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愣了一下, 然后在太后左右望了望,疑惑道:“少了什么人?谁?母后, 容妃的事情朕有话说,这后宫……”
“皇上。”猛然听太后大喝一声, 然后愤怒道:“皇上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天子,后宫佳丽三千,为何只心心念念记住一个容妃?难道这后宫里就没有其他嫔妃了吗?哀家听说你自从纳了那容妃以来,夜夜宿在明漪殿,浑然忘了祖宗的制度规矩。这后宫中,是让哪个嫔妃专宠的地方吗?皇上身为天子, 就该雨露均洒, 让众多嫔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可是你呢?都胡闹到什么地步了?哀家本不想管你,可你也实在太过不像话,让哀家不得不管。皇后, 从今日起, 这后宫中的嫔妃必须严守祖制,什么样的等级,隔多长时间得皇上临幸一次,必须按照一直以来的规矩遵行。”
“母后。”
江晚也火了,这要是真的按照祖制来进行,西风只是一个普通的妃子,怕是一个月也轮不到, 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一样?因此铁青着脸站起身,正要据理力争,却见西风忽的从人群中站起来,惶急道:“皇上息怒,臣妾觉得太后娘娘说的没错,臣妾只是一介普通嫔妃,蒙皇上青眼宠爱多日,却是至今也未有身孕,不能为皇家增添子嗣,实在有负皇恩。请皇上切勿以臣妾为念,如若不然,只怕后宫姐妹们也容不下臣妾了。”说完已是泫然欲泣,一边就以衣袖掩面,盈盈拜了下去。
这一手以退为进果然高明,眼见西风这样高傲的性子,却当众下跪泪流满面,江晚心中的怒火不由得“蹭蹭蹭”更烧的旺了些。回过头对着太后道:“母后,这是朕自己的事情,不劳母后操心。更何况现在月嫔已经怀有身孕,不日生产,若是皇子,皇家血脉有继,母后更可宽心。”
“皇上。”太后如何能不知道西风是惺惺作态,只气的一口牙差点儿咬碎了,声调更高了八度,却没料到不等说完,江晚便冷笑一声打断,接着森森道:“说是祖制,从来又有几位先皇遵从?太宗时期花贵妃宠冠后宫,三千佳丽如同摆设,这是祖制吗?景帝时期皇后受宠,甚至专权,后宫十几年未添一个妃嫔,这也是祖制?即便是父皇,儿臣也记得他后来长居柳先生的宫殿内……”
“皇上,你太过分了。”太后猛然站起,身子都气的哆嗦了,先皇宠幸柳明枫,甚至可以说是宠冠后宫,然而却因为有愧于他和对他的那份爱惜尊重,一直没有强迫他,导致宫中传言先帝爱柳先生到极点,虽然害了他,却终其一生,也未真正得到对方的身体,更不用说是灵魂
这简直就是一把钢刺,一生都刺在太后的心头上。先帝在时,她斗不过柳明枫,竟险些被打入冷宫,后来韬光隐晦失宠多年,终于等到先帝驾崩,她一朝成为太后,以为终于可以除掉这颗心头长钉眼中锐刺,却没料到先帝料事如神,竟赐了那柳明枫免死金牌,并将他贬到冷宫避祸。好,这样的结局她也忍了,只要不让那个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可谁知造化弄人,小皇帝与自己毫无亲情,先前迫于政事总算还听话。可是自从喜欢上了这个冷宫的谢西风,搅出多少事情来?最后更是连那个祸害都跟着出了冷宫。太后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站也站不住,旁边的彩凤嬷嬷早已上前扶住她,一边对皇上道:“皇上你何苦这样伤害太后,她老人家也是为您着想啊,盼着你为皇家开枝散叶……”
江晚见太后气的不住颤抖,心中也知自己说的话过分了,但是要想让他和西风分开,那是万万不能。因此他也不肯低头,只是缓和了口气,淡淡道:“母后不要再为儿臣操心了,皇家子嗣众多,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古往今来,多少皇家兄弟残杀,难道不闻那句话‘天家无骨肉’吗?总之,别的事情都好说,要朕遵照什么祖制轮流宠幸嫔妃,万万不能。朕是人,不是你们养的种马。”说完最后一句,语气更重了些,然后他弯腰行了一礼道:“母后车马劳顿,且好好休息吧,朕还有事,先告退了。”言罢也不等太后点头,径直扬长而去。
“你们……你们看看,他眼中还有哀家这个母后吗?这……这不孝子……”太后捶胸顿足,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已经失了面子,若只是一味在这里嚎哭,只怕在嫔妃里建的一点威信都要荡然无存了。因忙又收了哭声,重新坐起,眼看着江晚不在,自己和方紫华布下的一招好棋威力大打折扣,心中十分不甘。可是又不能隐忍不发,不然再拖延几日,这步好棋也要变成废棋了。
擦了擦眼泪,太后端正了坐姿,沉声道:“如今看来,皇上倒真是个无情的,只是他虽无情,你们这些后宫姐妹,竟也如此无情吗?哀家去的时候是和谁一起,如今孤身回来,你们就不觉得奇怪?”说完,众嫔妃才纷纷恍然大悟,林贵妃站起身叫道:“喜嫔……喜嫔妹妹去哪里了?”
