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政大典上虽然西风不能亲自主持, 但是端坐后宫中,听往来的太监飞跑报消息, 知道大典办的庄重大气,她这经办人还是感到一种深深的自豪, 如今太后离开后宫,喜嫔大概从这几次的事情中已经察觉到西风的能力,也跟随太后一起去了佛寺避祸。西风一边喝着茶,一边在心里暗暗冷笑道:去吧去吧,好好享受你人生中最后的日子吧,喜嫔娘娘。
江晚亲政第二天,柳明枫便向他提出要出宫。他最终还是接纳了西风的提议, 要去暂住在沈明阁府中, 只是不知道这位昔日的好友是否还如当初一样,将自己引为知己,他知道自己没死的消息,是会惊喜还是会惊惧呢?每每思及此处, 柳明枫都难免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鲁泗为柳明枫撑着油纸伞,一步步上了沈府的台阶,见有家丁迎上来,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烫金的拜帖,沉声道:“请转告沈大人,就说……故友来访。”
家丁疑惑看着这有些奇怪的主仆两个,鲁泗没有胡须, 而柳明枫则是带着斗笠面纱,他心里画个魂儿,却是不敢耽搁,沈府的门风极为森严,一旦有仗势欺人或者势利之辈,都要撵出去,因此那家丁丝毫不敢怠慢。
沈明阁正在花厅里看着一本从古董店里淘来的法帖,听见有人报说故人来访,他心里不禁疑惑。暗道这京城我已经离开几年了,故交老友或在外任或被罢免,从来到京城后,访查至今,竟也没遇到一个,如今竟突然有人上门,还声称是故友来访,怎能不令沈明阁惊异莫名。
待接过那拜帖,只看了一眼,这位向来稳如泰山的沈大人便猛的站了起来,一只手碰翻了茶杯,茶水四溢,他却浑不在意,只是双眼死死盯着那拜帖上的字。只把报信的家丁吓了个半死,正要出去喊老管家过来,就听沈明阁喃喃开口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可这……可这笔迹,分明是他,这字墨香犹存,分明是新写的,这……”
一边说着,他就抬起头来,问那家丁道:“人在哪里?还不快快迎进来。”
家丁都懵了,喃喃道:“在……在大门口呢。是……小的这就去把贵客迎进来。”话音未落,却听沈明阁又道:“不,不用,待我亲自去迎接,我的木屐呢?给我拿过来。”
家丁连忙将廊上的木屐递过来,沈明阁穿上后,连伞也不及撑,便急急穿过堂屋来到大门前,只见门外站着一对主仆,那个白面无须的好像是个太监,但自己却并不认得。
“一别经年,沈兄风采依然,真是可喜可贺。”
不等沈明阁询问,戴着斗笠的神秘人便先开了口。听到这熟悉又似陌生的声音,沈明阁的身子一震,好半晌问出一句让门口家丁们差点儿集体跌倒的话:“你……真的是你,你是人还是鬼?”
斗笠下的柳明枫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伸出手直指头上苍穹:“沈兄,虽是阴雨连绵,却也是青天白日,鬼有这么大胆子,大白天就跑出来惊扰阳间吗?”
“这么说你没死?但……但我为何听到你的死讯?”沈明阁激动的声调都变了,也顾不上是在大门口,就盘问起来。
“此事说来话长。怎么?经年不见,难道沈兄的待客之道都变了?我明明记得几年前去府上做客的时候,还被请到客厅里奉上香茶的,难道今天沈兄却要将我拒之门外么?”柳明枫看到老友激动的样子,心中忽觉温暖欣慰,忍不住便打趣了一句。
“果然是你,口齿还是这样不饶人。”沈明阁也微笑起来,长长舒出一口气,将身子一侧,摆手道:“是我糊涂了,快请进去奉茶。”
那些目瞪口呆看着并肩向堂屋行去的两人的家丁绝没有想到:就是这两个男人,一对知交,会在未来走出大顺王朝改革的第一步,令一个沉疴难返的大顺王朝,从他们手里焕发出新的生命光彩,直到最后,成为一个充满了蓬勃生机,日新月异的强大帝国。
*******************************
“姐姐,柳先生何时出的门?怎么我都不知道?”
明漪殿里,含烟在为宝宝做着一双虎头鞋,西风则在看书,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雨声淅沥。
谢西风抬起头,先看了眼那虎头鞋,才微笑道:“一早上就出去了,只怕那会儿你还没起来呢。哟,绣的真快,一个虎头都出来了呢。”说完放下书,伸了个懒腰,看着屋内的时辰钟道:“快午时了,怎么皇上还没回来?今天是他头一天亲政,该不会政事就堆积如山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殿外脚步声响,接着小于子走了进来,鞠躬道:“启禀容妃娘娘月嫔娘娘,皇上政务繁忙,说是今天中午不来明漪殿用膳了,吩咐奴才来告诉一声,说是两位娘娘想吃什么,尽管让奴才们吩咐御膳房……”
小于子不等说完,便被西风打断,听她道:“行了,这些还用他操心吗?”说完又问小于子道:“皇上龙案上的奏折很多吗?你看皇上处理的如何?”
