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一把扯住茉莉,先是嘻嘻笑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好茉莉,你跟我过来,听我细细说给你听。”说完见茉莉要参拜,他忙一把扶起,不由分说便拉着手从那司簿面前走过去,一边生气的瞪了对方一眼。小于子见皇上好像乱了分寸,忙对那司簿丢下一句“这事不许让人知道”,随后也匆匆跟了上去。
司簿一头雾水,站起身从御花园穿过,只听远远的似从风中传来解释之语,好像皇上是在尽力和那小宫女解释自己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她低下头,加脚步向前行去,一边心中苦涩,暗道真是没想到啊,皇上竟然会心系一个冷宫的宫女,虽然对方的确长的不错,可是……可是放在嫔妃之中,根本就是连提鞋也不配吧?唉,竟然有这样的好命。
于是匆匆回到喜嫔宫里,将冷宫的一切都说出来。见喜嫔面上阴晴不定,她生恐这位狠辣娘娘会因为谢典正将冷宫打理的如此有条理而心生嫉恨之意,于是忙让喜嫔挥退左右,一边笑道:“娘娘万勿劳怀,据属下看,皇上之所以关注冷宫,倒不是因为冷宫现在这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而是看上了那里的一个宫女。”
喜嫔要的就是这种消息,闻言立刻精神一振,沉声道:“哦?一个宫女?她凭什么能勾引的皇上看上她?”
司簿心中一沉,忙不迭道:“据属下看,那宫女平常得紧,大概不知什么时候和皇上遇上了,奴婢看皇上还是故意穿着太监服色去见她呢……”于是就将之前看见的事情叙说出来,至于小于子的警告,她只当对方是例行警告一番,哪里会放在心上。
却不知喜嫔心里当时就是“咯噔”一下,暗道皇上穿着太监服色去见她?她心思聪明,立刻就想到了之前皇上在自己面前问出的那一句奇怪话语。而且她也牢牢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并没有令皇上满意,所以空欢喜一场,随后却听说皇上在皇后的宫殿里宿了一夜。
“行,本宫知道了,你这就下去吧。秋月,拿十两银子赏给胡司簿。”饶是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喜嫔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甚至唇角还有一丝淡淡笑意,轻声自语道:“原来只是冷宫里一个小宫女,想来皇上不过是贪新鲜罢了,能成什么气候?”
胡司簿心实,听了这话,便以为这位主子是真的没把茉莉放在眼中,于是拿了银子欢天喜地的去了。这里喜嫔想了想,便对心腹宫女秋月道:“去,帮我找言公公过来。”
这言公公说起来,先帝在时倒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大顺王朝一直有一个只属于皇上管辖的机构,叫做达天卫,是类似于明朝锦衣卫的一个探子情报集团,之所以叫达天卫,便是取的“上达天听”之意,这达天卫的大卫官是先帝最心腹的臣子,也是他奶母的儿子,叫做风鸣鹤。先帝在时,他被封做侯爵,官居正一品,可谓是风光无限。不过自从先帝逝后,太后对达天卫十分忌惮,便刻意冷落,江晚也不喜欢这些探子情报机构,觉得他们不够光明正大,因此现在的达天卫虽然还是在运作,但每天呈上来的无数情报也不过是堆在仓库中沾染灰尘而已,更别提恢复先帝在时的风光。
达天卫下面也分作两司,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由一个名叫康雁的大统领统辖,专管宫外所有的情报传递。南镇抚司则由一个叫言无双的太监统领,专管宫内所有人的往来情报,身家资料。自从达天卫没落后,这言公公也是一朝从云端上跌下来,再也没有往日风光,更别提那些嫔妃们的赏赐和下面太监们的孝敬,混到现在,竟连一个领事太监也不如了。
此时却忽然听见喜嫔传唤他,不由得心中一喜,忙乐颠颠的赶过来,请了安后,喜嫔便在言语中似乎很随意的提到了冷宫中一个叫茉莉的宫女,虽然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但言无双是什么人?当日他能做到南镇抚司的统领,绝不是靠关系走后门才能上去的,只从喜嫔几句无意话中,便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立即回去,翻了半天方翻出冷宫内宫女茉莉的资料,虽然少的可怜,但他已经敢保证,这是宫里最全的一份资料。
将这资料从速送给喜嫔,换来了二十两银子的打赏,如果在以前,这点打赏言公公连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可现在今非昔比,二十两银子与他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一笔小小的横财。因此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盘算着这笔钱该花去哪里,完全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已经为日后埋下了杀身之祸。
春日融融,明媚阳光下,开得灿烂的桃树杏树虽然还是一团锦绣,其实却已经到了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偶尔一阵微风吹过,便是落红成阵花瓣如雨。
这本是令无数文人骚客,闺中少女怅然春光易逝的时候,但是在无烟宫中,那些身世哀伤的女子,却全没有这样的心思。大家现在心里所牵挂的,便是自己管辖的一亩三分地上那些小苗的成长情况。
“先生你看,这些作物都长的很好呢,绿油油一片多可爱啊。”谢西风扶着柳明枫从地里走过,其实对方远没到这个地步,但她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亲昵和尊敬,就好像自己在家中经常扶着父亲在后园中看花一般。而柳明枫也并不反对,孤单了近二十年,忽然间发现身边似乎多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儿,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
“嗯,是不错,若是老天帮忙,到了秋天,这就是遍地黄金了。”柳明枫摸着下巴,感叹的笑笑,忽然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一排桃杏树,呵呵笑道:“西风你是功德无量啊。往年这个时候,那些树下便站满了宫人,远远看去好像是一排失去生机的女鬼。她们感叹花落不复回,就如同失宠的自己一般,可是你看今年,那树下哪里还有一个人影?这些活死人都是你给救回来的,是你给了她们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谢西风低头一笑,又轻摇臻首道:“先生,我可不敢居功,即便有我帮忙,也得她们能投入进来才行,不然心要是彻底死了,谁都没办法。”说完忽听柳明枫道:“我恍惚记得你说过你的生日是春天,可别是过了吧?”
