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妤的回归像一声惊雷般在村庄里炸了开, 她是这些年来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 所有人都觉得她了不起。因此很多做了父母的人便时常对孩子念叨要向方清妤学习，像她那样用功读书，才能走出这座贫穷的村子, 当上光鲜亮丽的城里人。

村庄不大，几乎每个人之间都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方清妤到家还没喘口气，就有好几拨远亲近邻成群结队地过来看她。没多久, 听到消息的方妈妈也过来了, 当时方清妤在里屋招待客人，柯茉绵不习惯闹哄哄的环境，也插不上什么话, 于是一个人坐在屋子外的台阶上晒太阳。

村里不像城市, 没有高楼大厦，空气也是格外清新, 柯茉绵托腮听着屋里的谈话声, 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让人心也变得暖洋洋的，再也不愿去想任何糟糕的事。

“小妤。”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跟前一声呼喊，柯茉绵猛地惊醒过来，抬头看到身前站着一个身材干瘪的中年女人, 脸上都是泪。

“清妤……在里面呢。”柯茉绵起身让她进去，女人看了她几眼，柯茉绵扯出一个微笑, 笑得有些尴尬，刚来到这片环境，她真不知道该怎样和这里的人打交道。

女人一进去，柯茉绵又坐了下来，屋里忽然爆发出女人的哭喊声，她怕方清妤出了什么事，连忙进屋去看。

屋里几个人围着中间的两人叹息，柯茉绵看着刚才见到的那个女人抱着方清妤边哭边骂，怔怔地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都几年不回来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方清妤说着对不起，也跟着哭得一塌糊涂。柯茉绵在一旁看着她们哭，心忽的揪了起来，她好想妈妈，她也想这样被妈妈紧紧抱着，听她说些指责自己的话。

也只能想想吧，柯茉绵深深吸了口气，把眼眶里的眼泪忍了下来。

方清妤拉过柯茉绵给妈妈做介绍，方妈妈嘴上抱怨着她不明事理，脸上却展开了笑颜，柯茉绵努力扯出微笑，做出晚辈该有的姿态，可当方妈妈热情地抱了抱她，柯茉绵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妈妈……”她不想再去管柯家的事了，她再也不想承担那些责任了，她想要是妈妈还在的话，她一定能理解自己的。

方妈妈不明白自己的动作怎么会让柯茉绵难过成这样，但方清妤知道，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妈妈就这样让柯茉绵抱着，她憋了一路，是时候给她空间和时间舔舐伤口了。

这几年方清妤经常给家里寄钱，所以她家里的条件要远远比村里其他人家优越，即便如此，省吃俭用的方妈妈也不可能像城里每户人家那样装上空调和热水器，她买过最贵的电器也只是一台21寸的电视。

家里洗澡的地方只放了一只木桶，要洗澡只能打来水倒进去。

经过了一路颠簸，方清妤有些困乏，再说柯茉绵身上有伤，她打算早点洗了澡就和她一起回房休息。

在院子的井里打了几桶水，等着把水煮开叫柯茉绵过来洗澡。

房间里方妈妈忙着给她们俩缝被子，和坐在旁边的柯茉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知道她和方清妤是朋友，问了一堆方清妤生活上的问题，其中就包括她的感情问题，农村里的女人一到二十五岁早该结婚有孩子了。

听到柯茉绵支吾着说方清妤还是单身，方妈妈担忧地叹着气：“阿绵，你要有好的对象记得给我们家小妤做个介绍，这孩子，从小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我怕她找不到好人会被人欺负。”

无论如何，自己再也不会去让方清妤伤心难过了，柯茉绵在心里默默承诺，回给方妈妈一个微笑。

“阿绵，过来洗澡。”方清妤进门叫她。

昏黄的灯光下，妈妈拿着针线缝着棉被，另一边坐着柯茉绵，她慵懒地靠在藤椅上看着针线穿梭，嘴角是淡淡地笑意。

方清妤愣住了，这片光景美好得让她一阵恍惚。

有妈妈，有阿绵，就这样过下去也很好啊。

“阿姨，我去洗澡了。”柯茉绵拿了睡衣还不忘给方妈妈打个招呼，她对方清妤的妈妈有着莫名的亲切感。

“小妤，你带来的这孩子人挺好，一点都没有城里人的架子。”方妈妈等柯茉绵走了，拉住方清妤轻声说道。

“那让她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好不好？”方清妤淡笑着问。

“胡闹，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是苦了她吗？”方妈妈立马摇头，“家里就这点地方，你们俩挤挤睡吧。”

