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桃来到谢西风面前,小声道:“这是先帝时的贵妃,为人很厉害的,这里人多怕她,便连我们也时常被她打骂,谁也不睬她的。”看来虽然是冷宫无贵贱,但是那个曾经贵妃的头衔还是太过闪耀,以至于让太监宫女们都仍是从心底敬畏她。
不过这一套对谢西风却怎么可能有用?当下只见她点点头,看着那美艳妇人冷笑道:“是么?绣个花先帝也怕你扎了手,既如此?先帝为什么又把你给送来了这里?难道这边是先帝对你的爱护有加?”一句话,堵的那贵妃没了声音,准备好的骂词一个也用不上了。只是她却如何肯罢休,跳着脚叫道:“我不管,反正我不种地,从来没有过这个先例的……”
“□□太宗时便是先例,难道你不知这无烟宫如此广袤,就是为了让那个时候的宫妃们被打入这里后自给自足吗?”谢西风半步不让,将那妇人驳的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又梗着脖子道:“那……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这……这冷宫里许多年都没有再有过这种事情,既然都被禁止了,你凭什么又拿出来说事儿?”
谢西风冷冷道:“□□时期定制的大顺律法,有很多都沿用至今。至于这里种不种地,也不是哪位皇帝禁止的,而是怜悯你们,准许不种地而已。什么叫准许什么叫禁止,你弄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吗?就是种地也行,不种也可。而今日,你们看看自己都活成了什么样儿?与其这样没有一点生气的活着,与猪狗何异?所以今儿我来了,便是要重启□□时的制度,从明年开春,有能力的人,必须下去种地。”
那美艳妇人的气势到此完全被压制了下去,除了使劲儿拿眼瞪着西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听她冷冷道:“三天后便是立冬,天气将越发严寒,今年宫中不好过,是别指望还有人想着往咱们这里添炭了,你们是想被冻死,还是想在暖和和的屋子里绣花下棋唠着家常?自己选择。”
一句话勾起了宫人们的惊恐,这些年的确是一年比一年送来的炭火少,到去年,只送了一车煤块,都让厉害的宫人们抢走了,于是一个冬天就冻死了二十多名宫人,想起那面色发青嘴唇发紫被一边骂着一边抬出去的尸体,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惧,纷纷道:“要……要住暖和和的屋子,不要挨冻……不要……”
谢西风点点头,欣慰道:“这就好,你们知道挨冻的滋味不好受就好。既如此,从明儿开始,便去后院拔草捡拾枯枝,我今天上午已经让小墩子出去央人做了一百幅厚厚的大棉手套,到时候给你们发下去,手就不至于磨破了。总之你们记着,只要大家对活着还有个念想盼头,还想好好儿活,那就努力的做事,慢慢的忘掉前尘伤痛,才算是真正的脱离了苦海。”
宫人们大多数都没有意见,有些想反对的看见连春贵妃都吃了瘪,因此一时间也不敢出头反对。谢西风便让她们散了,又和自己这十二个手下商量买布匹做冬衣的事,又去后院看了看,发现枯枝遍地,在最北面甚至还有一个小树林子。小墩子便笑道:“若真是捡的柴禾多了,我再求我干爹,去找找冰炭司的人,看能不能出点钱,帮咱们也烧些炭,装在手炉脚炉或者吃火锅是极好的。”
谢西风点头,看看天近晌午,便让茉莉带大家去做饭。她这里将从近期到远期的计划一条条列出来,然后又思索着该添置的东西,花费几何……全都列在本子上。
正写着,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阵吵嚷声,于是搁了笔,便循声而去。只见柠檬和芭蕉樱桃三个在一个房间前焦急的大声劝说着什么,却被汹涌的人潮掩盖了,宫人们躲在房间外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间或传来几声尖叫:“这是不让我们活啊……”之类的话。
谢西风柳眉轻皱,但旋即便舒展开来,嘴角弯起一丝冷笑,心想和老娘我玩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呸,你还嫩了点儿。因昂起头端起典正的款儿,气运丹田,厉声道:“都不要闹了。”
一句话,便震散了那些议论,宫人们见是锋芒毕露的典正大人,忙都低了头不说话。只余屋内那些哭叫声音:“哎哟,先帝爷啊,你可怜可怜我们,带我们走吧,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谢西风走到宫女们面前,沉声问道:“是怎么回事?”说完却见芭蕉撇撇嘴,气愤道:“西风姐,她们说至死也不种地捡柴,说那是下贱人才做的事情。她们纵使现在虎落了平阳,也绝不被……被……”说到这里,便低下头去,只拿眼角余光偷觑着西风的面色。
谢西风却满不在意,冷笑一声道:“被犬欺是么?”见三个宫女都点了点头,她便又冷笑了一声,悠悠道:“好啊,有骨气,真是有骨气。”说完抬起纤纤玉手,轻轻的拍了几下巴掌,然后提起裙角进了屋,只见几个女人正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擦眼抹泪呼天抢地的,见她来了,哭声一顿,接着更闹的欢起来。
谢西风厌恶的看着她们,忽然伸出纤长手指向她们指了指,对门外的宫人们道:“你们都过来看看,看看昔日高贵的妃嫔们,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样儿?和那年华老去无以为继的□□有什么两样?和那市井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每日里叫骂老天近邻的泼妇有什么两样?”
