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与楼翼然进城后自然要分开, 虽隔开几步远,但那彼此间只有两人懂的笑, 又仿佛将他们重新联在一起。
月牙慢慢升起,斜斜地挂在天边。
“明日我来。”楼翼然开口道。
“明日你不来也没什么。”绮罗低头道。
苏府门前, 大红灯笼下,绮罗娇羞地低头,楼翼然一时间竟觉此时此地,便是他们的喜房一般,肯定道:“我明日来,见不到你,我也来。”
“我等你。”绮罗抬头道, 眼中春水荡漾。
此时她再也不想去想楼翼然是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再也不去想楼翼然还会不会成了那无法无法没有人伦的恶棍,也不去想,是否是因为楼翼然喜欢她,她才在短短几日内就给他那样的回应。此时, 她只是眼含爱意地痴痴看他, “我看着你走,明天等着你来。”
“好。”楼翼然应道,看着她慢慢后退,退出苏府门前的灯光,退到阴暗处,直到再也不到绮罗,才转身离去。
绮罗见他不见了, 心中一慌,想要叫他,又觉初一等人在身边,转身进了苏府。
苏家里,苏老夫人忙了一天,又是行礼又是逢迎,早已经歇下。
绮罗去见了她便回了春晖院。
回到春晖院,她并没有吃晚餐,便先叫人备了热水。
泡在热水中,慢慢洗去身上楼翼然留下的痕迹,绮罗不时笑了起来。
洗了澡,穿了袍子,草草吃了两口饭,绮罗便早早地躺在床上睡了。
初一与十五相对无言的眼神交流许久,最后初一进了里间,见绮罗眼眸微动,晓得她尚未睡着,轻声道:“奴婢有话说。”
初一许久不曾自称奴婢了,绮罗睁开眼睛,大概猜到了她要说的话。
“小姐太鲁莽了,便是定亲了也不该那样。女子还是规矩些好,楼少爷霸道,小姐也不该不叫我们跟着,……即便是要嫁的男人,也是掉价的。”初一涨红了脸,语无伦次道,心里也不知绮罗与楼翼然一同去了那样久做了什么事。
“我知道,我信他。”绮罗说道。即便知晓自己此时是一时头脑发热,她也愿意将自己给了他,如今这个一心一意只对她好的男人,让她无法拒绝。倘若女人面对男人的甜言蜜语是要比往日蠢笨许多的,她心甘情愿在此时蠢笨起来。这样的甜言蜜语,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对她说出了。
“怎么能这样信男人。”初一嘟囔道,到底是个小姑娘,提起男人两字也觉脸红,见绮罗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叹息一声,说道:“小姐自己小心些吧。”
“……多谢了。”绮罗说道,看着初一出去,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手指轻轻滑过自己的身体。楼翼然吻过了她的全身,她将一切抛开,陶醉他的吻中,心中没有惊慌,只剩下笃定。
就像楼翼然笃定她是他的人,她此时也笃定自己拼尽一切也要将他抓住。
再次躺下,帐顶那模糊的绣像,此时不再是深渊,而是那深藏着甜蜜的芦苇荡。
第二日,绮罗早早起床,比初一她们还早。
选了一身桃红拖地裙,裙子上的百草百虫欣欣向荣,一身粉红短褥,短褥上星星点点的金黄色迎春花,也如那百草一般散发出勃勃生机。
听初一说了昨日楼翼然的话,何妈妈等人也知道今日楼家要来人,因此也不拦着她。
何妈妈更是亲手给她梳了最繁复的牡丹出云髻。
何妈妈一边梳着头,一边念叨着:“今日老夫人不会叫小姐见着楼少爷,打扮了也是白搭。”虽如此念叨着,手上的动作越发细心起来。
