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情, 都是开头最难。
包括做皇帝, 也包括告白后两个当事人的相处。
反正君泓一早起床的时候,就坐着发了一会呆,想到一会儿上朝就可以见着叶知, 就觉得心底隐有蜜意,嘴角翘着拉也拉不下来。
期待也好, 纠结也罢,反正等君泓上朝之后, 他想见的人根本就没有见着。
他的目光淡淡一扫, 看向梁略,“梁相,群臣都到齐了?”
梁相不慌不忙的恭身作答, “皇上今日是登基后第一次上朝处理朝政, 按理文武大臣都该上殿议事,但是今晨叶府遣人告假, 说是叶知旧病复发, 昏迷不醒。”
君泓的第一反应便是要站起身来,可是他稍稍握拳之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傅卿,明日有花间国和翼国的使臣前来,接待的相关事宜是否已经安排妥当?”
傅鉴之站出列来, 面有难色,“回皇上,本来是万事俱备, 但是现在看来,可能有一点问题了。”
“什么问题?”
“花间国先期已经叫人来知会,说是一字并肩王曾与叶知有过数面之缘,此次来访,希望由叶侍郎负责接待。本来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叶侍郎病倒,恐怕到时得跟花间国使臣再解释解释,另外安排人了。”
易惊鸿不自觉的朝君泓脸上看去,他只是点点头,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好,那傅卿去安排吧。”
“皇上,还有一事?”傅鉴之额上已经隐隐见汗了。
“何事?”
“接待所需经费,户部应该拨的银子还未到位。”
还没等君泓的目光扫过来,户部尚书陈铁已经“扑通”一声跪下去了,“皇上,最近几年年年欠收,历年赈灾又要拨出去大笔银子,再加上先皇殡天以及您登基所需要花费,国库已经近乎空了。”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捧着几本厚厚的帐簿,“所有的帐簿都在此,请皇上明查。”
新皇入朝第一天,户部就搞来个空的国库?易惊鸿垂下眼去,看来这给新皇的下马威不是一般的大。
君泓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把帐簿留这儿,朕会着人好好查一查。户部连朕的衣食住行都付不起了?”
陈铁抹着汗,“臣不敢,宫中一切用度照常。”
“那就把宫中的费用先拨给礼部。”
“可是,如果拨了礼部所需银两,宫中下月就得断粮了。”
“断粮?”君泓微微扯动了嘴角,坐直了身体,“传朕的旨意,明日起,先皇所有后宫妃嫔,育有皇嗣的,迁入各皇子宫院,未生育的,每人发回原藉,由当地府衙每月发放纹银一百两,直至寿终。宫女太医减半,各宫月银减半。”
堂下大臣个个瞠目结舌,谁也没想到,新皇上位的第一把火,竟然是从宫中烧起。
“皇上……。”有人要开口,可是君泓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他说,“别跟朕讲礼讲情,难道各位没听清楚,国库已经空了吗,让人回原藉总比饿死宫中的好。”他顿了顿,再说,“再宣另一道圣旨,由于国库空虚,停选秀女,娶后纳妃之事,三年后再谈。”
易惊鸿不动声色的笑了,他悄然抬眼,望着高坐于台上的君王。
这个男人,配得起这崇兴天下,不负他家公子寄予厚望,甘心辅佐。
“皇上,臣有事启奏!”兵部尚书张台铭也站了出来,“下一年度兵马所需军费,也请皇上定夺。”
君泓略略抬眼,“所需兵马费跟人马有关,爱卿把兵部现有的军队,战马,武器数量都统计出来吧。”
张台铭上前一步,“臣早已经备好,请皇上过目。”
太监很快将清张台铭所呈的清单端了上来,君泓大致扫了几眼,便道,“兵部确认现有的军费无法负担下一年的开支,并且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确是如此,冬天快连棉衣都发不上了。”
君泓微微笑了开来,“前几天叶星扬还在抱怨说边关草肥马壮,就是差点人,既然张爱卿已经被军费逼至如斯境地,就从兵部划二十万人,交由叶星扬麾下,至于他所需军费,就由他自个儿筹集。张爱卿,您的人还多不?”
张台铭脸色铁青,“皇上此举,恐怕会鼓励某些人拥兵自重,更何况自筹军费,恐伤平民啊。”
君泓摆摆手,“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更何况叶星扬敢扰民的话,朕自会处理。张爱卿,兵部是不是还嫌人多经费不足?实在不行的话,朕再给叶星扬划几十万过去。”
张台铭还想说什么,梁略已经跨前一步,“皇上,叶星扬只是一小小的驻防将军,若是再加兵力,实在不妥。不如再给兵部户部一些时间筹集经费,实在不够的再另寻他法。”
君泓点点头,此时此刻,也实在不宜再穷追猛打,“就如梁相所言,只给叶星扬二十万人。其他诸事,稍后再谈。”
他心中有事,再草草说了几句,便散朝了。
今日朝上的对峙,谁输谁赢,恐怕只有当事人心里才明白了。
君泓来不及细数其中胜败,便带着易惊鸿,韦崎和几个太医匆匆朝叶府赶去。
易惊鸿虽然有些忧心,但是还不至于失控,因为他深知叶知的身体状态,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家公子肯定都是提心吊胆的,所以想当然的以为,这次也是叶知的身体出现状况了。
却不知道,生病的,真是叶落。
话说十多年从来没有生过病的叶落,一生起病来,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让整个叶府都闹翻了天。如果说上一次她的发烧是因为叶老太爷去世,是由心病引起,是生理心理到达极限后的反应,那么这一次呢?
