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池送走了澜王世子和云夫人, 听说归澜被带去刑房, 她立刻猜到可能是府内老人要单独与归澜说话,她就假作不知,回了自己的书房。只是她坐立不安心中惦念, 将阿茹叫来,叮嘱她拿了衣物和脚镣的钥匙, 早些去刑房外边等着,免得让归澜受寒伤身。
阿茹心细, 还带了一些伤药, 等归澜出了刑房,第一时间为他包扎了之前在车马院子被刑鞭扫到的那处绽裂新伤,又处理了他脸颊被掌掴的红肿, 小心帮他换好衣物,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才带他去了书房。
龙傲池看到归澜神色如常, 心头稍安, 遣退闲杂人等,她拉着归澜并肩坐在矮榻之上。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发现了那无法掩饰的红肿,心头一揪,关切问道:“归澜, 难道刚才云夫人又折磨你了?”
归澜淡淡一笑道:“清幽,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云夫人见我刚才那种落魄模样, 自然不会存其他念想,无非是打骂发泄几下。”
龙傲池不满道:“她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为何你还要由着她欺负?她就丝毫不为你难过么?她就那样铁石心肠么?”
“清幽,当年究竟有何恩怨我还不知道,或许她也有无法说出口的苦衷。”归澜幽幽叹了一口气,坦言道,“云夫人逼我发誓,这辈子不要认生父,我已经答应她。她说这样她就会尝试着放下仇恨。”
龙傲池一惊,不解道:“归澜,你怎能答应她这样的要求?若你的生父是楚帝,你就真不打算认祖归宗么?你的生父若是知道了你还活着,满心期盼想要接纳你补偿你,而你就是不认,他会否伤心难过?”
归澜的眼神黯淡下来,垂眸道:“其实我从没有期待过被父亲接纳,我只想知道他是谁,了解过去的那段恩怨,尽自己所能化解仇恨。再说或许父亲也是怨恨着我和母亲的,从未打算要将我们寻回相认,否则这么多年为何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龙傲池却沉声说道:“那天在行馆之中楚曦云单独对你说的话我是知道的,倘若楚帝真是你的生父,应该是十分思念你们母子的。只不过楚曦云怕是会成为其中障碍,对你不利。”
归澜似乎不愿再谈那种忧伤的事,忽然转开话题,脸上也浮起憧憬的神色,积极说道:“清幽,何时带我去马场看一看吧?我不想辜负了贤王殿下和你的一片苦心栽培,我打算早日找到解决军马问题的方法。大管家和于伯他们鼓励我要努力上进,我也不愿拖你后腿让你蒙羞。我就算不认祖归宗,将来照样也能有一番作为,这样那些关心我的人多少会感觉到一点欣慰吧?”
龙傲池笑得灿烂,一把将归澜拉起来,爽快道:“好啊,现在跟我来,我教你骑马。从明天开始正好轮到我沐休不用上朝,一早我们就去东郊马场,自由自在住上两日。”
次日清晨,寒风瑟瑟,日光昏暗,出了都城直奔东郊,官道上往来的人比城内少了许多。
龙傲池躲在香车内,车内置了暖炉,摆满吃食,温馨惬意,她搂着归澜说道:“以前不知道坐马车这么舒服,现在都不想出去吹冷风了。”
归澜还没有回答,马车外的赤兔胭脂兽却打了打响鼻,不耐烦地蹬着蹄子,似乎是抱怨马车走的太慢。
龙傲池透过车窗看到乌云踏雪正凑到赤兔胭脂兽的身边,用马头蹭着赤兔的鬓毛,温柔安抚它。本来这两匹马儿是分开由两名侍卫牵着,谁知道走着走着,就并在了一起,形影不离。
赤兔胭脂兽骄傲地仰头,甩开乌云踏雪,像是要撒欢奔跑。侍卫们赶紧抓紧了缰绳。
归澜从窗口探出头来,对赤兔说道:“乖马儿,再等等,到了马场无人之处,就放你快活玩耍。”
赤兔胭脂兽见到主人训话,这才乖巧了一些,扭头蹭了蹭乌云踏雪,安静下来。
龙傲池笑道:“归澜,城里路上人多眼杂,我怕引人非议,不让你骑马,你可怨我?”