“没有呢。”谢西风嘿嘿一笑:“我就等着生日这天赚先生一副工笔花鸟图。我可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怀,自己的生日就悄悄儿过,这么吃亏的事儿我可不能干。”
柳明枫呵呵笑道:“的确,不能干太吃亏的事儿了。嗯,你那些首饰为了添置冷宫里的东西,都当的差不多了吧?唉,我有心想送你两样,却苦于身处深宫无法施展,若是作画流传出去,难免又要引起一番惊涛骇浪,不如倒是哪天你把那小丸子领来给我见见,他会做木工活,我再问问他会不会打首饰,也让他替我打一件,聊表心意。”
谢西风不满叫道:“先生你可也太会算账了吧?让我的人给你打首饰送给我,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先生的工笔花鸟。”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谢典正,此时像小女孩儿一样的撒起了娇,看的身后的鲁泗眼睛都直了。
“只有一副工笔花鸟,也太轻了,要不然你还喜欢什么?”柳明枫一点也不以为忤,拍拍谢西风的手笑道:“别摇了别摇了,再摇啊,先生这把老骨头就散架了,你当我还是和你一样的年纪呢?”
“嗯,要是先生一定要再送一点,那……不如认了我做女儿吧。”谢西风眼睛一转,这是她早就想好的事情。她并不是一个依赖亲情的人,只是上一世里和这一世,身边都有亲人相伴,忽然间到了皇宫中,就再也没有了那份亲情,见不到父母姐姐,这让她很不习惯。所以和柳明枫认识后,她总觉得这个胸怀经天纬地之才的长者慈蔼亲切,就如自己父亲一般,因此这想法存在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怕勾起柳明枫的痛处,所以一直不太敢提。
柳明枫一愣,好半晌才叹了一声道:“傻孩子,我是个阉人,你认了我做爹爹,会让人耻笑的。你怎么说也是个典正,若将来将冷宫经营好了,未必就出不去……”不等说完,便被谢西风打断道:“我可不是这么想,先生在我心中就是高山仰止,如果能认你做爹爹,正是我的荣幸呢。只怕我爹娘和姐姐姐夫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羡慕嫉妒我。是先生定要送我礼物的,我只要这个,难道先生要反悔?”