已经看惯了太阳从东边升起的,突然连续两天它要从西边升起来能不让人害怕恐惧么?
叶落小的时候为了要和哥哥同甘共苦,曾经大雪天的光着身子泡在雪水里,结果她自己没咳嗽一声,倒害去拉她上来的侍卫连续流了一个星期的鼻涕。
就这样一个不病之身的叶落,居然在一个风和月丽的夜晚,在自己家里温暖的小床上病倒了,而且是高烧烧得满脸通红,起床起到一半就倒下去的那一种,能不叫人慌乱?
反正,简凡是热泪盈眶的站在叶落房前,几乎要大哭三声再大笑三声来表达自己心中复杂的情绪。
多么不容易啊,他习医二十年,并且是老太爷钦定的小姐的未婚夫婿候选之一,却很少机会在小姐身上施展他的医术,现在,终于等来了这一刻。小姐上次是悲伤过度引起的身体反应,去除心理上的因素,他家小姐这次才算是真的身体上生了病.
所以,他心疼有之,难过有之,更多的,是喜悦。
小姐啊,你终于也会生病,是个正常人了!
叶落捂着发烫的脸,身上盖着厚厚的两层棉被,无奈的望着床边的兄长,“亲爱的哥哥,我保证就是昨晚吹了风所以着凉了,绝对绝对没事的。”
叶知也不和她多说,一只手在她头上拍了拍。
叶落就只得苦着脸乖乖的躺在床上。
风间影在一旁暗笑,果然还是要把大公子请来才有效,要不然公子早就掀被而起上朝去了,就他和简凡哪里拦得住。病人嘛,就该好好的休息才是。
君泓带着太医来的消息,让屋内的几个人都愣了好几愣。
叶落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告诉他,我们家简凡比他那些太医厉害多了,不用了。”
桑榆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不行,皇上说一定要见见你,让太医给你把把脉他才安心。”
叶落咬咬牙,“他还跟我杠上了?”袖子一捞,准备坐起身来,“我出去跟他说。”
“落落!”叶知一把把她按了下来,把她拉高的衣袖扯回去盖住手臂,叹了一口气,“你总归是个女孩子。”
叶落讪讪一笑,自个儿把另一只衣袖拉下来了,太热了,以致于有些糊涂。
叶知看她躺好,起身把两边蚊帐放了下来,才对桑榆说,“请皇上和太医进来吧。”
桑榆心下疑惑,却仍是领命而出。
“哥,太医进来不行的,而且你还在这里。”
叶知自顾自的脱下靴子,塞到了床底下很里面的地方,“别担心。而且那是皇上,你刚刚那是什么态度,拒绝见皇上?你有几条命够你挥霍的?”
风间影和叶落目瞪口呆的看着叶知脱了鞋之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他从背后将叶落抱住,有纱帐遮掩,再加上床上两三床被子,根本看不出来躺了两个人。
君泓推门进来的时候,叶知刚刚躺好。
“叶知,你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是不是昨晚在屋顶上吹风吹着凉了?”
叶落咽咽口水,点头,“有可能是吧。”
君泓恨恨的瞪了她一眼,“你以后要加强锻炼,这么随便吹两下就病成这样?”看她两颊通红,顿时后悔不已,他昨晚走的时候,应该强制他下屋顶来的,要是当时他那样做了,估计就不会感冒了。
“太医,过来把脉。”
太医提着药箱过来了,易惊鸿上前一步,风间影连忙拉住他,做了个眼色,易惊鸿便停住动作,静立在君泓身后。
太医在床边坐定,叶知的手便隔着叶落伸了出去
叶落脸色怪异的看着太医把脉,把着把着,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都出来了。
少倾,他放开叶知,便跪倒在地上,满脸惶恐之色,“皇上,叶侍郎脉相虚浮,是沉疴之相,臣无能。”
“无能什么?”君泓顿时声音都变了。
“请皇上饶命。”瞎子也看出来皇上对这叶侍郎的重视,此时此刻,太医已经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被皇上选中一起来叶府了。
“给朕说清楚,要不然,立刻拖出去砍了。”
太医牙齿一咬,“药石罔效,时日无多了。”
屋中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君泓已经扑向床边,“叶知,”他掀开纱帐,抚着叶落的脸,“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
在他面前,叶知从来谈笑风生,事事成竹在胸,他从来没有想到,这样让他安心,处处为他打算的叶知,竟然是真的身染重病。
“叶知,我不准你死,你要陪着我,一生一世陪着我。我活多久,你就要活多久。”
叶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愣愣的看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年轻君王的眼里流出来,砸在她的脸上。
直烫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