“是啊是啊,喜嫔呢?”其他嫔妃也纷纷附和,看的西风暗暗好笑,心道这后宫就是一个明星班啊,大家的日常表现就是演技大pk,想来这里除了我之外,也没人第一时间发现喜嫔不见了。皇上怕是更把喜嫔这人给忘了个底儿掉。也是,他连林贵妃的勾引都不太清楚,把人家撵去龙床睡自己回了明漪殿,还指望他记得喜嫔吗?
“喜嫔……她留在佛寺中,说是要清净清净。”太后说完又叹了口气,摇头道:“说是清净,以为哀家看不出她的心思吗?每日里吓的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如今更是都不敢回宫了。”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就转到西风身上,因此众嫔妃们自然都明白了,偷偷看着西风,一时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再看西风,哪里还有刚才在皇上面前下跪哀哭的楚楚可怜之态。见太后和嫔妃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便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微微笑道:“这可真奇怪,姐姐们怎么都看着妹妹?连太后娘娘也看着臣妾,难道那喜嫔不敢回宫,倒是因为我的缘故?”
“这还用问吗?”太后断喝一声:“若非是你,她何至于不敢回宫?哼,当日皇上要立你为妃,哀家就不同意,看你容貌如花,便知心如蛇蝎。果然啊,哀家不过去了一月功夫,这后宫就让你折腾了个天翻地覆,嫔妃们的生活过的猪狗不如,容妃,你可知罪?”
“臣妾有罪?”西风先前就不惧太后,此时掌权后宫,独享君宠,哪还会把一个失势太后放在眼中,闻言不慌不忙的施了一礼,然后瞪大眼睛疑惑道:“敢问太后,臣妾罪从何来?”
“大胆。”太后一拍桌案:“哀家刚才所述,难道还不够给你定罪?你竟还有脸这样问,当真是厚颜无耻之极,来人……”
“慢着。”西风不待太后说完,就脆喝一声,登时让那些刚刚动了身形的太监嬷嬷止步,她缓缓从嫔妃当中步出,来到太后面前,毫不畏惧的与她对视,轻启朱唇笑道:“太后因何连臣妾的分辩都不听一听,就命人拿我?喜嫔不敢回宫,与我何干?若说貌美如花便是心如蛇蝎,太后请看,这后宫姐妹,岂有良善之人?非是天姿国色者,能入后宫封嫔封妃么?认真论起来,臣妾的容貌不及众姐妹多矣,还应该算是善良之人呢。至于说我裁减节流,让嫔妃们生活的猪狗不如,这就更是笑话一桩。国舅爷莫非还没去太后面前诉说么?从他家中搜出的东西,够我们后宫姐妹锦衣玉食的生活一二年了。是了,太后如此愤怒,甫一回宫便要向臣妾问罪,莫非只是因为臣妾捋了老虎须子,抄了国舅爷的家么?太后这可是冤枉臣妾了。进上证据的乃是风老侯爷,下旨抄家的乃是皇上,与臣妾何干?”
“你胡说,若非是你从中挑拨,风鸣鹤怎会想起去查国舅?”太后气急攻心,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失言,这谢西风分明是拿话引诱自己,这句话一旦说出来,结合对方前言,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挟怨报复。果然,下面的嫔妃再次议论起来,只让太后气的身子都哆嗦了。
西风见太后入彀,更是胸有成竹,却并未乘胜追击,只是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淡淡道:“太后容禀,只因臣妾接掌后宫之后,发现许多账目不合,况臣妾入宫之前,打理家中生意,于这买卖之道还算精通,那些宫中珍宝和土地卖出的银子,实在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数字,故此臣妾生疑,才求皇上派风侯爷暗中查察,不料国舅立身不稳,身居高位却不知洁身自爱廉洁奉公,老侯爷又是个刚直不阿的人,国舅可不就是让他拿住了把柄?偏偏皇上亲政以来,内廷外廷皆空空如也,令皇上捉襟见肘困顿不堪,忽然听说有这样贪官,那还不是火上添油般的恼恨?如此种种加在一起,才生成那般局面,实在与臣妾无涉。太后真真冤枉臣妾了。”
“好一张利嘴啊。”太后看着西风从容应对,心中猛然就是一阵惊悸,知道此次若不把西风拿下,日后再想翻身,就更是难上加难。因咬牙道:“好,国舅贪赃枉法,罪有应得,无论这事与你有没有关系,哀家都不怪你,更不会挟怨报复。但是喜嫔求居佛寺,不敢回宫,皆因你太过张扬跋扈,这条罪,你敢不认么?”
