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萌脾气一上来, 拿着包跑出了家门, 走了半里地又想通了,认为确实不该让曲烨揽下这个事,摸了摸包发现影楼送的婚纱杂志还在, 便打了车往邵承家去了。
邵承安慰了筱萌半个多小时,又给筱家父母报了平安, 正准备送她回家,不想客户突然来了电话, 筱萌只好等在客厅里, 一直到宁橙进门。
宁橙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但她认为通知曲烨前来摆平筱萌是正确的,总好过劳烦自己的丈夫, 毕竟现在不同婚前了, 她的心境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从注册登记到现在,不过是几天的光景, 宁橙竟然有勇气点燃心中闲置许久的火炬了, 也可能是因为才受到秦如是的洗礼,令她斗志蹿升。
她想,难道他们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曲烨和筱萌么,她偏不信这个邪。
坐在筱萌身边,宁橙想到秦如是的告诫, 她说男人都需要女人在外人面前帮他们树立自信心,而女人只需要在伤心难过时找个朋友靠一会儿。
宁橙将手搭在筱萌的肩膀上:“你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
多半是和曲烨有关,女人心烦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情。
筱萌避重就轻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每次吵架都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生气的不是事情,而是这个人,他从不站在我的立场安慰我替我着想,永远只会指责我说我无理取闹,而我呢,我要一次又一次的站在他的立场替他想,他已经习以为常了,现在只要我反对他,他就说我变了。”
主动久了会很累,橡皮筋拉得太紧了也会断,筱萌认为她厌倦了迁就,但是曲烨已经将它视为家常便饭。
宁橙劝道:“等过几天,你再回想今天的事,可能就会觉得微不足道了。我就经常如此,曾经最耿耿于怀的事,多年后再想起却发现早就无所谓了。”
筱萌扯扯嘴角:“会这样么?”
宁橙用笑容回答了这个问题。
几分钟后,曲烨匆忙赶到,额头上还挂着汗珠,筱萌苦恼的表情就像被熨斗烫过的褶皱,瞬间抚平了,她扑进曲烨的怀抱里的刹那,眼泪也刷的下来了,仿佛之前的争吵不过就是为了小别胜新婚准备的催化剂。
宁橙看着他们,搞不懂筱萌为什么会自怨自艾,筱萌太低估自己拥有的幸福了,她简直拥有了很多女人们都艳羡的一切幸福,却因为她的永不知足,所以身在福中不知福。
然而转念一想,宁橙又不禁在心中自嘲:“大道理谁都会说,只是说的时候超然于世,真轮到自己身上却一样难以自拔。”
送走了曲烨和筱萌,宁橙随手打开那本婚纱杂志,每逢边角被折起的页面都会多看上两眼,她知道筱萌有将印象深刻的书角折页的习惯,再一细看这些页上婚纱的款式,风格确实带着筱萌的影子。
宁橙记得那场婚宴上筱萌总共换了三件礼服,唯有一件是纯白的婚纱。但是对于宁橙来说,婚纱和婚纱照都不过是娱乐自己的一次性产品,无论你当时怀揣着怎样梦幻的心境去看待,在不远的将来都难免会觉得它们过时了,尤其是照片上笑容僵硬的男女主角,她简直不能想象邵承涂脂抹粉后的样子。
邵承走出书房时,正见到宁橙对着婚纱杂志发呆,以为她正为此烦恼,用食指敲了敲被摊开那页上的某个款式:“这件不错,哪天陪你去试试?”
宁橙不自觉地蹙眉,她相信邵承一定不记得这件就是筱萌在婚宴上穿过的那件,她说:“这件一般,换一个。”
邵承挑着眉,随手一翻:“那这件吧?”
那件也是筱萌的风格,宁橙的眉毛纠缠的已经化不开了:“若是筱萌的话,一定很合适。她皮肤白,身材好,这种款式最能突出她的优点。”
邵承合上杂志,将她圈进怀里:“那不如等我回来再说?过阵子我得去一趟澳门。”
宁橙脸上降了温:“公事么?”
