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麒黝黑的双眸有些忽闪, 隔了一会,他清清淡淡得笑道:“皇叔, 你怎么了?”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回、答、我。”
阎麒转过身, 走了几步,手扶在御桌上说道:“皇叔,我不希望为了这件事破坏我们叔侄之间的关系!”
我看着他的背影,噎了一下,还是说道:“不管是与不是,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只是想知道事实, 我想知道他的眼睛……”
“够了!”他转身, 皱眉看着我,“不要总是在我面前提他!”
“……”他居然对我发脾气?臭小子吃了火药了吧?
“你真的想知道?”他走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蹙着眉, 眼睛直直盯着我, “是不是我告诉了你,你就会对他死心?是不是我告诉了你,你就会不再想他?是不是我告诉了你,你就会断了所有对他的想念?”
我抿抿唇,抽了抽手,回道:“陛下,微臣还有事, 先告退了。”
他冷冷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想走了,你不是很想知道么?”
我说:“微臣还是等陛下清醒些的时候再来。”
“没有那个必要!”他拽住我的手一下将我推倒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居高看着我道,“好,我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他的眼睛是我下毒弄瞎的,他的皇位是我不择手段逼他退的位,就算是他的人,也是我亲手杀的!你满意了吧!”
我气急,站起身道:“你根本没有杀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侧过头,淡淡道:“皇叔,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这么做的原因?”
我看着他,居然接不下任何话语。
“因为你!”
骤雨疾驰,跌跌撞撞得出了御书房,有人想过来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一头扎进了雨帘,大雨瞬间将我整个人淋得透湿,白发纠缠在我的眼前,我仰起头,只见密密麻麻的飞雨碎珠斜斜横舞,打在人的脸上,身上,沉重得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断了一处天涯……
阎麒,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根本没有死,你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得让我的心痛得死去活来,你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揭开我的伤疤,狠狠划下一刀又一刀?
他是你的父亲!是生你养你的那个人,你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情?你只是在骗我,对不对?你只是想让我死心,对不对?
我往宫门口走去,一路上,像行尸走肉般淋着雨,衣服难受得搭在身上,脑子里胡乱搅成一团,有人帮我撑伞,却被我一把打开,模模糊糊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马车,我不顾一切得跑过去,扯开束缚马的后车绳,翻身一跃而上,狠狠踢了下马腹……
骏马飞驰,雨打在身上,像一粒粒尖细的石子,磕得更痛了,没有人敢拦我,所有见了我的侍卫们纷纷下跪,除了雨声,便是马蹄有节奏的踩踏声……
皇甫景瑞没有死!阎麒在骗我,他在骗我!
他明知道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这个,为什么还要拿那种话来激我?
我一直秉承着自己的信念,我一直努力得想帮他完成心愿,就是因为我一直相信,只要我做到了,他就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
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得想要摧毁我的信念,我的心死了,你很开心,是不是?
阎麒,你的心,太狠了……
烟横水漫,凉雨收寒,马蹄踏响的,是这俗世喧嚣,是这凡尘倾扰;急雨西风,野棠花落,马蹄溅下的,是这繁华遗梦,是这天涯旧恨……
不知跑了多久,只知道跑到最后,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在淌血,最后无力,重重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全身动弹不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要死去一般……
任由雨水打在身上,任由泥浆沾满衣服,也许,就这样死了,也很好,至少没有痛,然后,就能看见他……
身体被人抱起,我想睁开眼,雨水却毫不留情得落进我的眼中,看不清,依稀只感觉很熟悉,真的很熟悉,那样的怀抱,曾经让我眷恋万分的怀抱……我凑过去,想要搂住他的脖子,可却没有力气,浑身冰凉……
动不了,却感觉他的手帮我拨开额前的乱发,轻轻柔柔,我用力睁开眼,隐隐约约只看见那双如影似幻,凄彻绝美的黯紫眼眸,宛如一泓破碎的幽泉,雨水落入他的眼睑,分不清,是雨水,抑或是泪水……
哥,你终于来了么?
你终于来带我走了么?
哥,我现在好辛苦,你知道么?
