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大太太张巧惠并没有走远,待到众人都退开后便一直躲在外边偷听,透过开着的窗子,就见血珠从顾恒受伤的额头上滑落,和汗渍一起,把顾恒那张脸画花。
而跪在地上挨揍的顾恒,颈背依旧笔挺,看着他咬牙隐忍的模样,张巧惠眼前一阵发黑,心痛得不行,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两手紧握成拳又松开,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跑了进来。
又是砰的一下,张巧惠重重地跪在老爷子跟前,紧抱着他的腿哭喊道,“爸,您快停手手吧,恒哥会做这事并不是为了自己,完全是为了咱们顾家啊。”
“老大从小就是好孩子,这些年更是为家里做了许多事,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的。”老太太抹了抹眼泪,也跟着点了点头。
“人活一辈子,到最后的盼头,不就是子女能够事业有成,光宗耀祖么。可是爸您知道么,自从您退下之后,恒哥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恒哥的能力您是知道的,只是如今官场不像从前那样清明,他能力虽强,但没有钱上下打点,那也是没法子的。如今老四刚回来,一切都不稳固,恒哥怕他有和自己一样的遭遇,对此颇为留心,这一回还特地上下打点了一番。”张巧惠声音哽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老大是个有心的,难为他能替兄弟想到这些。”老太太抚着顾琛的胳臂道,显然对顾琛一直以来的沉默十分不满。
“只要咱们和李家结了亲,不管对方嫁来的女儿是什么样,那李四海就是咱们家的姻亲了。他想借咱家的势,咱也可以用他的钱,老四以后需要的花销,就有了来源。他才出来就和恒哥平起平坐,再过个几年,兄弟俩一定会再次高升,尤其是老四,还这么年轻,经过一番努力,说不定能赶上父亲您当年的风光。他们兄弟俩出头了,咱们家因此更上一个新台阶,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是这么个理,老顾,你光心疼小天,难道几个儿子的前程就不管了么?”听了张巧惠这一长串话,老太太也不哭了,走到老爷子跟前问道,倒仿佛真如他们所言,是老爷子偏心了。
“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张巧惠看了老爷子一眼,见他面色微沉,心也跟着一沉。
“滚开。好,可真好,你们为顾家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张巧惠那番话字字诛心,老爷子听了几乎没咬碎了一口钢牙。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那女孩是个什么情况,可就是这样,还非得逼着顾晓天答应这婚事,轻易就将他卖了。明明是他们自己贪钱,才做出这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来,可经他们这一说,倒成了为了大家牺牲小我的名声了。打人,威胁,□□,还有什么手段没用上,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些人可真是煞费苦心啊。这还不够,如今东窗事发,还要拉上才回家的老四,他们的心到底是什么长的?自己到底是造的什么孽,才会有这样心思狠毒的后人啊。
一脚踹开张巧惠,拐杖再次劈头盖脸地打到了顾恒身上。“我不管你答应了那姓李的什么,你去跟他说,这事到此为止,我顾家决不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老四,老四你倒是说句话啊。”张巧惠哀嚎着仰头去看顾琛,却看见他正给眼眶微红的顾晓天递手帕,手紧握成拳。不光老爷子站到那小兔崽子那边去了,连老四被被他给骗了,张巧惠恨不能冲过去,撕了顾晓天那张虚伪的面皮。他们一家何曾这么狼狈过,都是顾晓天,若不是他折腾,哪里会生出这许多事来。还好老太太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一定要把这短命鬼送出去,让他娶了那死人,最好能因为他那坏脾气,被李四海给弄死。
“爸,聘礼钱我已经给了,婚事我也应下了,订婚的日子定的就是下个月初六,只等着发帖子。您要是觉得刚打的不够,不解气,就再打我一顿,我顾恒绝不皱一皱眉,但是这婚事不能推,我不能言而无信。”顾恒这话说得生硬,已经带了两分威胁的意思。
“是啊,为了能让这事成了,我们可是早早地就把彩礼钱送过去了,几乎把家里的存款全都用上了,这要是把婚退了,我们那么多钱不是打水漂了么,那么多彩礼钱谁赔我?”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张巧惠一下就挺直了腰杆道。
老爷子被这夫妻俩得意洋洋的态度气笑了,“不能推?只要我顾新国活着的一天,这顾家就是我来当家,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们。所谓的彩礼钱,怕也是胡诌的。就你们这险恶的用心,怎舍得自己掏腰包,定然是拿了好处舍不得吐出来,我年纪虽大了,可不糊涂,你们这些小手段,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说到最后,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跺得砰砰的响。
“老大,别胡说,赶紧跟你爸道歉,再把这事了了,若因个外人生分了,可就不值当了。”在这家里,还从没有人敢跟老爷子呛声,老太太听出这话不妥当,怕顾恒再惹老爷子生气,忙扯着顾恒的手劝道。
顾恒听了这话,浓眉倒竖。就为这事,他们夫妻俩前后忙了大半个月,如今打也挨了,骂也挨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往上爬的机会,就为了个顾晓天,他就得收手。难道他先前受的这些罪就白受了?凭什么?这顾晓天算个什么东西,用微小的生命为自己服务,那是他的荣幸?