她将心中的微词按捺不讲,本想质问他就是这样对待新婚妻子的么,却又不想在他们刚结婚还不满一周时挑起导火线,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太薄弱,并不适合质问和审判,当然,任何关系不薄弱的婚姻关系,都经不起质问和审判,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
“公事,不过我需要你陪我一起去,这次我要见的客户是今年的重点对象,要是把他拿下,咱们的新房就不用供了,一次性付清,在未来几十年里咱们还会有第二套房子。”
男人愿意用“未来”承诺女人的栖身之所,这对女人来说是一种魔咒,而大多数中国人都有安家落户的观念,房子自然是不嫌多的。
宁橙就受到这种魔咒的蛊惑,她只是盯着邵承的笑容几秒钟,便下定了陪他一并出差的决定,她忘了白天才跟于本生保证过全身心投入工作而换来了提前转正,也忘了提醒邵承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次结伴外出,竟然不是蜜月旅行。
宁橙不得不承认,无论男人将生活安排的如何面面俱到,都会在最不该出错的小事上伤了女人的自尊心。
直到睡觉前,宁橙的情绪都处于低迷状态,她每将视线投向邵承一次,心口都会莫名一抽,那不是绝望,也不是伤心,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化学成分,并不凄凉,却延续着痛苦,同时又发现她对邵承的关注并未因此而减退,越是不想被他牵动情绪,情绪却往往因他而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更爱邵承多一些,还是更爱邵承带给她的痛苦。
然后,宁橙又想到了曲烨的警告,不禁自虐的认为这或许就是报应,她抢占了公主的王子,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有越级挑战的女配角,都要承受应得的苦果。
半个月后,宁橙陪邵承去了澳门,临走前她回了一趟娘家,宁母火眼晶晶的看穿她的不快,以过来人的口吻开导她凡事要学会忍让、迁就、配合。
按照宁母的形容,男人都是孩子,他们找妻子除了是想找一个能发挥英雄主义的女人保护,也是为了私底下随时随地的撒娇耍赖,女人要享受被宠爱的优越感,也要学会付出母爱。
于是,宁橙将澳门之行归为“她付出母爱”的范畴。
然而从他们那天赶赴机场并被请进贵宾候机室开始,一切都不对劲儿了,宁橙很难不注意邵承的言行,因为那实在很反常。
半个小时内,他到角落里接电话三次,借故去洗手间两次,满面春风,眼中仿佛容纳了排山倒海般得兴奋,倒不像是去见客户,更像是去见情人。
宁橙还记得临走前,他特意嘱咐自己将两身三件头的西服装进行李箱,他还自选了三条不同花纹的领带,连领带夹和袖口都精心配过。
宁橙满腹疑惑,很难不去设计阴谋论的细节,脑中甚至按照这些线索浮现出巨细无遗的桥段,可能就在澳门的威尼斯人酒店里,正有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脱光了衣服等他去抚慰,可能那个女人就住在他们隔壁,只是为了让他尽情享受隔着一道墙偷情的快/感。
胡思乱想耗费了宁橙许多心力,她心不在焉的被邵承拉上飞机,陷入短暂的睡眠,下机后依旧混沌茫然,一直到入住了酒店,还来不及细细打量房间的布局,她已经忍不住的将话题引了出来。
“邵承,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她单刀直入道,站在房间门口,不肯越雷池一步。
邵承回头冲她眨眨眼,一手推开房间门,牵起她的手:“先进来说好么,宝贝儿。”
宁橙难掩抗拒的跨入门口,瞪着他:“你来澳门真是为了公事么?”
“自然是假的。”
邵承又拉了她一把,她脸上震惊的表情着实有些呆傻,令他忽然萌生一种恃强凌弱的冲动。
宁橙这才注意到卧室内的布置,梳妆台上摆放了几十朵圈成心形的玫瑰花,十几分钟前因承受不住折磨而被她扯开的枕头下竟然还有七八个小雨伞,以及一件说不清是上衣还是短裤的布料。
“你要我穿上么?”宁橙将它举在手里,望进他氤氲迷蒙的眼里。
邵承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含糊:“这不是我让他们准备的,不过我不介意你试试。”
“没有公事,没有出差,对不对?”