绮罗微微侧头照着镜子,忍住不笑,嘴角却忍不住又翘起来。
“哪里能这样笑个不停,叫人笑话。”何妈妈嗤笑道,“那时我接过来还是个生下来就离了娘的孩子,从来不哭不闹的让人心疼,如今这般大了。”说着,眼角湿润起来,竟忍不住擦起眼泪。
“妈妈别怕,等下我向奶奶要了你,连同哥哥嫂嫂他们,一同跟我去楼家。”绮罗说道,也有些伤感。
何妈妈听绮罗这是要将她与自家儿子儿媳等人也要过去,忙先谢了,又忍不住哽咽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将珍珠发簪别入发髻中。
青丝做了花瓣,珍珠做了花蕊,何妈妈又将金珠牡丹华盛给绮罗戴上。
一朵花瓣用极薄的金片压制而成的牡丹悬挂在绮罗眉心,上面又是一朵小小未展开的牡丹花苞,两排金珠串链拉着牡丹紧紧贴着绮罗的额头,蔓延在她乌黑的发髻中。
“配着这披帛吧。”初一见绮罗打扮起来,也尽心地给她装扮,将那条桃红边缘绣着小小一朵牡丹的披帛给她披上,绮罗对着十五举着的镜子照了一番。
“往日她们都说大小姐长的与二小姐仿佛,但眉眼不如二小姐精致,如今这么一打扮,可不是甩开了二小姐几十里地。”何妈妈骄傲地说道。
绮罗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许是因为晒多了太阳,与旁人比她的脸色未必是黑的,但是与绫罗那晶莹的脸皮一比,她就显的黑了许多。
一白遮三丑,她黑了,自然眉眼看起来不及绫罗细致。
吃了早饭,绮罗静不下心来做针线,便进了东边屋子里看书。
青青自告奋勇地在院子外坐着准备打探消息。
绮罗书虽拿着,那上面的字可是看不进去的。
日光越来越盛,在那日光中,绮罗隐隐闻到饭菜的味道。
“小姐,是在这屋里吃饭吗?”初一问道。
“这么快又吃?”绮罗疑惑道。
“……是午饭。”初一回道。
绮罗应了一声,就着水洗了手,拿着茶碗漱口,嘴上的胭脂印到白瓷碗上,一上午小心不敢弄花的胭脂,就这样沾染到白瓷上。
看着那一点红印,绮罗微微抿唇,将唇上的胭脂擦去。
吃了几口饭,绮罗叫初一等人端去吃了,又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涂抹胭脂。
小心地不弄乱发髻,绮罗趴在梳妆台前,抬头看向那一只盯着自己一直看的黑猫。
伸手抚弄了一下那黑猫越发油亮的毛发,绮罗轻轻叹息一声,又合上了双眼。
“小姐去床上躺着睡一会吧。”初一劝道。
绮罗挥了挥手,皓腕上的袖子慢慢滑下,初一见着她手腕上的牙印丝线,心里一慌,慢慢地退下。
依旧趴在梳妆镜前,伸手将那金牡丹放正,绮罗对黑猫无声道:“他一定会来的。”
等着饭菜的味道在一次传来,绮罗微微咬唇,出了里间,见青青等人很是怜悯地看她,净了手,默默地吃了饭。
饭后,早早地洗漱过,又叫初一她们出去,只守在窗户边等着。
那日他随口说了一句,晚上就冒雨赶了过来,昨日他那样郑重的保证过,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的。
想起楼翼然怕黑,绮罗又点了一只蜡烛放在窗口,守着那蜡烛,微微侧头,听着窗外微乎其微的风声,回想昨日芦苇荡中的雁鸣,芦花,蒲草。
门帘一动,绮罗回头,却见是初一走了进来。
初一步到绮罗身边,低声道:“小姐不要睡吗?”
“你去睡吧。”绮罗说道。
初一闻言,咬唇脱口道:“小姐昨日与楼少爷可做了不该做的事?”