柳明枫还在犹豫,却见鲁泗上前一步道:“先生之才经天纬地。典正又是果断多智,若是真能成为父女,倒是一桩美事,先生半生孤苦无依,如今竟多了个女儿,这又何乐而不为呢?”先帝在九泉之下,想必也会很欣慰的。当然,这最后一句话可只是鲁泗在心中默念的,可不敢当面说出来。
“既如此,我便答应了你。只是这样一来,倒好像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怎么能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呢?”柳明枫笑笑,却见谢西风眼睛一转,嘿嘿笑道:“才不是呢,成了先生的女儿,我就可以大着胆子厚着脸皮再要几副工笔花鸟了。”
柳明枫和鲁泗一起放声大笑,鲁泗便摇着头道:“姑娘真是太贪心,皇上那儿被小丸子偷来的手迹难道还少吗?够你绣一辈子了吧。”
谢西风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那只是花样子啊?我要的是先生的真迹,可以裱起来挂在墙上,每天一睁眼,就看到一片鸟语花香,多美好啊。”这话引得两人又是一阵笑,忽见香桃匆匆走过来,对谢西风道:“西风姐,你之前吩咐弄的材料都弄好了,就等着你去做那个……叫……哦,对了,蛋糕,就等着你去做蛋糕了呢。”
谢西风点头道:“行,我这就去。是了,茉莉呢?我不是让她看着那些材料吗?怎么如今却是你来告诉我。”
香桃笑道:“别提了,她正看着呢,小秦子回来说外面有个老乡找她,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到这会子也没回来,大概也是说的投机吧,今年秋天不就是姻缘会了吗?”说完只拿眼瞟着西风吃吃的笑。
谢西风立刻红了脸,却又怎么可能这样就被一个小丫鬟给羞臊走,于是更昂起头来,冷哼一声道:“姻缘会又怎么样?我就是名花有主了。哼,你们这些蹄子就暗地里羡慕嫉妒恨我吧。若不然,就也找个太监对食啊,只怕你们还没有那个本事,一下子就能找到合意的呢。”
涉及到女儿家的话题,柳明枫和鲁泗便自然而然的故意落在后边,听香桃掩口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们哪里能和西风姐相比?一下就能找到心中所爱。那小丸子也是个会疼人的,从他认识西风姐之后,没有一件事不尽心尽力,就说那些犁头吧,要不是对西风姐满心的爱意,哪里就能做得出来……”
谢西风再也听不下去了,虽然心里甜蜜,面皮却烫的能煮熟鸡蛋,追着香桃叫道:“都是我素日里惯得你们没了规矩,这种话也是女孩儿家能出口的吗?你给我站住,看我给你一顿大嘴巴子。”那香桃却早逃开了去,隔着老远还能听见她+激情咯咯的笑声。
“这些丫头从谢典正过来之后,都活泼了不少呢。”鲁泗看着那两个一路追逃的倩影,有些感慨的对柳明枫道。
“是啊。”柳明枫点点头,忽然笑道:“我觉着,西风就是上天可怜无烟宫,特意赐下给我们的礼物,从她来了,我才知道活着是什么滋味儿。偏偏她又聪明,一个个鬼点子层出不穷,就连我都有些佩服她,你们成日里说我胸具大才,却不知有些事情上,我是不如她的。”
鲁泗笑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先生之才,是用于江山社稷,而非这些小事上。”
柳明枫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你懂什么?大事都是由一件件小事慢慢撑起来的。就如同盖房子,你想盖高楼大厦,就一定要打好那不起眼的地基。不然即便盖成了,将来也会轰然崩塌。唉,我当年不就是吃了这个急于求成的亏吗?若是慢慢图谋,即便本朝实现不了自己的抱负,但是只要把我的思想慢慢植于人们心中,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些抱负会有人替我实现的。”他又摇了摇头,看着已经转过拐角不见得西风消失的方向,轻声道:“西风不但是小事上有天分,在大事上,她也很有才华。可惜了,她是个女儿身,不然的话,将来若能位居一品,这死气沉沉的大顺朝,必可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唉,可惜了……可惜了……”
鲁泗见他无限惋惜十分伤感的样子,连忙岔开话题道:“先生打算画一幅什么画送给西风姑娘呢?现在你可是人家的爹爹了,虽然还没有正式摆酒行礼,不过想来西风姑娘那么聪明,这些礼数肯定要做足的,到时候先生的礼物可不能太拿不出手。”
一句话说的柳明枫笑了,摇头道:“放心,那小妮子的喜好我心里清楚着呢,保管让她满意就是。”
匆匆又是几天过去,果然便如鲁泗所说,谢西风在生日那天,依足了礼数向柳明枫敬茶,认了他做自己的干爹。此举令许多人不解,不明白她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儿,又是七品的女官,干什么要认一个落魄了的阉人为义父?不过这却也不关她们的事,既然柳明枫都答应了,她们也自顾自的喝酒吃菜就是了。
江晚也送了礼品过来,却是两件十分精美的金银珍珠凤钗和一尊他精心雕刻出来的木菩萨,可谓是既有钱又有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天皇上要修炼,所以他当值走不开,因此人没到场,谢西风对这种情况也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让来传话的小于子带了奶油蛋糕和几样自己精心烹制的菜肴回去。
热热闹闹一个生日过完,转眼间就到了四月末,冷宫后院里那些作物长势都十分喜人。谢西风和宫人们看在眼里,都是十分的高兴。
茉莉这几天也很高兴,自从认识了那个太监老乡外,不知不觉间又多了许多朋友,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据说是有一个小太监在司薄司里当差,偶然间看到了她的那份档案,这才知道冷宫里还有一个小老乡。这些天大家都和他们混熟了,冷宫也渐渐热闹起来,不再是以往人鬼莫近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嘤,最后一点存稿了,从明天开始就要现写现发了。哭,五千字啊,大家好歹给打个分写几个字的评论吧,嘤嘤嘤嘤,看着努力发文成绩却上不去,真心觉得太苦逼了啊555555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