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臣,宁锦居然白白浪费了好机会,你说,宁锦傻不傻?
“你,说什么?”
宴宾殿上轻歌曼舞,彩帛翩飞,无数个丝缎束成的长寿宫灯映衬着一片繁华碌碌,喧哗的鼓声乐声盖过了许多东西,独独没有盖过的是那一声“宁臣”。青持的神情僵在了当场。他是一国的太子,却像是一个被斥到的三岁孩童一般,愣愣地立在喧哗忙碌的宴场之上。
他的神色有微许异样,蹲下身扶起了蹲在地上的青画,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青画沉默。
青持的眼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他抓紧了她的手腕道:“你从何得知!”
那一声陡然拨高的话语却让青画清醒了过来,她慌乱抬头看了一眼眼神凌厉的青持,刚才混乱的心霎时间静谧了下来,她幡然醒悟,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仅仅是那年那个温柔隐忍的丑仆宁臣,他还是青云的堂堂太子——从那夜扫墓开始她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借尸还魂”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告诉他,现在看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那夜扫墓,我在墓碑上见过的,太子还曾经说过是您在朱墨的名字。”
青持微微一愣,松开了手:“原来如此……”
“是。”
“你方才打听墨云晔?”青持忽然道。
“嗯,我……”
青持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他走了,只可惜……”
青持欲言又止,凌厉的眼神闪了闪又恢复了隐忍淡泊,最终摇了摇头不再开口。青画就趁着这空档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匆匆忙忙行了个礼离开了宴场。
出了宴宾殿,青画就拐进了不远处的一处冷僻宫巷之中,一直紧绷着的心神终于如大水漫过小溪一般彻底舒缓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瓶瓶罐罐拿出几个,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几滴血进瓶子里。这些嗜血的虫儿今天没能如愿以偿尝到人血终究会有些不甘的,只可惜这血不是墨云晔给的。
叮——
一个紫色的东西从她的衣袖中滑落下来,咕噜噜地滚到了宫巷深处。她冷眼看着,眼睁睁看着它在那儿打了几个转最终停滞下来。
那是个玉铃铛,照理墨云晔也是有一个的,这本就是当年他送的,六年前情分一断她就已经丢了。昨夜扫墓宁臣把它埋在了宁锦的陵墓边上后却又被她找了个借口偷偷折回把它挖了出来带在身上。不为别的,只是想有朝一日等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把这个东西砸还给那个冷血无心的人,把上一世的情缘连本带利,该还情的还情,该还命的还命,两不相欠。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儿有些烫有些细微的脉搏,还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却没有再多了。
学医,学做人,学毒养蛊,青画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地知道这捡来的全然不同的一辈子,老天爷让她学这些是来做什么的。老天爷真是待她不薄,它虽然要了宁锦的性命,可是它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了她,而且还把司空带到了她身边。司空授业倾尽全囊,得良师如此,何其幸。
“墨云晔……”
青画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咀嚼着心上的一寸寸撕裂感,蹲下身捡起那个玉铃铛的时候居然有些想笑。她性格虽软,认定的事情却带着股韧劲儿,当年要嫁墨云晔如是,今天要他血债血偿亦如是。墨云晔三个字,曾经于她是温润的三月春风,甚至是她为之付出性命之后,她仍然是可以选择忘了他的,只是现在却只剩下彻骨的寒。
少顷,宫巷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惊诧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是小姿。
“你怎么了?”
小姿神情有些紧张,凑到了她耳边才开口:“小姐,我听说啊,六皇子青涯他啊……”
小姿带来的消息确实是个不得了的大事,她听到传闻,六皇子中毒不醒。
青画有些惊讶:“怎么反倒你先知道了?”
小姿鬼头鬼脑看了看四周才贴着她的耳朵私语:“陛下他们个把个时辰前就知道了,一直瞒着呢,太医似乎也束手无策的样子,侍卫都已经把承德宫给包围起来了!奴婢正好和承德宫侍候六皇子的今儿是手帕交,这事儿是她偷偷告诉奴婢的。陛下派人把守不准承德宫有人出入的时候正好她外出去拿太医要的一味药,所以进不去啦。”
青画皱眉:“你成天就忙着这些?”