绮罗回头见她脸涨的通红,心里猜到初一的意思,笑道:“没做什么,不会连累你们的。”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昨天楼少爷口口声声说他今日过来的,今天小姐等了一天他也没来。”初一急忙说道,眼泪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绮罗握住初一的手,“他今日不来,明日总会来的。他若一直不来……我随便嫁给别人就是。”
等待,她曾等了杨致之一辈子,如今不过是多等几日又怎样。
“我就知道小姐是守规矩的。若是轻狂的做了那羞人的事,被人骗去了身子不说,以后指不定还要落下骂名。”初一擦去脸上的泪水说道。
“我知道,你去睡吧。”绮罗用力地握了下初一的手,送她出去,等着初一出去了,绮罗将窗户关了,蜡烛依旧放在窗前,人躺在床上,环手抱了下自己,闭上眼睛,心中想着楼翼然的拥抱。
昏昏沉沉地睡去,第二日,她慌忙起床去看窗口。
窗户依旧紧闭着,红珠泪落尽,只剩下一滩红色的污迹。
接连几日,苏府依旧宁静,青青也说外面的小厮并没有见着人来。
绮罗每日依旧央着何妈妈给她梳头,每日梳妆打扮。
不说外面的人,便是春晖院的丫头也开始嘀咕起来。
十几日后,天气越发热起来,绢罗忐忑地进了绮罗屋子,见绮罗一身拖地石榴红裙坐在梳妆镜前理妆,吞吞吐吐道:“姐姐,你的事,怕是……”
“怕是怎么了?楼翼然来了?”绮罗微微回头问道。
绢罗心中惊艳地叹息一声,为难道:“没有,姨娘说爹爹透露了一两句,说是楼家要将你的庚帖送回来。爹爹想着还能挽回,便没跟奶奶说。
绮罗微微愣住,哦了一声,心里空白成一片,竟是又拿了胭脂点在唇上。
“姐姐。”绢罗又唤道。
“多谢你了。”绮罗说道,绢罗能在听到这消息后,依旧不嫌弃地过来告诉她,只看这片心,她就要谢她。
“不客气,姐姐,你要自己保重。”绢罗轻声道,随后又退了出去。
绮罗将胭脂放下,这几日她与人说的最多的便是谢谢,关心她的人唯恐引她伤心,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准备着在她哭的时候递上去一块帕子,只是她们不知道,她不想哭,她相信他会来,如今他不来,必定是有事了。
如此想着,绮罗站起来向外走,一身石榴裙拖在地上,在门槛台阶上轻轻滑过,梁上的燕子又回来了,成双成对的呢喃。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看着那燕子,涂满了胭脂的红唇微动,吐出这样一句话。
“小姐?”初一唤道。
“我没事,我出去逛逛。”绮罗回头说道。
初一见她一身盛装要出去,又觉她是心中委屈想哭怕被人笑话,便停住脚步避让到一边。
绮罗吸了一口气,向院子后面走去。
无数的丫头婆子见着她这幅装扮,一边赞叹着她的明艳,一边又疑心是楼家迟迟不来人,她等的心急了。
绮罗径直向马场走去,路上遇到小杨氏。
小杨氏正为绫罗得了魏王妃高看而得意,见她如此装扮,嗤笑道:“在自家里头还值当这样打扮?”顿了下,又道:“你这是要出去?”
“是,我出去找人。”绮罗欠身道。
杨氏本要问这样装扮,怎没有丫头婆子跟着,见着她脸上神情冷淡,又将那话咽下,哼了一声,带着丫头离去。
绮罗等着小杨氏过去,转身向马场走去。
闹腾早已经被小厮梳洗一新,绮罗含笑吩咐小厮给它套上缰绳,牵着它向外走去。
一路上,众人虽疑惑她的装扮,却不敢靠近。
出了苏府,绮罗翻身上马,迷惘了一会,策马向楼家驰去。
外面大街上行人众多,额前的牡丹不时颠起敲在额头上,闹腾因人群拥挤骤然放慢脚步,不安地挣扎起来。
绮罗扯着缰绳,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慢慢穿过。
大街上的行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马上衣着华丽,装扮明艳的女子。
空中一荧亮东西向她投来,看也不看,绮罗用鞭子将那东西挥开。
破空之声后,一声玉碎,零零碎碎的玉块落下,砸在路边行人身上,手腕上辟邪的五彩丝绦不经意间脱开,顺着她石榴色长裙慢慢滑下。
高楼之上,听着何寻之与李思齐的笑声,何羡之微微蹙眉看向马上一身石榴裙的女子。
那女子不哭不笑,倔强地挺着腰板驱马向前走,长长的石榴裙将马背盖住,又拖沓到地上。
见绮罗不看过来,楼上李思齐一副酒醉模样,拿了自己的玉佩也向下抛去。
马上的绮罗再一次将那玉佩击碎,听到欢笑声,将一张精心装扮过的脸抬起。
见着她那张脸,楼上装作酒醉嬉笑的两人止住笑声。