“嗯。”
“你让我患得患失了半个月,你怎么这么可恶。”
翌日清晨,宁橙虚软的被邵承拉起身泡了个热水澡,之后房间里进来几个陌生女人,邵承暂时的回避,留下宁橙和三个女人的缠斗。
她们剥光了宁橙的浴袍,将她按在床上按摩、美容,接着是上妆、选礼服、挽发,几个小时后,宁橙终于逃离了战场,正迎向懒坐在沙发里邵承的眼神,在他轻佻且挑逗的口哨声下,她甚至怀疑自己又要被剥光。
然而他只是从怀里掏出钻戒,套在她手里,并附耳轻语:“我真想成为这件衣服。”
十分钟后,在酒店的某个包厅里,宁橙和本该在北京的宁父、宁母重逢,就在前几天,她才和宁母抱怨过邵承先工作后婚姻的行为。
宁父再次拿出存证包在红包里双手奉上,宁母也应景的将一只羊脂白玉手镯套在宁橙的手腕上,并且说:“这回足够惊喜了吧?”
这是从小到大收获最丰盛的一天,宁橙已经失去了表达喜悦的语言能力,表情也难以放松,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再粗枝大叶的男人也懂得耍浪漫,这本就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手段。
借由在赌场里输掉了三万多块而发泄掉情绪,宁橙得出一个结论,她没有赌运。就像老话说的那样,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一天后在澳门塔上,宁橙痛哭出声,埋在邵承的怀里,不敢从233米的高空一跃而下,她宁愿一辈子都当爱情的奴隶,也绝不向恐高症妥协。澳门塔是世界上最高的蹦极场所,全塔高达338米,她本以为他们是要去塔顶喝咖啡看风景的,然而邵承却将她带到在233米高处设置的蹦极跳外围,这里不像其它地方的蹦极会有人推你下去,全凭自愿。
邵承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哭成这样。”
宁橙一句话都接不上来,上气不接下气。
此后一天,他们足不出户,邵承关上了所有窗户上的双层窗帘,连一盏灯也不留。
宁橙红肿着眼睛躲着他,就像是预感到危险来临的小猫害怕被主人找到强压着做节育手术般得敏感。
屋子很大,人很小,但是不论她如何躲避,最终都会被他找到。
澳门之行呼啸而过,随着飞机在北京降落,宁橙的心情也回归原位,她告诉邵承,她暂时不想拍婚纱照了,又告诉邵承,她很幸福。
邵承的吻,在迎来北京的第一个清晨时,落在她的额头上,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邵太太了。”连他们登记注册的那天,他都没这样说过。
宁橙抬起双臂缠住他的脖子,感觉自己是从他怀里刚出生的婴儿。
在去上班的路上,宁橙坐在副驾驶座里翻着手机早报,无名指上的素圈发出盈润的光。
她看到这样一篇报道:《牛津大学新研究称:恋爱的“代价”是失去两个朋友》。大概内容是说,经过人类进化研究专家邓巴的分析,每个人的脑容量只能装下150个人,不管你曾经认识多少人,都会维持在这个数字左右,每当你认识一个新的朋友,就意味着你要忘记过去的某位为新人腾出地方。而当你找到亲密恋人时,就要先从脑中剔除一个亲密好友,在你和恋人如胶似漆时,你又会因为减少和其他人的联络而再失去一个亲密好友,所以恋爱的代价是失去两个朋友。
宁橙回想起她和邵承在澳门的点滴,不得不承认在那七十二小时内,他们眼里根本容不下旁人,他们和宁父、宁母分开活动,天上地下仿佛只剩下他们这一对情侣,如今回归人间,她才逐渐想起公司,筱萌、曲烨,周末,秦如是。
在公司门口,宁橙抬眼看着车窗外的建筑物,这才有了重返人间的感悟,她用吻和邵承道了别,面带微笑的走进公司,发现原本属于周末的座位已经换了新人,张力殷勤的打听新来小妹妹的生活作息,几分钟后,她听说张力已经离婚了,又过了几分钟,筱萌敲响了宁橙办公室的门,聚在她身边打听蜜月八卦的同事们一哄而散。
“玩的开心吗?都去哪儿了?”
