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的六月天和往年一样, 热得活像个烤箱, 阶梯教室里的电风扇转得再起劲也如形同虚设，讲台上的教授说几句话后便不得不停下来喝口水，好像这样才有能量继续讲下去。

这节课主要是为建筑经济与法规的期末考试划考试重点, 几乎全班学生都听得格外认真，方清妤也不例外, 她坐在第三排的位置，不时抬起头把幻灯片上的一些细节内容抄进课本里。

“请同学们在剩下的时间里认真复习, 补考可是很麻烦的。”教授说完重点, 又嘱咐了几句才宣布下课，顿时教室里乱作了一团，众人迫不及待地抱着课本往门口冲去。

方清妤慢悠悠地收拾着东西, 她的室友等急了开始催她：“清妤, 你再不走，食堂的软炸蘑菇就得卖完了啊。”

室友外号大饼, 原因是此人唯一的爱好只有吃, 尤其钟爱第一食堂卖的葱油大饼。

“好了。”方清妤挽着大饼粗壮的胳膊，被她半拖半拉地朝食堂前进。

大饼买了三份菜，不是鱼就是肉，她看了眼方清妤的餐盘，不满地嘟囔：“你已经吃了半个月的素菜了, 难不成你想出家啊？”

方清妤家里的条件不好，但由于她的清丽的外表和得体的衣着，一般人只会把她往白富美这方面想, 很少有人知道她连买套画具都成问题。

大饼倒是小康家庭出生，就是吨位大了些，一进校在这美女如云的美院大受排挤。那时只有方清妤愿意和自己说话，于是那些急着给方清妤塞情书的男生也开始讨好大饼，大饼从此又有了自信，而这是托了方清妤的福，她便发誓说要好好照顾方清妤。

她确实做到了，每次方清妤经济拮据只吃素菜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荤菜给她一半。

很简单的举动，却让方清妤觉得格外温暖。

“清妤，你下学年的学费搞定了吗？”八月之前要把一万六打进□□里，依方清妤现在的情况来看无疑是个大问题。

美院是个挥金如土的地方，方清妤在报考之前就已经有了为钱犯愁的准备。

“应该没问题，这学期我有做兼职，暑假还有同学介绍我去荣成集团的设计公司给人帮忙，月工资有三千多呢，再加上……”

“再加上你那个五好男朋友会为你分忧解难，对不对？”大饼一脸羡慕地接口，看到方清妤的脸上浮现了两抹绯红更是露出坏笑，“哎哟，你有这么好的男朋友我真的好羡慕哦。”

“别闹。”方清妤嗔怪道，嘴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来到y市的第二年，开始习惯了这座城市的节奏，生活也已经走上了正轨。但如果没有赵成，也就没有现在的她。

赵成是方清妤在县高中上学时暗恋她的对象，当初和自己一起考上了大学，他的家境也不好，但他为了能让方清妤有钱上学，毅然放弃了升学的机会，跟着方清妤到了y市，把打工赚来的钱只给自己留下一日三餐的部分，其余都给了方清妤做日常开支。方清妤是真心感激他，和任何类似的故事一样，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有人质疑等方清妤毕业去了大公司工作，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会不会一脚把赵成踹开。方清妤每次都是坚定地否认，她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不可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她经常带着刚从工地下班的赵成在校园里闲逛，毫不避讳别人怪异的目光，她知道赵成看上去没有美院的那些男生那么俊朗潇洒，可她就是看中了他这颗朴实无华的心。

“你看你乐的，”大饼嘻嘻哈哈地指着方清妤，“说到你男朋友连饭都忘了吃了。”

“你啊，什么时候自己去找一个吧。”方清妤调侃起了大饼。

大饼一听，大脸拉了下来：“美院的男生都是只看人表面的单细胞动物，我才不要。”她梗着脖子宣誓完毕，话音一转，“我记得你喜欢任月蓉来着对不对？”

“嗯，是挺喜欢的。”

大饼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张门票：“周日晚上六点，y市酒店二号宴会厅，任月蓉影迷见面会，去不去？”

“她不是息影好多年了吗？”方清妤有些诧异。

“偶尔还是会客串些片子啊，不过这种见面会倒是差不多十年没办了，怎么样？据说任月蓉订了酒席请影迷吃饭哦，这门票还是我托在酒店工作的表姐拿到的，去吧，机会难得啊。”大饼一个劲地哄着。

“那就去啊，反正周日没课。”方清妤看了看时间，匆匆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我先走了，赵成说一点钟在学校门口等我，他好像有很要紧的事和我说。”

大饼一副落寞样：“果然是重色轻友的女人啊。”

“好啦好啦，大饼才是我最爱的人呢。”方清妤和她打趣了几句，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跑。