哭声顿止,地上几个妇人一齐跳了起来,眼睛中的凶光似乎是能吃了谢西风一般。可西风根本不给她们撒泼的机会,声音骤然拔高,厉声厉色道:“你们刚刚说,种地捡柴是下贱人才做的,可你们看看自己,连个下贱人你们都比不上。下贱人还有个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们有什么?除了对往日那种高高在上生活的回忆,你们还有什么?时光无情,你们如今,连那回忆也淡了吧?你们这几个连回忆都保不住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别人?”
“少说嘴,我不管,我们就是不干那些下贱人的活计,你有本事,就把我们杀了啊?”昔日的春贵妃尖声叫着,恶狠狠盯着谢西风,手里拿着一根白绫,那白绫的颜色却是有些泛黄了。
“我不杀你们,我就算不怕罪责,也怕脏了我的手呢。”谢西风淡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十分爱惜。然后她抬起头,桃花眼中满是令人身上发冷的笑意,语气却温柔之极:“既然你们是不想好好地配合辅助我了,那好。芭蕉你想着和小墩子说一声,日后这几位的饭菜仍去御膳房要,人家给馊的臭的都拿回来,她们爱吃不吃。别想着和我作对,还能吃我的银子买的饭。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还有。明儿用我的钱把布匹买回来,也不必给她们做冬衣,让她们等着宫里送来吧,不送来的话,她们爱穿什么过冬就穿什么。不肯捡柴禾,我们大家捡来的柴也就不必分给她们,让她们等着宫里送的煤炭就好。”
西风说完,便冷笑一声,竟是再不看那几人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身后又传来一声变了调儿的嚎哭,接着人群又有些沸腾,好像是那春贵妃把白绫抛在了梁上要自尽。柠檬心善,便想上前阻止,忽听走出几步的谢西风厉声道:“让她死,谁都不许救,不许拦着。像她这样的人,活着还真不如死了。让她去死,你们愿意看着就看着,不愿意看着就回屋。等她死透了,找人出去说一声,抬出去就完了。”说完豁然转身,看着那屋中目瞪口呆的其他几个女人,桃花眼在每人身上都扫了一眼,冷笑道:“你们几个也一样,想上吊割腕吞金喝毒的,尽管施为,我要是伸手拦一下儿,我就不是谢西风。”说完转身昂首离去,连一点儿犹豫都没有,似乎根本不把这几个宫人看在眼中。
樱桃领会了自家典正大人的意思,也便冷笑道:“你们几个也忒不懂事儿了,还以为自己个儿是往年的嫔妃娘娘,稍微碰了下指头都有人嘘寒问暖紧张探看啊?也不看看自己个儿现在什么身份?先帝爷都去了好几年了,你们如今死了,悄悄抬出去埋了就是,还指望着告诉了皇上太后,能追究和封号呢?如今还和典正大人玩这手,以为她是吓大的?趁早儿听我的话,性子烈,受不了这个,白绫这儿不是有吗?上了吊就完了。若是不想死,就只有两条道儿,要么继续吃馊饭住冰屋穿破烂单衣,那样谁也管不着你们,死活也与我们无干。要么就老老实实跟着典正大人干活,过好好儿的日子。”
说完了,就也转身对芭蕉和柠檬道:“咱们也回去吧,那边儿饭大概做好了,也该给大家分饭了。”话音刚落,那些宫人们一听要吃饭了,个个脸上涌现兴奋之色,今天早上的是又香又醇的米粥配两块腐乳,都多少年没吃到这滋味儿了,不知道中午还能有什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