一片明艳的石榴色中,那女子红艳的唇,娇艳的胭脂,也填不满她眼中的茫然,一双无神的眼睛,将一身的艳色压下。
艳丽无匹,惨淡之极。
红裙垂地,彷如那不堪风吹雨打的石榴花,萎靡在地,被雨水泥土玷污。独有那笔直的腰身,就似那不甘就此败落的花梗,一味地要挺立枝头,便是染了尘埃,也想要结出丰硕的果实。
居高临下,何寻之终于看到了这平凡女子难得的风情,忍不住喟叹一声;李思齐却是遗憾这样的女子竟与他缘锵一面,暗中揣测苏绫罗这般装扮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何羡之看到绮罗这副神情,暗叫不好,后悔不该为了看她停住脚步,放任何寻之将玉佩掷下。
绮罗又甩了下鞭子,鞭子将路边的小摊掀翻,路上的行人自动让开,拔了头上的珍珠向那摊贩投去,闹腾见着前面有路,便向前驰去。
走到楼家外,天空中,一对雁子向远处飞去,绮罗怔忡住,随即翻身下马,向楼家走去。
楼府门外,两个家丁看着她来,却也是认得她的,拱手问好,却不再叫她再进一步。
绮罗低头等着那家丁为她通传,等着有人来唤,她才一步步向里走去。
走进熟悉的在脑海中早已以之为家的院子,绮罗空白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难过。
在前厅,就见着楼夫人早已在此等她。
“见过伯母。”绮罗欠身道。
“是绮罗啊,你来了。”楼夫人笑道,笑容如当初保证楼家会娶绮罗时一样。
“是,伯母,楼翼然还好吧,我刚才见着雁子飞出去了,是不是下人没有看好,将那雁子放出去了?”绮罗面带笑容道。
楼夫人笑道:“哪里有什么雁子,你看错了吧。”
绮罗见楼夫人说的坦然,她不是对楼家一无所知之人,楼夫人对楼翼然的事事无巨细都要掌握的。楼翼然去抓雁子,这种事楼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伯母,就是楼翼然端午节抓的雁子。”绮罗说道。
“你记错了,翼然端午节没去抓过雁子。”楼夫人也肯定道。
绮罗心知若是与大家出身的楼夫人比如何装样子,她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坦然问道:“就是楼翼然要跟我提亲的那对雁子。”
“你记错了,没有这回事。”
“为什么?”绮罗问道,原先便是因为苏家楼家也不曾嫌弃她的,如今为何就没了定亲的事?
“绮罗,凡事不要刨根究底的好,这样大家彼此都有个体面在,日后你嫁人了,也好来往。”楼夫人和蔼道,伸手摸了下她额前的牡丹,赞道:“真好看,这样艳丽的装扮也就只有你压得住。”
将手放下,看着面前自小懂事听话、为了楼七娘能吐出一口血的女孩,楼夫人也只得在心里感叹一声有缘无份。楼家什么都不怕,便是与九五之尊讲起道理来也是不惧的,但倘若那九五之尊不要讲道理,只是一味的哭诉甚至要下跪,那为臣的又该如何?掘地三尺跪在下面吗?只能将近在眼前的儿媳妇让出去罢了。
眼睫微微跳动,绮罗轻轻咬住红唇,皓齿上微微沾了一些胭脂,“伯母,若是不留体面,又是什么话?”
楼夫人怜悯地看她一眼,见她不哭依旧嘴角含笑,将心底的心疼压下,咬牙说道:“……我听翼然说,你不甚庄重,已经是不洁之人,此事还是免了吧。”
绮罗闻言心中更空,笑道:“我知道了。”
楼夫人见她依旧不哭不闹,忍不住又道:“你若再提先前翼然救你之事,咱们两家也可当面对峙,便是当堂给你验身也可。”
此话对一女孩而言甚是伤人,性子烈的,一头撞死的也有的。楼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愧疚难当。她的儿子她知道,若不是他去引诱,人家的女儿怎会失了身?只是当断则断,有些话是要说重些才好的。
“不用了。”绮罗笑道,楼夫人要验身,只这一句话,她就晓得此事不甘楼翼然的事,“我可以见楼翼然吗?”
楼夫人笑道:“他前两日又去追他五叔去了。”
“若是方便的话,伯母给他捎信的时候顺便告诉他,我等着他呢。”
楼夫人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握着绮罗的手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今年定是要成婚给楼家传递香火的。你自己想开些,莫要再缠着他了。”
“那,等着他成亲,我来送礼吧。跟他好了一场,总要当面跟他说一声,祝他多子多福才好。”绮罗笑道。
“你一向都是和软的人,怎么这会子就固执了?男人说几句好话你就当真?如此也怪不得别人。”楼夫人蹙眉厉声道,此时该为自己儿子的魅力骄傲吗?
