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澜恼恨龙傲池耍弄他, 猜测着龙傲池究竟存了什么龌龊心思, 不过既然龙傲池明确提了要求,他也就依言照做,将衣服裹起侧身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在榻上, 捧起书册抓紧翻看。
归澜将整本书册都看完了,龙傲池还在埋头处理书案上那些公文。归澜起初有些惴惴不安, 生怕龙傲池会突然跑过来对他做出什么残暴的事情,可是他紧张戒备了许久, 直到龙傲池将公文收起在柜子里锁好, 扭头出了书房,仍然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龙傲池仿佛已经忘了他这个人。
龙傲池临走的时候没有别的吩咐,归澜索性也没动, 安静地躺着, 惴惴不安地等着,也许是伤痛作怪, 也许是躺在床榻之上, 书房内还点了火盆暖洋洋的太舒服,总之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归澜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躺在书房的矮榻上安安稳稳睡了整宿。他狠狠掐自己,生生疼, 的确不是在做梦。他又有些后悔,昨晚不该懒惰贪睡,应是趁着能留在书房的大好机会, 将书架上那些难得一见的书都看一遍才够本。明晚他未必还能有这样幸运。
归澜听着更梆响声,已经过了寅时,离天明尚有一会儿,他大着胆子爬起来,摸到书架边上。
房内的烛火早就熄灭,他怕被人察觉,也不敢再点灯,凭着印象摸到书架最上层,取了一本兵法精要。他看到窗户边有些微月光照进来,就小心翼翼蹭过去,打算借亮再看一会儿书。
不过他脚上锁链无论多么小心,仍然会在他挪动的时候敲打着青石铺成的地面发出声响。归澜格外紧张,竖起耳朵,凝神听着附近动静,随时准备着一旦被人发现,他将怎样做才能迅速把书册放回原处。
可惜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龙傲池整晚睡的都不踏实,总担心归澜半夜醒了又跑到屋外去冻着,过了寅时,她听见书房那边有了动静,就再也躺不住。她悄悄穿好衣服,蹑手蹑脚溜出自己的卧房,偷偷摸摸来到书房门口。
龙傲池武功不俗,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感,正逢归澜看书入迷少了戒备,她得以成功推门而入。
归澜猛然感觉身后刮起一阵冷风,再回头已经看到龙傲池站在门口。他吓得浑身一颤,想要将书册放回原位,却根本失了勇气,唯有迅速跪下,叩头请罪道:“下奴知错,请主人责罚。”
被树枝剪碎的月光透过开启的书房门射入室内,有几缕就停留在龙傲池冷峻的面容之上,映衬着她的神色忽明忽暗变幻难测。
归澜以为龙傲池一定会发火,可能马上就会叫人将他拖出去一顿狠打。可是龙傲池却似没有看见书房内的异样,愣了片刻什么都没有说,转身飘飘然离去,看方向应该是又回了卧房。
归澜心跳加速,脑筋飞转,猜测着难不成龙傲池有夜游之症?刚才是龙傲池做梦乱走推开了书房的门,根本没有注意到里面的状况?
归澜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太好了。但是经过刚才那一番惊吓,他冷汗淋漓,身体又有些虚弱之感。他赶紧将看了一半的书册原封不动放了回去,躺到矮榻上恢复之前的姿势,慢慢调匀内息。他希望自己的气色能好一些,再回到明月那里的时候也好交代。
到了天明,归澜没有再挨罚,安安稳稳回到明月身边,明月终于长舒一口气。
明月一再坚持让归澜多休息,不许他到屋外冻着,更不准他操劳做杂务,他于是只能继续躺着休养,饿了还有吃食,简直可以媲美当初在香车内的那段悠闲日子。
申时过后,于伯将归澜领去高级马舍所在的套院内,仍向昨日那样消失不见。
归澜看见阿无挽着袖子,正在为乌云踏雪刷毛。
赤兔胭脂兽眼巴巴盼来了归澜,立刻变成了雀跃的神情。
归澜与赤兔胭脂兽亲昵了几下,就走到阿无旁边,主动拎起水桶,帮忙换水。
阿无突然停了手里的活计,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归澜,率真道:“这是你脚镣的钥匙,大将军已经同意让你除了镣铐。”
归澜难以置信,十分惊讶地问道:“阿无姑娘,大将军怎会同意为下奴除去脚镣?”
