了,这天主教内对天师暗寄芳心的女子多了去了,您怎么不去取笑她们!”
我无奈得笑了笑,闭上了眼,开始打坐。脑中电光一闪!难道当菲琳雪也……想想又觉得好象不是,当菲琳雪那么魁梧有气势的女人怎么会像汀兰一样有小女生情节,就算有,怎么又会看上比自己还瘦弱,比自己还像女人的易扬?
过了一小会儿耳边传来汀兰微小的声音:“天师还未取妻,哪里又来的一大堆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