“伯母,我没怪谁,只是我除了等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绮罗开口道。
楼夫人握着她的手一颤,笑道:“没事的,人家寡妇再嫁的多了,不也没事?凡事只要自己想开了就好。”
“可我不是寡妇。”绮罗说道,见着楼夫人面上露出的一丝不忍,微微欠身告辞。
楼夫人见着那石榴裙慢慢滑出厅前高立的门槛,一瞬间想起了永远不愿别人为难的枫姨娘,忙吩咐人去将楼燕然叫出来。
出了楼家,绮罗将自己早已忘记的披帛拿下缠绕在手臂上。
“你是要自挂东南枝吗?”何羡之赶来问道。
绮罗微微摇头,坐在了楼家门前台阶上,几个家丁目不斜视地立在门边,不去管她。
“起来吧,太难看了。不过你今日的打扮确实很好看。”何羡之轻声道,再也没有一种花比石榴花更明艳,只是石榴花好看,果实却是酸的。
“多谢。”绮罗仰头笑道,站起身来,却觉腿软了一下。
“我送你回去。”何羡之说道。
“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回去。”绮罗说道,回头看向楼家,她不确定楼翼然是否真的走的,更不确定,他是否还会回来见她。
“……到底是怎么了?”何羡之开口问道。
绮罗灿然一笑道:“楼家不要我了,楼伯母说楼翼然走了。”
“怎么会?他们家不要楼翼然的命了?”何羡之忙道,随即醒悟到这事太突然,楼翼然便是变心也不会变的这么快,再者说,楼家已经请了周先生做媒,不会这么儿戏的作罢,“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他们说我失贞了。”绮罗木然地说道,本是极羞愧的事,说出了口,却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怎会……”何羡之叹息道,看向绮罗,他知道她是有分寸的人,不想面对一个粗枝大叶的少年,不过几日,她便失守了。楼翼然究竟有哪里好?看着面前依旧没有悔意的少女,何羡之心里酸涩起来。
“我知道这是一个借口,楼翼然不会因为这个不要我的。”绮罗喃喃道。
石榴裙扫过地上的尘埃,绮罗向闹腾走去。
“绮罗,”何羡之抓住绮罗的手臂,“楼翼然走了,我还在的。”
“你要娶我吗?”绮罗望向他的眼睛问道,见何羡之点头之后神情又有些犹豫,笑道:“我不愿意嫁你。从俭入奢易,从奢入简难,我差一点就能抓住一个完全属于我的男人,你已经有几个女人了,我可不愿意将就。”
“……她们只是丫头,你不喜欢我可以卖了她们。”
“卖了她们我会难过,会觉得我是个恶人,害了别人;不卖她们,我也会觉得很难过,会觉得你随时都会抛弃我。最重要的是,你不是楼翼然;而你,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想娶我。”绮罗轻声说道,原来如此,她先前还在困惑的问题有了答案,如今即便楼翼然不再是她的夫婿,她也是一样喜欢他。
“绮罗,”何羡之低声唤道,怨恨自己方才的那一点犹豫,虽不知情,但楼家的为人,楼翼然的做派,定是遇到了十分艰难的局面,才能叫他们家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怨过自己,他又忍不住去怨绮罗,此时,倘若不是那样了解彼此,倘若她傻头傻脑地点头应了,将他们绑在一起该多好,“如今,你想怎么办?”
“我等他。”绮罗肯定道。
何羡之嗤笑一声,说道:“若是楼家揪着你的……不放,一心不要你,又或者要你做妾呢?”
“我等的是一心一意对我的楼翼然,如果是他,他不会那样对我的。”翻身上马,绮罗向何羡之一笑,转身要走。
何羡之抓住绮罗的缰绳,忍不住又问:“若是苏家要你随便嫁了别人呢?”这样的女人,将来又能嫁个什么人家?