阿无扭头避开归澜的视线,好像是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爹救过大将军一命,大将军答应将来替我办一件事情还这份人情。现在我父母双亡,我原本打算再过几年还嫁不出去,就去求大将军做主帮我找个婆家,现在想想那样的要求实在太难为人。所以我改了主意,求了这把钥匙来。我看你戴着镣铐行动不便,干活不利索也无法学骑马……”
归澜的手控制不住微微颤抖,捧在掌心的钥匙险些掉在地上,他只觉得鼻尖酸涩,阿无后面的话,他恍恍惚惚已经听不清,视线不知不觉被泪水模糊。
他伏跪在地,举着钥匙颤声说道:“阿无姑娘,您对下奴太好了,下奴命贱不值得您这样做。还请您将钥匙还给大将军,再想个更划算的要求抵了人情。”
阿无却不解地说道:“难道你也认为我做错了?刚才大伯说我傻我还不信,现在你这臭奴隶又不领情,真是气死我了。”
归澜心中情绪波动,感激与不安交织,他与阿无非亲非故,他何德何能敢受这样的恩惠?难道谁对他好,他就会拖累谁么?明月被软禁在大将军府为他牵肠挂肚,现在连阿无也因要帮他而不顾她自己的终身问题。
阿无自顾自地说道:“可惜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万一我出尔反尔惹恼了大将军,岂不是更不划算?所以你这臭奴隶,快快打开脚镣帮我做事就好。要不然算你欠我人情,这样你心里好受一些吧?其实你不要想的太复杂,我求来钥匙是我自己高兴乐意,又不是你逼我,你犯不上惴惴不安,坦然接受了皆大欢喜不是挺好的么?”
“可是……姑娘为了下奴放弃了更好的机会,下奴一无所有身不由己如何报答?下辈子做牛做马恐怕都还不起这个人情。”归澜犹豫着,心头却觉得阿无说的不无道理。她愿意怎么做是她的自由,他哪有资格管她?他只需接受她的好意,让她开心就是。
阿无似乎察觉到了归澜已经开始动摇,她继续说:“每个对你好的人你都要一一报答是不是太累了?怕还不清就不去接受,苦着自己,让别人看了也不舒服,那样你就能安心么?如果我是你,至少要先让自己好过,接下来把握机会去做些让别人高兴的事。有些人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没指望你的报答。”
阿无的话仿佛三伏天里一碗冰糖水,清凉甜美沁人心脾,让归澜茅塞顿开。他怕什么呢?犹豫什么呢?那些肯对他好愿意帮他的人,自然不会指望他一个低贱奴隶能立刻回报给他们什么好处。他为何要惴惴不安患得患失?他坦然接受,让施恩惠的人当时就能感觉高兴开心,不也算是一种报答么?
想通了这一点,归澜抬头对着阿无微微一笑道:“下奴明白了,谢谢阿无姑娘的照顾和教导。”
说完,归澜自行打开了脚镣,从地上站起来,虽然仍是破衣烂衫躬身俯首的奴仆姿态,不过骨子里隐隐透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自在与开怀。他朗声说道:“阿无姑娘,下奴只能先将您的恩德记在心里,此时或许帮不了您,将来若有机遇,一定会尽力报答,还您的人情。”
阿无刚才一直不敢直视归澜的脸,她只是偷偷瞥着他的俊颜笑容,在不知不觉间迷醉,怔怔发愣。她发现他开心的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归澜注意到阿无偷偷看他,而且还在发呆,他面上浮起一层羞涩红晕,轻声提醒道:“阿无姑娘,下奴已经打开镣铐,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
阿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扭头,逃也似地奔出马舍,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等等。”
不一会儿,阿无捧了一叠衣物连带鞋袜走了回来,统统丢给归澜,解释道:“大伯说我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虽为奴隶却也是男子。孤男寡女在这马舍内,你衣不蔽体有损我的名节。所以大伯的旧衣服就赏给你穿,你放心,这事情大将军也是准许的。”
这次轮到归澜抱着衣物怔怔出神。虽然这些不是新衣,用料做工都远不如龙傲池那次让他穿过的华美锦袍,但是衣物洗的很干净,里衣外衣齐全,布料厚实温暖。他原本以为这个冬天会很难熬,不过现在得了这样一套衣物甚至还有鞋袜,他再也不用担心,他怎能不感动?
“谢谢阿无姑娘,也请替下奴谢谢于伯。”归澜满心感激,颤声谢过。
阿无见归澜没有推辞,她心中莫名高兴,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下来,叮嘱道:“你现在就赶紧换上衣服吧,天凉了不穿暖一些容易受寒。你若伤病来不了,估计赤兔胭脂兽又要耍性子。”
于伯的身材比归澜健壮,他的旧衣穿在归澜身上并不合体,显得有些旷荡。归澜却是心满意足高兴非常。没有了脚镣束缚,又得了齐全的衣物,他到现在还不太相信自己能有此等好运,这都是沾了阿无的光。
认识阿无只有短短的两日,相处统共不过两三个时辰,但是她善良美好的形象已经深深印在归澜心里,让他不由自主一遍遍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