小于子的笑容就带上几分心虚了,抓耳挠腮了好半晌才道:“奏折不……不算少,所以……所以皇上这不是连饭都不回来吃了吗?不过奴才在旁边看着,觉得皇上还是能应付……能应付得了的。”
这是什么话?国事如天,怎么能叫应付?”西风皱起眉头,想起江晚以前一提起亲政就头疼的模样,她在现代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高中大学硕士一路念过来,然后还有好几年的工作经验,深知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好就能做好的,心不能钻进去,就没有用。
因此想了想,便站起身对小于子道:“行了,你先回去吧,好好照顾皇上,叫他不用记挂我们。”说完见小于子出去了,她这里在屋里走了几步,便对香桔道:“去御膳房,让他们做一碗红枣银耳莲子汤。”
香桔答应着去了,过一会儿端来一碗莲子汤,西风就接过来,对含烟道:“你在这里好生呆着,我去给皇上送碗汤。”说完换了身轻便衣服,就端着汤出门了。
来到御书房,只见侍卫们在门外站着,见她来了,忙有一个进去通报,接着江晚就迎了出来。西风笑道:“听小于子说你今日辛苦,所以特地送碗汤来犒劳你。”
江晚拿过那碗红枣莲子汤,阴雨天气,这汤早凉透了,但是一股甜香去沁人心脾。江晚在西风面前也不必伪装,将宫女太监们都遣下去后,他一下瘫坐在龙椅上,拿起碗“咕嘟”一下灌了一大口的莲子汤,然后拿出真丝绢子擦了擦嘴巴,叹气道:“西风啊西风,朕今日才知道,这天子难做,你看看案上那些奏折,都快把朕给淹了,粗略看了一遍,觉得这样办也不好,那样办也不好,唉!”
“至于就难成这个样儿吗?”西风微笑:“爹爹说太后的资质算是平庸的,不照样也把国家治理下来了,虽然让她治理的不怎么样。”一边说着,便忍不住走到那龙案前,看着上面一份份奏折道:“皇上,这便是臣子们的奏折?臣妾……可以看看吗?”
“你看吧,全都是些乱事儿,东南西北哪里都有,朕这脑袋疼半天了。”江晚喝光最后一碗莲子汤,也站起身走到西风身边,嘟囔着道:“不行,今儿回去得做点活计,不然这身子也都要僵硬了。”
西风听他这样说,也便随意捡起一本奏折看,待看到上面是礼部汇报几个属国进贡了一些金银牛羊镇国之宝之类的东西,然后询问皇上该回什么礼物时?她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暗道这些狗东西,看来还是没死心,连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敢拿来问皇上,真是欺负他不善于处理这些事情。因拿了旁边的礼单看了看,便冷笑道:“真看着大顺王朝如今是河山失色日月无光么?连小小的属国也敢这样放肆,哼,镇国之宝,黑珍珠若也能成为镇国之宝,那这镇国之宝也太廉价了吧?”
“那朕该怎么办?回他们太重了吧,他们不值得,何况朕的国库还空虚着呢。回的太轻了,又怕被他们看轻我泱泱天朝。”江晚凑上前,见西风看的是这本奏折,立刻就把自己的犹豫说了出来。
“这有何难?”西风亲自拿起毛笔饱蘸墨汁,然后递向江晚:“皇上就这样批阅,着礼部官员前往地级库中拣选一些礼物回馈,务必精心挑选妥善安排,既扬我国威又不显张扬,令属国看轻我天朝。”皇宫的宝库分为天级和地级两种,顾名思义,前者当然是放比较珍贵的稀罕物,后者就是一些普通宝物
“啊?这样回复?那不等于又将皮球踢到他们那里去了吗?”江晚瞪大眼睛,却听西风道:“皇上,这分明是他们把皮球踢到了您这儿来。您是一国之君,统领群臣治理天下的,若是连这种家常琐事类的事情都要来烦你,还要他们这些臣子干什么?若是他们有怨言,皇上便和他们说,寻常富贵宅第中,这类礼尚往来是妇人也轻车熟路的。若是他们这些礼部官员连个妇人都比不上,也不必再戴这顶乌纱了,皇家的俸禄可不是为了养一群废物。”
一边说着,情绪不免激动起来,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本是要江晚按照自己的意思批阅奏章的,谁知自己竟越俎代庖,亲自把批语写上了。一瞬间,即便西风心知自己是一心向着丈夫,也明白这是犯了后宫大忌,不由得心中惴惴,连忙道:“皇上,臣妾一时义愤,竟僭越了,求皇上恕罪。”
“哪里话?爱妃这批语真真是外柔内刚,让人不敢小觑。且你这字也颇有风骨,朕从未亲政,往日里便连圣旨也未向臣子们下过一道,都是太后身边的近臣誊写后来请朕用玉玺的,想来那些大臣也认不出这不是朕的手迹。爱妃今日不来也就罢了,既然来了,又心疼朕,不如再看看,帮朕将这些奏章一并解决了吧。
“皇上,你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吧?”西风被吓了一跳,心想怎么着?这才第一天啊皇上,你就允许我后宫干政了?爹爹可是前脚刚走出去啊,就为了摆脱嫌疑不是?因心里想着,眼睛就往小于子那里看去,因为书房中其他人都退下了,只有这小子还留在原地。
小于子那是什么角色啊,立刻就明白容妃娘娘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了。不由得“扑通”一声跪下,高举单手信誓旦旦道:“皇上娘娘放心,奴才的嘴巴一向严得很,就是出卖了奴才的祖宗八代,也决不把皇上和娘娘的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西风扑哧一笑,江晚也笑骂道:“这小子倒知机。也罢,你给朕好好守着秘密,透露了一丝儿风声,朕唯你是问。”想了想又喃喃道:“现在人心不稳朝政混乱,许多人都在盯着朕呢,所以还不方便暴露。一旦将来君臣同心,大顺王朝重复光彩,即便是让他们知道了又如何?与其把朝政交给一个不擅长的正牌皇帝,让大顺朝的江山频临灭亡,朕倒宁愿西风你学武氏临朝,朕辅助你,咱们夫妻同心,一起开创大顺的太平盛世,岂不更好?”
