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遇到他, 我定了定神，看了他良久, 还是开口问道：“你不是在北蒙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宣阑枢笑道：“小然不想看见我？”

我抿抿唇，身下的马前后踱着步子, 忽的一阵疾风起，将他的长发吹至额前，青丝缭绕，柔美的脸庞清雅如兰。

见我不说话，他复又说道：“家父的墓茔便在附近，我只是过来小住一段日子，陪陪他老人家, 没想到就遇见你了。”

我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 突然留意到其中一名隐卫的怀中有一个暗红色的瓶子，于是翻身下马，意欲查看，刚打算俯身拿起他怀里的瓶子, 就听见宣阑枢在后面急道：“别碰他！”

只是我的手已经触及那隐卫怀中的瓶子, 没来由的，闻到那尸体周身忽然传来一股奇香，我刚吸入一些就被人一把拉开，只是我的手已经拽起了那个暗红色的瓶子……

宣阑枢将我拉离那名隐卫身旁，皱眉问道：“你吸入了多少？”

刚想问怎么了，肚子里忽然一阵绞痛，仿佛被千万把利刀所刮, 我一下子蹲在地上，头冒冷汗，一句话说不出来……

宣阑枢探了探我的额头，抱起我飞身上了我的马，催马前行，我的肚子痛得不行，牙关开始打颤。

“小然，你忍一下，好在吸入的毒不多，我带你回去医治！”

我扭过头，吐了一口黑血出来，然后头一阵昏昏沉沉，晕死过去……

失去意识前，我依旧紧紧拽着那个暗红色的瓶子，心里不断得重复着，皇甫景瑞，你是不是，还有秘密瞒着我……

不知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几天，好不容易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间满是书籍的屋子里，满满一屋子，全是书，看得我有些发晕。

“总算醒了。”

这才看见宣阑枢坐在我的身旁，我朝他看了几眼，他对我笑道：“你都快睡了四天了。”

四天？这么久……

“怎么会这样？”

“皇甫景瑞那些隐卫的身上被喂食了一种奇毒，是江湖上一大邪派影教的教徒所研制而成，这种毒会在被服食者死后散发而出，带有异香，若吸多了，即刻毙命！”

果然够狠！虽然我知道他这种毒不是针对我，因为凭我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他的隐卫，但是，这毒也委实够毒了些，有谁会去提防一具尸体？

“不过这毒只能在半丈之内散发香味，只要不去触碰那些尸体便不会有事……”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即便有人想从那些隐卫身上取得什么情报，也会被自己的猎奇心理给害死，自掘坟墓……

我坐起身，看到一旁的桌上摆着那个暗红色的瓶子，终是开口问道：“那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宣阑枢回过头，看了眼桌上的瓶子，起身拿过道：“里面装的是药。”

“药？”

他点点头，将瓶子递到我面前：“百年蚺蛇之胆，再配以决明子、夏枯草、密蒙花、蔓荆子等中草药炼制而成。”

我不解道：“这几味药有什么功效？”

“均是明目清热之用，最难寻得的便是这百年蚺蛇之胆，很多捕蛇人终极一生也捕不到这样一条百年灵蛇，这种东西，往往有市无价。”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而且，是治疗眼睛的药？”

他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记得刘御医在不经意间有提到过要让皇甫景瑞注意眼睛，这么说，这些药应该是给他服用的了？他的眼睛究竟怎么了？

我正在费劲思考，宣阑枢起身道：“我去帮你拿粥来，只是你现下还不宜吃过多的食物。”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很多年前在芜繁宫，那个权倾天下的帝王，那个温文尔雅的礼部侍郎，那个逍遥自在的七皇子……就是那年的冬季，一切都还未开始……而如今，命运却纠缠得让人心碎。

他将粥端了进来，放在一旁冷却，看着白粥上方升腾起的白雾，我淡淡问道：“这里，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他说：“是，许久没有回来了，书上都落了尘埃。”

然后两人开始无语，四周的空气无比静默。

隔了一会，白粥上的雾气渐渐小了起来，他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了？”

我怔了怔，顿了下才答道：“没有。”

他将白粥放到我面前，刚想用匙来喂我，见我一脸清冷得看着他，于是便笑着将白粥放到我的手上，我不客气得接过，用汤匙在里面搅动了几下，然后舀了一勺放入自己嘴中……

刚尝了一口，就觉得味道有点不一样，我皱眉道：“里面加了糖？”

