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人还不是很多, 姬君冶为方便说话找的是个偏角落的位子。她静静地看着走到面前的商怀月, 纤细秀美,眉目温婉,典型的江南美女。男人哪怕在外面多风流, 回到家里还多是喜欢这样的女人的吧?温柔似水,自古以来, 红颜水里不知沉溺了多少英雄气概。她的哥哥也不能例外,只怕自己再不出手, 他就要淹死了。
怀月的心里忐忑不安, 见了姬君冶简直比见姬君陶还心虚,勉强扯了笑脸问:“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吗, 才几天不见就这么看我?”
“我爸爸说得对, 你和我妈妈长得真有几分像。”姬君冶道,“我说的是我妈妈, 严格地说是我哥的妈妈, 不是我生母。”
怀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了?很意外?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还当我哥是我先生?”姬君冶抿了一口手里的“忆江南”,道:“我们兄妹俩都还算长得不错,不过长得却一点都不像,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吧?因为我长得像我的生母, 虽然我是在她的葬礼上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是遗像,不过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是生我的人, 和镜子里的我长得实在太像了。”
姬君冶又抿了一口酒,“一个这么像她的女儿,当初她为什么不要呢?”她对怀月笑了笑,“她发现自己怀孕后竟然跑去问我妈妈要不要我这个孩子,不要的话她就做掉,但是要给她一笔钱作为补偿。那时候我爸爸已经很有点名气了,他对女人一向大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独独对我的生母这么吝啬。过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我那个当模特儿的生母在跟着我爸爸的时候又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还是个穷人,花着我爸爸的钱却和别的男人暗通款曲,让我爸爸一时成为了圈子里的笑话,他知道后暴怒,当然不会给钱了。”
姬君冶盯着怀月,“乱吧?这个圈子,五颜六色搅在一起,自以为浪漫,其实也很丑陋。”
怀月不置可否,她一直都认为那是个跟自己无关的圈子。
“我妈妈是个信佛的人,是这辈子我看到过的最善良的人,她保住了我,所以,我的生命不是我的生母给的,是我妈妈给的。如果不是我的生母在我17岁的那年患病去世,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不是我妈妈的孩子。这么多年,妈妈对我呵护备至,凡是亲生母亲能做到的她都做到了。可惜我做得不够好,那天如果我不是在房间里打电话,她也不会从楼上跳下去。”
深陷在爱情中的女人,眼睛里除了爱人,对别的事情大概都有点漫不经心,所以才会没有发觉妈妈那段时间的异样。这是她迟迟不愿和阿戚结婚的另一个原因,因为觉得负疚,因为要赎罪。
姬君冶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咳嗽起来。半天,才继续道:“所以我要替我妈妈看好哥哥,那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牵挂,如果哥哥不幸福,妈妈在天上也无法安心,那我怎么对得起她的养育之恩。”
怀月看着面前的女子,有一种张扬的美丽,却原来也有那么一颗沉重的心,她觉得她们之间在一瞬间走近了许多。
“我妈妈在最后的几年里不止一次地割腕自杀,这让我变得十分紧张,每次看到她,总是首先去看她的手腕。后来我把家里所有的刀都收了起来,没想到她最后一次没有用刀。”姬君冶掐掉烟蒂,笑道:“今天我被我哥吓了一跳,他不小心用裁纸刀划伤了手腕,那一刻我竟然产生错觉,以为是我妈妈的手,过了这些年了,我还是忘不了,那些血,滴滴答答落在宣纸上,止也止不住,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尽管灯光昏暗,姬君冶还是察觉怀月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雪白,她心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今天下午哥哥一定去见了怀月,两人不欢而散是哥哥今天情绪波动得这么厉害的原因。阿戚说得对,那天晚上也许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哥哥陷进去了,而怀月却想逃出来,会是这样吗?
“我哥哥这个人,在别人看来,似乎上帝特别眷顾他,出身名门才华横溢,可是实际上从他懂事开始就没有真正地快乐过。父母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爸爸忙着追逐红尘,妈妈整天在家郁郁寡欢,别的孩子能享受到的父爱他享受不到,别的孩子能安心享受的母爱他享受得战战兢兢。他第一次发现妈妈得了抑郁症是目睹了我妈妈在浴室割腕自杀,那天他刚和他女朋友看完电影回家,从此留下阴影。以后每次恋爱都是谈几个月便谈不下去,因为他无法经常陪在女友身边,总会中断约会跑回家来看看妈妈或者我是不是安然无恙。”
“家庭环境确实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我和鲁风离婚的时候,也是犹豫了很久,不是为了那个男人,只是为了豆豆,怕给他的人生留下阴影。”怀月深有感触道。“如果豆豆的人生因此受了影响,我会受不了,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姬君冶在心里叹气,怀月要考虑的不是一点点啊。
“怀月,我知道我哥哥喜欢你,我想你这么玲珑剔透一个人,其实也早已知道。他这个人处事单纯,可能有地方得罪了你,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他计较好吗?”
姬君冶直率地看着怀月,“他这几个月因为你心情很好,阿戚不止一次跟我说哥哥的病已经好了。你看他没日没夜地赶画,一个抑郁症病人不可能有这样的工作热情。他每周给学生上课,开始慢慢参加一些沙龙聚会,也不再讨厌人多的地方。他喜欢豆豆,经常抱着他玩,以前他从不能忍受旁人接触他的身体。这些年来,他的身边没有过一个女人。”
怀月满脸通红地看着姬君冶,不知道是为了她开始说的那句姬君陶喜欢自己,还是为了最后的这句话。
“别紧张,我知道你没爱上我哥哥,所以我哥才会那么闷闷不乐。你不回来的日子,他总是站在窗前看着门口的那条小路,吃饭也没胃口。你不告而别去了云南,他急得两天一夜没睡觉,直到我通过陈社长的电话找到你,他才略略放下心来。我替他高兴,他今年35岁,总算领略到人生的一道最美丽的风景,我也替他难过,因为这道风景美则美,只怕其中却没有他。”姬君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眶有些湿润,“这个傻瓜,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恐怕他已经知道结局不妙。”
怀月扭开头,更加觉得自己对不起姬君陶,心里万分难过。
“你这个人就是心肠软,你又没做错什么,喜欢你是他的事,你不喜欢他也不能说就是害了他,最多只能说是他运气不好,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偏偏喜欢你。”姬君冶又喝下一杯“忆江南”,笑嘻嘻地问:“怀月,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陈瑞炀?那天那么晚了还和他在一起?在云南无法无天了吧?”