赵成已经有一个月没来找过她了，打电话给他总说没时间过来，方清妤对这次见面本抱着期待，却在见到赵成以后感到了失望。

“赵成，你脸色好差，怎么瘦了这么多？”她担忧地问他，黑瘦的脸像是干枯的树桩，没有了任何生命活力。

“清妤。”赵成不安地搓动着双手，佝偻着背，“你借我点钱好不好？”

“多少？”他是从来不会找自己要钱的，方清妤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有多少……就给多少，几个朋友说要一起做点生意，我没有钱，我知道你要交学费，下个月就还你。”他低着头，始终没有朝方清妤看。

一直以来，都是赵成在帮助自己，方清妤自然不能拒绝，找出张□□给他：“这是我省下来的钱和做兼职的薪水，密码你知道的。”

赵成迫不及待地接过，连连点头：“我会还你的，我会还你的，谢谢你清妤。”他没和方清妤说些别的事，转身快跑着离开了这里。

走到atm机，取出卡里的所有钱，哆嗦着手拿出手机：“喂，黑哥，我是赵成，我有钱了，我要货，越多越好……”

纵然外面的天气再热，柯家大宅还是一年四季固定的26度室温，任月蓉坐在房间的梳妆镜前细细描妆，余光瞟到门外有人在偷偷往里张望，勾起嘴角轻唤：“阿绵，你上完课了？”

“妈妈。”十二岁的柯茉绵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她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衬衫，领口的丝带打成了别致的蝴蝶结造型。

“如果妈妈记得没错，现在你应该在书房听老师给你上英语课。”任月蓉目不斜视地看着镜子里柯茉绵的影子，对着她微微笑。

“可是老师说只要我能把今天学的内容背下来，我就可以提前下课了。”柯茉绵站到她背后，撒娇似的搂着任月蓉的肩膀。

“好吧。”任月蓉把柯茉绵的小脸和自己的贴在一起，凝视着镜子里两张相似的脸许久，“阿绵，如果有一天妈妈不见了，你不要害怕。”

“妈妈为什么会不见？”柯茉绵不明所以地问。

“对啊，为什么呢，我在说什么呢？”任月蓉自嘲地摇了摇头。

“妈妈最近好奇怪，很多事情都不和我说，每次一个人从外面回来就去找爸爸说话，你有秘密哦？”柯茉绵眯起眼，像是要看穿她妈妈的秘密。

“小孩子，妈妈哪来的秘密啊？”任月蓉刮了刮柯茉绵的鼻子，转身打开衣柜，取了几件晚礼服出来，一件件地举给柯茉绵看，“阿绵，你觉得哪件好看？”

“白的！”柯茉绵不假思索地指向白色的那件，坐到沙发上托着脸问道，“妈妈，你要去参加晚会吗？”

“我拜托我的经纪人举办了一场小型影迷见面会。”任月蓉拉上窗帘，背对着柯茉绵换上礼服。

“我记得妈妈从来不办这种活动的啊？”

“可是现在有这个必要。” 任月蓉耐心地解释，“我要去感谢那些一路上一直支持我到现在的人啊。”

“到现在？”柯茉绵继续问道，“那以后呢？”

“以后……”任月蓉过去捧起柯茉绵的小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很遥远的样子。”

柯茉绵感到了莫名的恐慌，她抓住任月蓉的手，固执地一问到底：“有多远？”

任月蓉的眼睛出现了波光，她垂下眸子不知道在看哪里：“阿绵，妈妈得先走了。”

“妈妈，”柯茉绵抓着妈妈的手不放，“我和你一起去。”

“你留在家里，爸爸一会儿会带你去蒋伯伯家里吃饭，士铨和士婕都说很想你。”任月蓉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把柯茉绵一个人留了下来。

柯茉绵感觉自己被妈妈抛弃了，这种糟糕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她上床睡觉，连在蒋家都提不起兴致说话。

任月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她拖着长裙上楼，脚步间满是疲惫，这种体力不支的感觉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她走进卧室，柯荣成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财经周刊，他看任月蓉进来了，放下杂志示意她坐到床边，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阿绵睡了？”任月蓉摘下耳环。

“睡了，她说要等妈妈回家再睡，后来自己也累了，就睡着了。”

“唉，那孩子……”任月蓉完全不能想象没有自己的生活她该怎么过。

“你今天去医院的检查结果怎么说？”柯荣成说的声音很低，只有靠在他身上的任月蓉才听得到。

“再不切除就来不及了，但切除以后也不一定能活下去，荣成……”任月蓉捂住嘴，生怕传出哭泣声。

“别怕，会好的。”柯荣成心里难过，忍着不让悲伤流露出来，这样只会让任月蓉更难过。

“别告诉阿绵这件事，我怕她受不了，她从小那么粘我，我怕她做傻事。”任月蓉认真地对柯荣成嘱咐着。

“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