“妈,您别管,这事我已经答应别人了,断没有就这么了结之理。”顾恒硬着脖子答道。
约莫二十年前,老爷子骤然痛失爱子,家里老三是个不争气的,老四年纪又小,他只得将顾家的希望寄托在了长子顾恒身上。经历那件事后,从来都特别严厉的顾老爷子比从前要温和许多,对顾恒一家也比旁人要宽容许多,一来二去,便养成了顾恒这自大的毛病。他虽还惧怕顾老爷子,却总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就是顾老爷子也要给自己几分面子。也正是因为这想法,这夫妻两人才敢胆大包天,做下这瞒天过海之事。
只是他们显然忘记了,顾琛回来了,他的地位不再像从前那么稳固了,尤其是在这事触及到老爷子底线的当口。
顾恒才说完那话,就见一直低调行事的顾琛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顾恒道夫妇,“哥,这事按说没我插嘴的份,只是话到了这个份上,我少不得说上两句。
“按我所知道的规矩说,小天虽在我顾家长大,但我们都不是他的父母,就是父亲要安排他的婚事,也该先和他商量,征得他的同意是不是?我不知道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帝都新添了这么个规矩,说是表侄的婚事,不经过本人同意,能直接就被大伯给定下来了的。更不知道除了咱们顾家,还有哪一家也在这行列里?”
“有你这么跟做哥哥的说话的吗?你在外边这么些年,以前的规矩都忘了?”对方身材高大,又是居高临下的姿势,从气势上一下就压制住了顾恒,让顾恒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被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弟弟教训,这认知让顾恒心里好不痛快,破口大骂。
“大哥,在跟我讲规矩前,或许,你该听父亲说一说,毕竟刚刚跟父亲呛声的可不是我。”和顾恒的气急败坏相比,顾琛显得从容得多。
从回家到现在,他话一直不多,这时候站出来,让老爷子心里舒坦了不少。他说的话句句在理,让人无可反驳,尤其是他现在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比顾恒要好得多,所以这些话杀伤力十足,直把顾恒杀得体无完肤。
看着面前面目狰狞的大儿子,顾老爷子满脸失望地说,“老大,你这是铁了心要用小天去换钱,甚至连我这个父亲的话都不听了,这般自私自利,以下犯上,依照祖训,罚鞭三十下,跪祠堂三日,抄家规祖训一千遍。老大家媳妇,老大做出这种事你不知劝阻,反倒大言不惭,至今不知悔改,罚跪祠堂三日,抄家规祖训一千遍。顾进,把人带下去。”
听到老爷子最后的宣判,张巧惠呆呆地跪在地上,面目僵硬。想到那些被花掉的钱,她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老顾,老大他现在本就满身是伤,再要被鞭三十下,可怎么受得住啊,这天又热,巧惠这娇滴滴的身子,关三日祠堂,出来怕就要大病一场了。让他们认个错,打上几下就算了吧。”老太太哀嚎起来,这儿子可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叫他吃这么多苦,心痛得实在不行。
“若是这么容易就揭过,那他们让小天受的那些罪该怎么算?做人,要有良心。顾进,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是。”
看着被下人拖到院子里的顾恒夫妇,老太太追了出去。老爷子先前说她没良心的那句,已经是很重的话了,看见顾恒被打,她不停地垂泪,却也不敢阻拦。
转头间,就见顾晓天那张让她觉得恶心的脸,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这顾晓天害他儿至此,那心得有多黑啊!早知道,早知道那小畜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会这么不听话,惹下这么多麻烦,十八年前就不该心软,让老爷子把人留在了家里,就该让这孽种和他那贱人母亲一起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