“澳门。”宁橙注意到筱萌眼窝浮肿。
“澳门?那你们去澳门塔了吗,那个蹦极相当的刺激。”筱萌双眼一亮,手舞足蹈的形容她如何飞跃而下翱翔天际的二十秒钟。
“我没敢跳。”
“太可惜了,邵承哥哥很会玩那个的,你应该多跟他学学。”
这句话就像是个棒槌,又险些宁橙打进了无底深渊,她扒在悬崖边苦苦挣扎,接着又联想起邓巴的分析,心道若是找到一个亲密恋人的代价就是失去一个“筱萌”这样的朋友,其实也并不可惜。
那天中午,宁橙状似不经意地问起筱萌和曲烨的现状,筱萌虽然笑容依旧,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却不容忽视,她仿佛迁怒似地将“男人”数落了一遍。
她说,男人都是不负责的自私动物,永远只会将自己的事情摆在第一位,妻子和孩子都是后卫。
她还说,男人总说他们需要女人的关怀和爱护,却不反省当他们的女人脆弱无助时,他们到底在哪里。
这些“男人”的罪行,都是用来控诉曲烨的。
筱萌的婚姻就像是一本深奥繁冗的法典,她每翻过一页,曲烨的罪状就会被记录在案一则,日积月累下来,她仿佛已经看透了婚姻也看透了曲烨,其实他们才相处了几个月的光景。
最令人惊讶的是,筱萌所说的一切就像是重新□□了一个曲烨,并且被灌输了宁橙从不知道的特点,千变万化。
好比说,在筱萌的高压政策下,曲烨竟然戒了烟,最起码是在家里戒了烟,不管他白天在影楼里如何烟雾缭绕,只要他进家门以后身上和嘴里清清淡淡就行了,这是筱萌的最基本要求。
为了这件事,曲烨和筱萌曾大战了三百回合,他们每天争吵,连筱父和筱母都嚷嚷着家里就像是战场他们要出去住几天躲避风头。
宁橙不知道筱萌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家里设定为无烟区的,并且还能让曲烨乖乖照办,她只是依稀记得曲烨曾经这样说道:“要我戒烟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但是筱萌也相信,让曲烨戒烟的女人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宁橙返回公司的这一天,在此后的两个月里被不断复制,粘贴。
两个月,六十天,宁橙在筱萌身上摸寻到一条规律,和平相处的规律。
虽然她一时之间还做不到心里装着她和邵承的未来,却可以完全遗忘邵承和筱萌的过去,但既然邵承的过去她来不及参与,又不能像擦掉粉笔字一样的抹去筱萌的寻在,那么她只好装作视而不见。
逃避不是办法,可在找到其它办法前,逃避就是最好的办法。
宁橙从不在筱萌面前提起邵承,倘若筱萌提起,也会在五句话以内被宁橙将话题转移——转移到曲烨身上。筱萌一提起曲烨,就会用一种恨铁不成钢并且又爱又恨的语气细数家珍。这样,有关邵承的痕迹仿佛逐渐被宁橙淡化。
宁橙发现,谈到曲烨的筱萌,是那么的可爱,如果说恋爱就是女人的化妆品,那么曲烨就是筱萌的化妆师。
筱萌用了许多宁橙不知道应该用在哪里才恰当的形容词去形容曲烨的言行,诸如天赋异禀,巧舌如簧,鬼斧神工,这说明,在筱萌心里,曲烨还是那个可以创造奇迹以及让她大放异彩的男人,就算她对他的埋怨日新月异。
可如果一个话题总被人提起,就算它再值得讨论,也终会过时。
直到最近一星期,宁橙已经有些听腻了“曲烨”,甚至偶尔在书里翻到这两个字都会觉得头晕,但是除了曲烨,她和筱萌便没有共同话题,哦,对了,还有“婚姻”。
可惜,筱萌的婚姻和曲烨携手缔造的,而宁橙的婚姻则和邵承息息相关,所以除了曲烨,也再难创新。
宁橙又耐着性子听了几天“曲烨”的如何开天辟地的神话故事,筱萌终于转移了话题——经过医学证实,在筱萌肚子里安家落户的果然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在照彩超时,她蜷缩着不肯让人看到她的脸,她是曲烨的掌上明珠。
“你猜他知道以后怎么说?”筱萌兴奋的笑着,怀了女儿让她的皮肤重获新生,新鲜的就像是刚上大学时的状态:“他把我搂在怀里,声音颤抖的告诉我,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将会有一个人和他骨血相连,他们有一脉相承的dna,她继承了他的性格,他也会给她永远的爱护。”
“一脉相承”,一个没有历史找不到出处的人,通过结婚生子延续了他的未来和基因,宁橙试着想象那种感觉,却发现自己难以感同身受,但是筱萌充满了心疼的语气,却让她的心窝柔软了一角。
身为女人,是可以很快体会一个即将升格做母亲的女人的感受的,也会被这个女人的情绪波动所感染,就像女人之间的经期也会受到脑电波的影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