小姿摸着鼻子嘿嘿笑:“奴婢只是来知会小姐一声,今天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吃,还有,六皇子小时候可没少欺负小姐,这事儿小姐可别去凑热闹,今天也别和那几个皇子走得太近,谁知道下一个……”
青画淡道:“我不会。”
小姿舒了口气:“那小姿就放心啦。”
小姿安了一颗心离开了宫巷。青画却在巷中站了许久。
青涯中毒是几个时辰之前,那岂不是他和墨云晔在一块儿的时候?这毒……应该不会是墨云晔做的。他天生是颗七窍玲珑心,如果他真要害青涯,根本不会留下这么大的马脚,更何况他都知道有目睹他在亭中与青涯弹琴赏玩之人。他不是那样鲁莽的人,像这种事情他根本不会亲自动手。可如果不是墨云晔,那青涯那个排行老六的纨绔子弟会让谁下得了手?他一无志向二没资格沾到太子之位……
小姿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不准她凑热闹,怕的该是她问太子或者其人人打听这件事,其实也是她多虑。五年前的青画或许会去插手,就像当年插手前太子和皇后的事一样,现如今——却不会了。
宫巷之中少有阳光,只有巷口的一小段透着一点点光晕。青画就站在巷口,巷中的阴影隐去了她脸上的神情,只留下她的一身绿衣在残阳余晕里泛着些许青光。她就站在那儿,抬眸看了一眼承德宫在的西方,悄无声息地露出一丝怅然的笑。
有些事情,一旦插手了接着就是数不胜数的麻烦。不是她无情,只是……她本就是个遗留人间的冤魂野鬼,她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皇宫里这类事向来有它自己的潜则,就像当年皇后血书控诉二皇子下毒,皇帝最终也只是把二皇子去做了个守边疆的武将而已,有时候明明人人都知道真相,却不得不装作不知道。
只是被害的那人是青涯。
这宫中人人都藏着颗心,每个人见了面都是笑吟吟的,骨子里却不知道绕了多少弯。譬如皇帝,譬如小姿,譬如当年的皇后。独独就这么个嚣张跋扈的青涯六皇子,五年来只长了个子没长心眼。他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干干净净白纸一样的,她要是袖手旁观,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青画整理完思绪正要迈出巷口的时候,却听着巷外几个苍老的声音正在辩论着什么。她无意偷听却正好落在了偷听的角落里,只好硬着头皮听了下去:
听声音外头应该是几个没资历进入承德宫的御医,他们穿的是淡青的衣料子,应该是御医中地位比较低,给宫女太监看病的那些个。
一个怅然道:“我们这些个人何时才能进入给那些贵妃皇子诊治啊?”
另一个安慰说:“快了快了,陛下在思量着把书闲公主嫁到朱墨联姻,听说带的侍从除了日常起居的还会带个能治病的。我想公主出嫁,陪同的应该咱哥几个上头的那些个老头儿吧,只要他们一走,咱哥几个总有人会填上去的。”
第三个说:“你们说,会是谁?”
第一个激动道:“肯定是这次治好六皇子……”
“嘘!你不要命了!”其余两个刚忙捂住了他的嘴,相互看了看都是一脸的惶恐,“走吧走吧,多说无益!”
几个御医走了,青画才迈着轻巧的脚步从宫巷之中走出来——刚才为了怕被发现,她用上了几分功夫隐去了自己的气息,现在还有些残力。
“和亲?陪侍……”
她的眼睛很亮,巷外的阳光跳跃着闪进了她的瞳眸之中,竟是少有的鲜亮色彩。
***
喧闹的寿宴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宴罢已是半夜,夜幕深沉。青画却并未在闲怡宫安歇,她换了一身轻便的着装,趁着夜色偷偷出了闲怡宫,避开了后宫那么多暗哨明哨,悄悄到了承德宫的宫墙之外。
月色如霜,只依稀照出个她的身影。
这皇宫把手森严,凭她的一个人能顺利到了宫门口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在原地思量着,是找个理由堂而皇之地试试能不能进去,还是干脆当个刺客洒些□□硬闯?想来想去,她还是咬咬牙绕开了巡逻的侍卫,却没想到还没到门口,就被黑暗中一个人拦了下来。
那个人的声音冰冷,宫灯的光芒未能照到他的脸,他见了她道:“你是谁?”
青画咬牙不做声,只是瞪着眼看着黑暗中的人: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可是她认得他的声音——堂堂太子守在青涯的门外亲自防范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她当真是没想到。宁臣他……其实那么多年性子还是没改。
那个人便冷然道:“青画?”
青画依旧不响。
青持冷道:“是你下毒?”
“不是。”
“你深夜来此,做什么?”
“我……”青画犹豫了半晌,咬牙开口,“我听说治好青涯的人就可以陪嫁到朱墨,我只是来看看青涯中的什么毒,我如果解得了,我是不是可以去朱墨?”
“这就是你的托辞?”
“不,是理由!”她咬牙,“太子可以叫侍卫把我抓了,可是我听说今天御医花了一整天都诊断不出是什么毒对不对?照这样下去青涯必死无疑是不是?既然如此,我如果是下毒之人,为什么还要来冒险?我真的只是……想治好青涯而已。”
青持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有些局促的青画,把她从头到脚每一分每一寸都打量了个遍。
末了,他才开口:“你,懂医术?”
“是。”青画承认。
青持目光深沉,盯着她道:“我听说六年前,你是个整天吵闹痴儿,而后一次你从宫墙上摔下来险些丧命之后就突然安静乖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