归澜笑道:“怎么会?昨天晚上你刚刚教我骑马的入门功夫,我可不敢贸然骑着赤兔闯入闹市人群。再说,我也不想让人看到我现在这种样子。”
“哪种样子?”龙傲池自然是知道归澜的意思,他不想让居心叵测的探子们看到他得宠的模样。不过她却是故意假作不懂,窝在归澜怀中,仰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下颚,挑逗道:“你现在是英俊贵公子风度翩翩,其实我也不想让人看到你,免得你被旁人抢了去。”
“可是大将军出门坐马车,怕是会让许多翘首以盼想要一睹大将军风采的女子们失望了。”归澜竟也顺着话茬调侃起龙傲池。
龙傲池委屈道:“每次我凯旋而归,入城的时候都似一场煎熬。女人们扔来的手绢和水果避无可避,我又不能明显表露出厌烦的模样伤了她们的心,只好冷冰冰绷着脸,十分辛苦。将来你当了将军,就能明白了。现在好了,我以后出入都坐马车,旁人看不见我,我也能省心。”
归澜揶揄道:“大将军就算坐了马车,怕是也有许多人惦记着,而且不只是女人。”
龙傲池搂着归澜的腰,宠溺道:“旁人惦记也没用,我的心早被你拐跑了。”
归澜垂头贴着龙傲池的发,也将她紧紧搂住,不是曲意逢迎,而是喜欢这样抱着她,感受着她的温暖。他要记住如此幸福的时刻,哪怕留不住,他已经得到的这些也足够回味一生。
东郊马场面积不小,圈地护草专人放牧,蓄养着将近八万匹军马。主要的马棚和营房设在草场水畔,背靠一座小山,除了常驻官员办公用的院落,还有一处客院用来接待往来办事的人。
龙傲池提前与马场的人打了招呼,随行侍卫仆从们都带好了生活用品,到了地方自己收拾安置,并不用马场的人操心。
京畿地区的军马除了东郊马场集中驯养,还有一些是散在乡下由军户代养,不过管理上目前都是归刘大成将军。可惜刘将军在皇城另有要务,很少能来东郊,马场这边就设了常驻副管事。
昭国的军权多数都是掌握在各路大将军手里,为防兵变,军马和军需一般都是另外委派皇帝信任的近臣文臣辖制。因此马场这边的官员对于龙傲池虽然是尊敬客气,不过也比不得龙傲池到了军中那般礼遇热情。
龙傲池不想打草惊蛇,对外宣称是来选几匹优良军马。
副管事于是领着人参见了龙傲池,简短客套几句,就打发底下人代为招呼。
负责招待龙傲池的那个人常年在马场与马儿打交道,老实木讷,除了尽本分带路别的一句不多说也不多问,对于龙傲池及随行的侍卫仆从更是漠不关心绝不主动搭讪。
在马场这些人眼中,衣着华贵的归澜被自动默认为某个权贵子弟,龙大将军的朋友,对他尊重客气,根本没人想到他竟是奴隶身份。
东郊马场里归澜与龙傲池纵马驰骋,难得开心快活。那边西苑昭帝赏赐给澜王的府邸里,明月多日茶饭不思,花容失色愁眉不展,饮泪啜泣。
云夫人坐在明月身边劝道:“月儿,你好歹吃些东西,如此哭下去消瘦憔悴,你父王见了一定会伤心。”
明月哽咽道:“母亲,要不是那日大哥说漏了嘴,我还以为归澜真比以前处境好了一些。这么冷的天,你说他是否有避风之处休息?是否能吃得一餐饭?是否正伤重昏迷无人管?一想这些我怎么能安心吃饭。我要去姓龙的那里,母亲,让我去。”
云夫人不动声色道:“月儿,那贱奴一向命硬,死不了的。你也不小了,怎能总这样不管不顾冲动行事。你父王还希望你能为澜国的将来出几分力呢。”
明月幽幽道:“为了父王的利益联姻,我自然不会抗拒,你们为我选个夫家就是。不过母亲,您不觉得我们与楚国人走的近一些更好么?我与楚国皇子有缘结识,前些天承蒙他们照顾,感情不错相处愉快。为何您现在居然禁止我与他们往来?”
云夫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月儿,为娘最恨的那个人就是楚帝,他风流成性薄情寡义,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儿子绝对好不了。为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怎能见你远嫁他乡,还是嫁给他的儿子?”
“但楚曦云人不错,一路上若没有他照顾女儿,女儿怕是已经死了。”明月不解道,“再说大哥和父王都应该是赞同与楚国人联合的吧?母亲怎能阻挠父王的大计?”
“果然女生外向,心里有了男人连娘的话都不听了么?”云夫人叹了一口气,望着明月凝重道,“天下大事为娘不懂,但是为娘一直将你当成心肝宝贝。为娘从没有强迫你做过什么,这次就当是娘求你,无论你父兄怎么想,都不要嫁给姓楚的好不好?”
云夫人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她担忧归澜受虐待,现下自己也被亲情束缚,她哭得更厉害,纤瘦的身体无助地颤抖,即使被云夫人搂在怀中,也感觉不到半分温暖。她质问道:“母亲,为什么,为什么要恨那个男人?女儿可以答应您不再理楚国皇子,那么母亲能否帮帮归澜。他毕竟是……毕竟是您的……您怎忍心见他被姓龙的那样折磨凌虐,您就不怕有一天他屈辱地死去……”
“住嘴,别说了。”云夫人从没有用过如此狠厉的语气对明月说话,可明月的话深深刺在她心头,让她莫名揪痛心烦意乱。归澜,他在她身边的时候,不也是日日流血受尽折磨么?为什么看到他在龙傲池那里的凄惨境遇,看他强颜欢笑苟且活着,她会那么不舒服?
“月儿,为娘也不想那贱奴死的太快。等你父王进京之后,我们再找个机会,看看能否将归澜弄回来。他生是澜国的奴,死也要是澜国的鬼。”
明月心想,虽然归澜到了母亲手里境遇未必能有多少改善,但离开了阴晴不定冷酷无情的龙傲池,又有她照看,会否稍稍好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