“我等楼翼然回来。他回来了,我若是嫁了人,就跟他红杏出墙。”绮罗笑道,苏家要她另外嫁人,她该怎么办?嫁了个乱七八糟的人,或者自挂东南枝?她不想死,不管以后面对的是什么,她都不想死。
何羡之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她的性子不会因要嫁人就去死,想起自己上次提议时得了一个巴掌,心中苦涩又起,再问自己,楼翼然究竟有哪里好?忍不住冷笑道:“你若嫁了人,他也不会再要你了,他会嫌你脏。”
“他要是嫌我脏,那时候我再去死吧。等了他一场,总要活着告诉他才好。”绮罗微微侧头笑道。
何羡之见她此刻竟然执拗起来,心中酸涩难言,终是放开了缰绳,放她离去。
绮罗调转马头,远离了何羡之的视线,信马由缰,胡乱地任由闹腾向前走。
才走了两步,又见楼燕然从楼府里匆忙跑出来。
“绮罗。”楼燕然唤道。
绮罗立住马看他,见他脚步虚浮,一腿竟是瘸了起来。
楼燕然跑过来,立在马前,开口道:“对不起。”
绮罗微微偏头,不懂他脸上的愧疚,更不懂那张堪比女子还美的脸上,谁舍得留下五根指印。
“对不起。”楼燕然又道,脸上的笑容淡去,满脸凄凉神情,比之绮罗更要伤心几分。
“没有关系。”绮罗说道,虽不明就里,但也猜着与楼家退庚帖之事有干系。
“他说我不纳你为妾,就要送你给魏王做舞姬。”楼燕然苦笑道,他跪了求了,甚至赌咒发誓立刻娶亲,却怎样都打动不了那男人。
“他是谁?”绮罗问道,看了眼黯然转身回了何家的何羡之。
楼燕然抿紧嘴唇,两片薄唇抿在一起,绮罗心中感叹楼燕然不笑,原来是这般肃杀模样。
“我不会给你做妾。”绮罗说道,她一心防着楼翼然□□弟媳,却原来,她成了他弟弟的妾。
“可是……,你先忍忍,总会有办法的。”楼燕然劝道,他也当那九五之尊怨他不亲近女人,经过两日的静思,他才明了,那至尊是不喜他对楼家亲近,他是想借着这法子,让他无颜再见楼家夫妇,让他不敢再见楼翼然,逼着他远离楼家,去了京城留在他身边。
“我不会让楼翼然早死的。”
“哥哥怎会早死?”楼燕然蹙眉道。
绮罗尖翘的下巴动了动,她相信这是一种宿命,一种她一旦成了楼燕然的妾,楼翼然就会短命的宿命。
“你不懂。是他逼着爹爹绑走翼然的,是他逼着爹爹退庚帖的。”楼燕然说道,君君臣臣,有人忠君爱国,却不知那为君的却是越发厚颜无耻了。
绮罗瞳孔微微睁大,在她的眼中,楼老爷就是襄城最大的,若是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且那人随口就能让她成了舞姬,那便是她想恨也没有资格的人了,“我知道了,我谁也不怨。先前几日我很幸福,很开心,所以,我现在谁都不怨。”
楼燕然睁大眼睛仰头看向马上的女子,作为最无辜的人,她只差一步就能得了有情人,偏又被人打断。
“……你要去做舞姬?”楼燕然颤声问道。
“我去出家。”绮罗说道,随口就能将旁人送人的人,那样的人,她没有能耐反抗,“我念经敲木鱼比谁都好,只是剪了头发太丑,怕是楼翼然不喜欢,我去做女冠好了。”
她上一辈子大半生都在念经,相比起来,谁也不如她驾轻就熟。
听着绮罗自说自话要去做道姑,楼燕然喝道:“你胡说什么,不过是忍一时罢了。便是之后,你成不了翼然的妻子,也能跟他在一起。”
绮罗微微眯眼,楼翼然会要她成为楼燕然的妾吗?
“你们的事我不懂,我便是读三十六计也只知道在后院里算计,所以你说的那个‘他’是谁,我不知道,想恨也没有办法。楼翼然说要我抓着他,我就抓了。只是我太笨,不知道怎样才能抓到一个男人,只能他想做什么,我就跟他做什么。你说,我如今抓到他了没有?”绮罗含笑问道。
楼燕然不提放绮罗问他,一时怔住。
“倘若我抓住了,我是不会放手的。我等他,清清静静地等他,你见到他,告诉他我等他,只是我等的是一心一意对我的楼翼然。倘若他的身喜欢上了别人,倘若他的心喜欢上了别人,就算他心里还有我,也求他别来找我了。那样的他,我宁愿一辈子不见。”绮罗轻声道,眼泪终于从眼中滑下。
她只是想找个人嫁了,安生过日子。老天疼她,给了她楼翼然这个人,她以为终于诸事顺遂了,不想却生出这枝节。她是不信自己跟了楼翼然是场错,倘若是错,那什么是对的?
望向春日湛蓝的天空,她忍不住想问,究竟需要多大的智慧,才能无波无澜地紧紧抓住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