他说：“我怕你觉得口淡，因此加了些糖，你若不喜欢，我再帮你去换一碗？”

我摇摇头，不是不喜欢，而是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我妈妈也经常爱在白粥里放糖来哄我吃，想及此，又舀起一勺，放在嘴里细细品尝，不知怎么的，感觉开始酸涩……

看我渐渐把一碗白粥都吃干净了，他才有些犹豫得问道：“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搭理他，思维有些混乱，又开始琢磨起那瓶药跟皇甫景瑞的关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都想不透，我正垂头思索，宣阑枢就将我的空碗接过，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还特意将前面的小凳挪了挪地，不让它挡着……

我眨眨眼，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很熟！

终于想起是哪里不对劲了！就是那次，我对皇甫景瑞吼完之后，他开始出神，离开的时候碰翻了椅子，碰翻也就碰翻了，扶起来也就是了，但那个时候的他却只是揉了揉眼睛，我那个时候没有在意，现在联想起来却猛然发现一件事！

他的眼睛，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可能有时会间接性失明！所以那次来南苑，黑灯瞎火我什么都看不见他却能精准得找到我，抱住我；所以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突然走神，好像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样；所以他的眼睛经常会看上去黯淡无光，都是因为，都是因为……

不过，就算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过了一会，宣阑枢又走了进来，见我表情有些迷茫，他坐在我身侧说道：“月殇被焚城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我这才抬起头，看着他“恩”了一声，沉默一下，突然不自禁冷笑道：“他一道圣旨下来，就顷刻间灭了一座城，果然很有帝王气派。”

宣阑枢凝视我良久，才道：“你真的认为是他下的旨？”

我道：“能下圣旨的，只有他。”

宣阑枢静静得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我敢肯定，下焚城令圣旨的人不是皇甫景瑞，而是有人假传圣旨！”

我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装作满不在乎得问道：“你怎么肯定？”

他笑道：“小然，最了解彼此的人，不是情人，不是亲人，而是，对手。你明白么？”

我定定看着他。

“以皇甫景瑞的性格，他若要这一座城的人死，一定会选择屠城，而不是焚城！焚城便等于消灭一切，而屠城死的便只是人……焚城的结果是将这座城永远得抹煞消失，屠城则会让这座城依旧存在，物尽其用，只不过是注入新鲜的血脉……皇甫景瑞是个很懂得利用的人，所以，他只会屠城，不会焚城！”

我张了张口，想起皇甫景瑞过去说的话，突然犹疑得问道：“是谁……会假传圣旨？”

宣阑枢看着我，缓缓吐出两个字：“太子。”

“不会！阎麒不是这么鲁莽的人，何况，他这样做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若是将来被那些朝臣们发现了，假传圣旨这条罪名，足以让他们起草罢黜太子的奏折……”

宣阑枢道：“小然，你还不明白么？那宫里根本没有什么亲情可言，权力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大的诱惑！太子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什么心思，外人根本不得而知！假传圣旨的确是莫大的罪名，但如果他已经打算代替他的父皇了呢？”

“你是说，阎麒已经开始策划谋反？”我的确隐隐约约感觉到阎麒有这个念头，但我下意识得以为，还太早，他的詹士府还未强大，他的人脉还未开通，朝中大臣对他多有不服，他应该能更沉得住气才对！再加上皇甫景瑞那段时间一直灌输给我他要退位的念头，我便一厢情愿得以为阎麒也应该会打消谋反的念头，因为，这个江山马上就是他的了，他何必再跟自己的父亲过不去，难道，他除了要这江山，还有别的目的？

“不，确切得说，是已经在谋反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良久，才拉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你怎么知道，一切不过是推测罢了……”

宣阑枢自嘲道：“你忘记了，我也在那个官场驻足了许多年，我也曾经想要那个虚荣的皇位……”

我的手紧了紧，难道这一切都是我错怪皇甫景瑞？既然如此，他当时为什么不点破是阎麒所为，是因为知道我不会相信，还是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亲生儿子会这么对他？

“小然，如果我的推测都是真的，那么，接下去，芜繁宫里必然会有大事发生！”

我一下子变得口干舌燥，呼吸提不上来：“什么……大事？”

他看着我，淡淡道：“芜繁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