“皇上您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把臣妾比作武氏临朝,你是怕臣妾不早死是吧?”西风白了江晚一眼,江晚也自知失言,于是嘿嘿一笑混了过去。
西风接着又批了几本奏折,也都不是大事。在江晚看来乱无头绪的那些杂事,在西风手里却是轻而易举就都解决了,只把他看的啧啧称奇。忽见西风又拿起一本奏折,他连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一本,是王道长和方仙师上奏,说朕如今已经亲政,该是普天同庆的大事,提议在京城选一处福地建造一座三清观,朕刚刚就要准了,偏西风你来了,正好,就批了吧。”
西风批了几本奏折,基本上找到感觉了,暗道难怪人人都要当皇帝,可不是,这种生杀大权握在手中,指点江山睥睨天下的感觉谁不爱啊?尤其是男人,更受不了这种诱惑。也就是皇帝早年痴迷于木匠活,一心只想钻研,才会视权力如粪土吧。正想着,便听到江晚兴奋的让自己准了这奏折。她抬头看了一眼,无奈道:“皇上,臣妾也知您修道热忱,也想准了这奏章。可是皇上有没有想过,您要建三清观,钱从哪儿出?前阵子的亲政大典那样重要,户部还是拼了老命才凑上那么点银子。如今要建道观,又是方仙师等人提议的,定然又要花费巨资,皇上您只顾着这一时爽快虔诚,可是要陷自己于进退两难之地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晚连忙点头称是,又听西风道:“更何况,在京城选福地建道观,皇上啊,京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寸土寸金,除了四通八达的马路,你还能找到一块空地方吗?选了福地建道观,福地上的百姓们怎么办?你有钱给他们另行安排住所?还是你为了建道观,就要逼他们流落街头忍冻受饿?你这是皇上还是恶霸?“
“这样啊……”江晚迟疑了一下,点头道:“西风说的有道理,的确,很多现实问题在这里摆着。但是……这是朕亲政后仙师们求朕做的第一件事,这样一口回绝不好吧?朕已经很耽误修炼了,万一再惹上天发怒?”
西风真的想狠狠骂醒江晚,让他不要再做什么得道飞仙的美梦。但自己心里也清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因此想了想,只好忍下心中之气,淡淡道:“道观是万万不能建的,皇上若是怕不能对仙师们有所交代,不如就封方仙师为国师好了。虽说一个月也要支出俸禄,却是要比建道观省的多了,皇上你觉得怎么样?”
西风当然不是帮方紫华,只是她和柳明枫早就定好计策,要害那帮道士,就要先做出虽然不喜欢修道但是对他们却十分公平的样子,让江晚能够感觉到西风是真的在为自己和道士们着想,并没有意思阻挠他修炼。这当然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对付他们。不然一旦江晚怀疑她们是因为私怨打击道士,再网开一面除恶不尽,就功亏一篑了。
“封仙师为国师?”果然,一听见西风如此提议,江晚就拍着脑袋大喜道:“对对对,朕怎么把这个都给忘了,原本亲政后就该册封的。”江晚在地上踱着步子,兴奋的直搓手,就要立刻让小于子拟旨意,却听西风笑道:“急什么?等把这些奏折处理完也不迟。”
“好好,都听西风的。”江晚走过来,拉住西风的手重重握了一下,这时候觉得小于子是真碍眼,本来他想在心上人的脸上狠狠亲一口的。因此江晚拿眼瞟了瞟自己的心腹太监,小于子立刻会意,连忙躬身陪笑道:“皇上和娘娘在这里先忙着,奴才去给你们端点热茶热点心来。”言罢就猫着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