“没有的事,那天我们几个同事一起在丽江的酒吧,到了丽江不到酒吧去坐坐,不能算到了丽江吧。”怀月正色道。她无法接受姬君陶,却也不想扯出别的男人来打击他。
姬君冶仔细观察怀月的神色,看不出一丝破绽,心里暗暗欢喜,怀月虽然还没看上哥哥,可是也没看上其他人呀,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云南比我们这儿凉爽多了吧,你看这鬼天气,简直出不了门,你想着把豆豆送去大青山避暑,怎么自己不躲到排屋来住,那里起码比城里温度要低5度。”
“一个人,哪儿不好过?反正都是要开空调的。”怀月低了头道。
“你是不是豆豆走了连魂儿都丢了?忘了你那些菜了?亏得我哥还天天上屋顶给你浇丝瓜,有时候还一天两次,丝瓜结了好多,都吃不完。”姬君冶道:“昨天晚上我还摘了两根做了个汤呢。”
“我以为是你在给我浇水呢!”怀月心里五味杂陈,听姬君冶这么前前后后一说,她才知道他为她到了这样的地步,这可让她怎么承受得起。
“我总共也就给你浇过一次,”姬君冶有点不好意思道,“老是忘记嘛,有时候想起来了,我哥早就浇好了。他这个人,平时在家什么活儿都不干,没想到丝瓜倒料理得挺好,我还怕他老浇水给淹死了呢。”
“丝瓜不会淹死就怕干死,农村里很多人家把丝瓜种在池塘里的。”怀月强笑道,“这丝瓜好吃吧?清炒着吃,会有丝甜味。”
“你这么一说我好想吃啊,怀月,我叫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姬君冶探过头来小声道,“我可能怀孕了。”
“真的?”怀月睁大了眼睛,随即皱起眉头,“那你怎么又是抽烟又是喝酒,这样对宝宝不好。几个月了?”
“没事儿,才一天。”姬君冶伸出手指头在怀月眼前摇了摇。
“一天?”怀月不解。
“笨哪,亏你还做了妈妈呢!”姬君冶叹道,“我本来今天想买药吃来着,可阿戚不让。”
怀月哭笑不得,这个家的人还真是强啊,老爸明明皈依佛门却理直气壮地偷吃红烧肉,女儿号称怀孕一天,那个姬君陶,她的眼前浮现出他清俊的面容和浅浅的笑意,相比之下可算是太正常了。
“你就这么肯定?”她笑着问。
“当然了,不在安全期,我们俩又都没老,干吗怀不上?”姬君冶也笑,“我得赶紧生个女儿,招豆豆做女婿。”
怀月站起身道:“既然这么肯定,我们快走吧,你今天晚上喝这么多酒,难道还想在这个烟雾缭绕的地方呆下去?下次可别这样了。”
姬君冶制止道:“我们再坐一会儿,我叫阿戚来接我。”
怀月看看四周,咬咬牙道:“这儿空气不好,别呆了,我来开车吧。”过去的话也许会碰到他,可是总不能不管眼前的孕妇吧,怀月在心里说服自己。
姬君冶惊讶万分:“原来你会开车啊,怎么从来不见你开车呢。”
“分手的时候他要给我的,我没要。我以前也很少开车,交通这么拥挤,上下班时开车比走路还慢,你不违章还要担心别人违章,觉得反倒是个负担,还是坐公交安心。本来我的车技也不是很好。”怀月道,“不过你放心,晚上车少,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我没怀上豆豆的时候就考出驾照了。”
姬君冶开心道:“那我今天是什么待遇啊,居然有幸让商小姐亲自驾车。”
“什么待遇,孕妇的待遇呗。”怀月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要是知道你怀孕了,怎么也不会答应约在酒吧的,你以后也得尽量少在外面吃饭,吃得再高档,总是自己家里的放心一点。”
姬君冶道:“你要是住排屋,我还可以常到你那里蹭饭,总不能指望那两个男人吧。如果我妈妈还在,准替我张罗得周周到到的。”
怀月玩笑道:“你今天东拉西扯跟我说了老半天,绕了这么大一个弯,不会是来让我做孕期厨娘的吧?”她心里自然对姬君冶的企图一清二楚,可是有些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地应付过去了。想起姬君陶受伤的手腕,想起那双美玉一般精致的手曾经那样爱抚过自己的身体,暗暗叹了口气。
姬君冶却在心里自作聪明,心想傻妞,我说了这么多关于我哥的事情,不能□□裸地要挟你,总有点潜移默化地感动你了吧?至于怀孕的事,不过刚好拿来做了幌子而已,要不然一转身就被你识破了我的用意,不是白费口舌了吗?既然你自己说岔了,可别怪我要辛苦你了。“孕期厨娘我是不敢提,偶尔让我吃顿好的总行吧?”
怀月摇头叹道:“装可怜,你可真是人精啊!”
其实这两个,哪个不是人精啊,若无其事地弯弯绕着开玩笑,绕来绕去心里却都绕不过某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