“臣妾当然不认。”西风此时正走到太后的西边,闻言豁然回身,目光灼灼看向太后:“太后娘娘,喜嫔姐姐求居佛寺不敢回宫,与臣妾何干?只有她害臣妾的份儿,臣妾何曾害过她?说臣妾飞扬跋扈,后宫姐妹如今都在此处,太后可以问问,她们有谁受了臣妾的气?臣妾又是怎么欺负她们的?裁减节流,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连皇上和臣妾亦是如此。如今国库空虚,内忧外患不断,不开源节流,难道非要等流民四起国破家亡?那时候才真正是猪狗不如呢。还是说,喜嫔姐姐怕回宫过这清苦生活?这更是笑话了,太后尽管派人告诉她,后宫虽清苦,皇妃们也仍是绫罗绸缎,每餐膳食也是有荤有素,断不会比她在佛寺之中的生活更加寒贫寡淡就是。”
“如你所说,她怎会怕生活清苦?分明是怕你仰仗君宠伺机报复。”太后也紧盯着西风,寸步不让。大殿中的气氛紧张的如同琴弦,只让那些嫔妃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喘气都不敢用力。
若论口才,又有谁能及得上西风?闻听太后此言,她立刻针锋相对的顶回去道:“太后就没问问,喜嫔姐姐为何会怕臣妾报复么?俗语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喜嫔姐姐若非做下了心虚之事,莫说对我,就是对这后宫姐妹和圣上,她又何惧之有?”
“你分明与她有私怨,因为她当日打死了你冷宫里的一个侍女,这件事情在宫中又不是什么秘密。”太后也上前一步厉声道。
“这话更可笑了,喜嫔姐姐当日打死我那侍女,乃是说她偷窃喜嫔姐姐的珠宝。既然如此,茉莉的确该死,喜嫔姐姐又何必害怕?臣妾还是那句话,宫中姐妹都在此处,臣妾倒要问问,有谁会因为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宫女而去伤姐妹和气的?还是说?当日茉莉乃是冤死,被喜嫔姐姐设计陷害。因此她心中有愧做贼胆虚,方才不敢回宫么?”
“你……”太后深吸一口气,怎么也没想到,好说歹说才将喜嫔留在佛寺之中,只盼着能利用她来给西风罗织一项罪名,谁知却成了西风的把柄,这一句一句说出来,无不掷地有声,自己竟是无法反驳。
“总之你罪大恶极,不处置不足以平民愤。”太后已经顾不上自身的形象和威严了,一心只要拿下西风,形象威严日后可以慢慢建立,但是此女不除,无需日后,现在就可以让自己威严扫地。她自然是拼尽全力,也要除西风而后快。
“难道太后就恨臣妾到这个地步,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都做不到吗?倒要学前朝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在臣妾头上?”西风冷笑:“只可惜,臣妾已不再是当日冷宫那个如蝼蚁般的小小典正。臣妾乃是皇上亲封的容妃,如今执掌后宫,若非皇上下旨,罪名确凿,即便是太后,也无权让臣妾冤死当场。”
“你……”太后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断喝道:“休得胡言,这后宫乃是哀家所掌,哀家不在,任由你翻天也就罢了,如今哀家回来,自该哀家做主。刚刚在皇上面前,哀家已经说过,让你卸了后宫所有权力,你现在,已经不是执掌后宫的容妃了。”
西风早知她会有此言,不疾不徐的笑道:“是么?太后是这么说的吗?臣妾怎么记得太后只说月嫔临近生产,让臣妾全力看顾一些,可是只字未提收回臣妾执掌后宫的权力呢。更何况,便是全力看顾月嫔,其他事情不必操心这件事,臣妾也未听见皇上答应下来,不知太后是凭什么这样说?”
“混帐,哀家身为后宫之主,难道还办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容妃?”太后心中愈惊,正要不顾一切的下令将容妃绑起。就听西风断喝一声道:“太后身为太后,难道竟不知三从四德?你虽贵为后宫之主,办的却是皇上妃嫔,你竟不问皇上一声,不经他同意,就要私自问臣妾的罪,臣妾敢问太后,这天下女人都知道的夫死从子的一条女训,太后倒是记在何处呢?”
太后额头微微见汗,咬牙道:“虽有夫死从子,然而更有百善孝为先,似你这般大逆不道当众忤逆哀家的皇妃,便是不孝,万死也不足惜。”
西风盈盈一礼,不卑不亢道:“臣妾哪里是不孝?不过是解释分辩,以让太后不要误会臣妾而已。民间尚许草民喊冤,难道臣妾身为皇妃,竟然只有含冤而死,才是孝道吗?自古也未闻说这样的道理。更何况,太后执掌后宫,依照的是太后之身份。而臣妾,虽然身份低微,却蒙皇上皇后青眼,得以执掌凤印,凤印在手,怕是即便贵为太后娘娘,也……无权随意处置臣妾吧?”
一提到凤印,太后的面色立刻变得一片惨白,恶狠狠向皇后看去,却见那“没用”的皇后端坐在一旁,鼻观口口观心,摆明了一副万事不理的模样,只把太后气的七窍生烟,暗道失策啊失策,不该因为她之前乖巧顺从,就任由凤印在她手中,如今却成为自己的一个巨大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