呜咽着说不出话,下一秒,唇就被人攫住,冷到麻木的双唇一接触到那抹久违的温暖,就不停得陷入,难捱得不住颤抖,那么久了,不敢奢望,仅仅只是一个吻,却让我泪水不住得流了下来……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哭过,就算是被他欺骗,就算是被他丢弃,就算是被人玩弄,就算是被人□□,就算是听到他死亡的那一刻,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却只是因为一个吻,难以自制得痛哭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得掉下来,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仿佛是想拿眼泪洗刷所有的过往……
哭得忘乎所以,却还是不忘感受他唇间的那抹温暖!
他舌尖的温度轻轻挑动着我口内的每一处地方,就好像,想要抚平我所有的创伤,想要回应,想要更多,但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气力……他鼻间的呼吸轻轻喷在我的脸上,唇间有他熟悉的味道,那么久以来,未曾想过,还能有那么一刻,仅仅只是一刻,却让我觉得好像过了千年,那样的轮回,那样的宿命,那样的等待,让我回到这里,找到你,爱上你……
哥,我要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倦怠的闭上双眼,唇上还留着他的味道,脑袋却不争气得垂下,失去知觉前耳边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
“送他回祈王府。”
“是。”
浑浑噩噩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梦见很多东西,唯一记得的,还是他那双迷人的妖魅紫眸,桀骜的,优雅的,邪魅的,忧伤的,离碎的……
“你醒了?”
我睁开眼,有些茫然得转过头,只见宣阑枢正一脸疲惫得看着我。
急忙掀开自己的被子,慌慌张张下床,他阻止我道:“小然,你想做什么?”
我回头看着他,恍惚道:“他呢?”
“他?”
“皇甫景瑞!他人在哪里?”
宣阑枢皱眉看着我,张了张口,想说又没说出口,我急道:“我知道是皇甫景瑞送我回来的,他人呢?在哪里,让他出来!”
我起身想要出门,宣阑枢一把拉住我道:“小然,送你回来的,是皇上身边的隐卫,玄青!”
我朝他眨眨眼,忽然笑道:“你骗人,我明明听到他的声音,不会是阎麒,我不会搞错的!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小然!”
“滚开!我不要听你们说话!你们都是骗子!滚!”
他从背后将我抱住,双臂紧紧箍住我道:“小然,你冷静些!”
胸口气闷,无端咳嗽起来,他们都觉得我疯了?觉得我出现幻觉了?
咳了半天后,胸口突然感觉一阵清凉,我静静得站了会,低头闷声说道:“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宣阑枢松开手,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在房里静坐了整整一天,想了很多事情,猛然想到,问题的关键人物在于玄青……
好像……又陷入了另一个迷局……
难道,真的是我的错觉?他根本没有来过?是因为我太想念他?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头痛欲裂……
翌日一早,有人轻轻叩响我的房门,然后宣阑枢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小然,皇上来了。”
下意识想说不见,但又想不出不见的理由,而且,他是君,我是臣,没道理他来到这里我还给他吃闭门羹,何况,也许能打听一些关于玄青的事……
我理理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宣阑枢一脸担忧得看着我,我刚走了几步,就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回头问道:“月殇城的那些银两已经全部运来了么?”
他点点头,说道:“已经分批运至京城了。”
我说:“恩,那就好,全部送去国库吧。”
“不过你藏银的地方真的够隐秘的,要不是你亲口详述,我可能还真找不到地方了。”
“恩,有三年的时间,我一直被关在那里,猪狗不如。”当年淫妈就是把我一直关在那里做调训,那地方有多隐秘,我自己最清楚,也很佩服淫妈能挖出这么大一个地下室,即便是大火焚城,摧毁一切,却依然没人能发现那些贮藏多年的积蓄。
宣阑枢突然不说话了。
我开始自顾自往前走,拐过几个弯来到前厅,见到阎麒正站在大厅中央,修长挺拔的身材背对着我,颇有几分遗世独立。
我默默走进去,朝他行礼道:“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阎麒转过身,朝我走了几步,讷讷道:“皇叔,还在生我的气?”
我低头:“微臣不敢。”
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有些自嘲式得说道:“不生气的话,怎么会自称微臣,还给我行礼……我们,已经生疏到这般地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