方清妤说了声好，走到浴室敲了敲门，其实说是浴室也只不过是一间放杂物的房间，兼用来洗澡而已，冬天在里面洗澡能把人冻得浑身哆嗦。

“是我。”她想问问柯茉绵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别进来！”柯茉绵忙说，好像生怕被方清妤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方清妤犹豫了阵，坐在门口等柯茉绵出来，过了几十分钟，大概是木桶里的水都凉了，柯茉绵穿着吊带睡裙走了出来，她环抱着自己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这里不可能有空调，你还穿这么少。”方清妤急忙带她回到房间，妈妈已经把缝完的被子铺在床上了，方清妤让柯茉绵躺到床上等她，柯茉绵就裹着被子老老实实地在床上等她。

一小时以后，方清妤小跑着过来，轻手轻脚地在柯茉绵身边躺好，她的身体冰凉，躺在离柯茉绵几十公分的位置，怕身上的寒气凉到她。

“清妤，你冷吗？”等不到方清妤，柯茉绵睡不着。

“有点，不过以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没什么。”想到柯茉绵从来没吃过这种苦，方清妤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柯茉绵凑过来，抱住了方清妤，自己身上暖，这样抱着她，她就不会感到冷了。

方清妤顿了顿，侧过身回抱住柯茉绵，两个人就这样抱着，用不着说任何话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意。

“阿绵。”方清妤缓缓开口，她有些担心她，“你下面还疼吗？”

肩头的呼吸一滞，肩上的人迟疑着点了点头。

方清妤下床舀过桌上的挎包，在里面找出白天在药房买的药膏，打开灯望着柯茉绵：“我给你上点药，这样好的快一些。”

柯茉绵从心底生出抗拒，她不想方清妤碰她，这是她自己造下的虐，不该让方清妤对此负责。

“不。”柯茉绵拉高了被子，眼神惶恐。

“听话。”方清妤摩挲着她的脸，但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抚慰作用。

“清妤……清妤……”柯茉绵忽的哭了，隔壁房间睡着方妈妈，她不敢大声哭泣，只是压抑地啜泣，轻声叫着方清妤的名字，更像是哀求。

“我在呢，阿绵，我就在这呢，你别哭了。”方清妤用手去抹柯茉绵的眼泪，她被她唤得心痛，是柯茉绵的痛苦太多了，她只是在她身边就能感受到她漫无边际的痛苦。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柯茉绵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却是越来越多。

“不会的，我不会不要你。”方清妤不知道怎么才能止住她的哭泣，她去吻她，只尝到了她脸上苦涩的泪水。

“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啊……”她不求方清妤的宽恕，只要她能听她说完就好，要骂她还是责怪她都是自己应得的，“我想还给你平静的生活，才会选择放手，才会去和蒋士铨订婚……”

“阿绵，别说了。”方清妤拍着她的背，她的那些心思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就是知道的太清楚，她才会心痛，为自己曾经的决定感到无比后悔。

“不，”她要说，她要把话全都说清楚，“蒋士铨动手的时候我想过被他杀了也算是一种解脱，可是他没有。清妤，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真觉得被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傻瓜，”明明是受害方却始终在自责，方清妤吸了吸鼻子，“要是我勇敢点就好了，我一直都怕自己会影响到你的生活，谁知道最后伤害到你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没有，你很好，是我一直在误会你，瞿落晨说了你的事，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是啊，谁没点难处呢？阿绵，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我以前……”这种事她比柯茉绵更不堪，“被那么多男人碰过，没有一次是我愿意的，可我能怎么样？我能反抗吗？你又能反抗得了吗？你说你宁愿被他杀了，可是要知道人得活着才有希望啊。”

因为希望，所以自己才有了和方清妤相偎相依的这刻。

“我一直活到今天又是为了什么？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的生活厌恶透顶，却还是苟活于世，你说，这是为什么？”有时候把伤疤毫不留情地撕开，它才能愈合得更漂亮。

“希望。”柯茉绵凝望着她，双眼清澈如水。

“我等来了你，你就是我的希望。”方清妤说完，回到正题，“上了药伤口才能更快的愈合，你才能坦然迎接新生活。”

前一句话听来总有被方清妤的表白的感觉，柯茉绵还没来得及感动，听到她的后半句话立马皱了皱眉，纠结了好久叹气道：“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