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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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衣摆上水果茶点, 在二门处等邻居上门。

两厢一照面,那位妇人就行了一礼:“今日多亏太太照看, 小妇人感激不尽。”

罗衣连忙回礼:“街坊四邻,原就是该的。”说着脸一红:“也是我们家闹腾招的, 让您见笑。”

妇人忙说不敢,又自我介绍:“小妇人夫家姓秦,娘家姓李。往日疏于走动,今日才来拜见,失礼了。”

罗衣引着妇人往屋里走:“秦嫂子客气,原该我搬过来就要登门拜访。只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儿, 还请担待。”

秦嫂子又客气了几句, 上茶落座,微微扫了一眼摆设,夸奖道:“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屋里就是收拾的利落。”

罗衣笑道:“蒙祖上的恩典罢了, 如今我们自立门户, 可不敢再称大户人家。”其实就他们目前的地位,老爷太太都不好称的,那是真正有功名的人的称呼。不过如今世道也没那么严,他们又是公侯之后,日后也要当官,勉强配的上罢了。只是对外时,遇到这种词都是含糊过去。

邻居间还在彼此试探中, 偏薛姨娘又来凑热闹。这里实在太小,她被掬着不许出门。又不像侯府有那么多老姨奶奶可以闲话,差点没关疯了。不然也不至于事事找茬。

罗衣还没来得及介绍呢,薛姨娘自顾自的说起来:“这位太太好个模样,府上是做什么营生的?”

秦嫂子微微皱眉,薛姨娘撒泼打滚也不是一次两次,规矩点的人都不会喜欢。只是罗衣在门禁森严上做的极到位,她们又接触不到勋贵,尽管在她的漫骂声中猜出个大概,却并不知是什么地位。只好勉强的笑了笑:“您过奖了。”

薛姨娘听到回应,又唾沫横飞起来。罗衣突然想笑,要不要捧杀了薛姨娘这货呢?可是捧杀呀,忍字头上一把刀,没准能让她忍出半头白发出来,不可取,pass。

秦嫂子也十分受不了,对罗衣做了个抱歉的神情,起身告辞。薛姨娘意犹未尽,念念不舍的放人走了。唉,真可惜,才说到她儿子八岁的事呢,怎么就走了呢?

等到容仪回家,罗衣无可奈何的描述了今天的事,尽量不带感情色彩的描述。容仪有些为难,自古夹心饼干就不好做,他生母的性格没办法改,罗衣的委屈也有临界值。烦躁的把书包往炕桌上一扔,恰好砸到茶杯,一齐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容仪吓了一跳,心想死定了,暴力媳妇一定要收拾他的!没想到抬头一看,只见罗衣双眼含泪,紧咬着嘴唇,差点就要哭出声来。容仪的心立马软了:“我知道你委屈了,是我对不住你。”

罗衣顺势哭起来,就是因为跟容仪渐渐有了感情,才颇多顾忌,才忍气吞声。容仪这混蛋居然还跟她撒性子?恨恨的道:“什么娘养什么崽,你们没一个有良心的!”

“厄,你先别哭。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下次一定不发火,绝对不发火,行么?你别生气,你要生气打我,来,打我消消气。”

罗衣甩开容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继续抽泣。

容仪郁闷了,冲到薛姨娘房里说:“姨娘,我上一天学很累的,你能不能不要吵啊?”

“我吵?”薛姨娘立着两个眉毛气呼呼的说:“到底是谁吵?怪道人家说,燕子鸟,尾巴长,讨了媳妇忘了娘!你一心一意向着你媳妇!明明就是她不孝不贤!”

“她哪里不孝不贤了?”容仪也嚷嚷上了:“她不是同意你来了么?东西我都亲看着她挑最好的,平日里饭食也和我们一样,你想怎样啊?”

物质上罗衣的确没有亏待过薛姨娘,甚至于说,她从来不在物质上亏待哪一个。都是量入为出,以她的生活水准为榜样,逐层递减。最底层的月钱少,还为此额外在庄子里养鸡鸭,用鸡鸭蛋补贴大家,以补偿她没能耐让大家都有肉吃的状况。所以薛姨娘也哽住,这里条件不好,罗衣这个女主人都只这么吃饭穿衣,就算是薛姨娘也挑剔不出什么。便只好道:“这么久了,连怀孕都没给你添个屋里人,这不是不贤是什么?”

容仪抽抽嘴角,深刻觉得薛姨娘的确欠抽。此乃罗衣死穴,一戳必定会遭到严重报复,他姨娘没在这个问题上跟罗衣掐过吧?

薛姨娘继续道:“你也是个没刚性的,堂堂爷们,叫媳妇给拿捏住了!你如今也出息了,正该立起来,好好教导教导她,让她知道什么是夫纲!”

容仪惆怅了,他是智商不高,也没到白痴的地步。这一次是大嫂子抢了个湖南县令,也是那穷地方没人要,而且还没接到委任书一切都做不得数,从大嫂到妻族,个个让他闭紧嘴巴别四处嚷嚷。是以连薛姨娘这个大嘴巴都没敢告诉。要是这个县令没当成,想出仕非得靠罗衣娘家不可。即便是这次成功了,下次想往好地方调,难道不用借力了?不提罗衣彪悍的甩针舞,就这一点,他怎么振夫纲啊……

于是,为了消除薛姨娘那无聊的想头,容仪解释的口干舌燥。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薛姨娘直接炸毛。不顾天已近黑,直扑到罗衣屋里大骂:“黑了心的破落户,娘家当官了不起了?我告诉你!就是你娘家兄弟当了宰相也没得你的诰命!拿捏着当官不许纳妾,说破天都是嫉妒!要不是你给候爷守了三年孝,休了你都成!”

容仪快崩溃了,站在门口冲着罗衣杀鸡抹脖子。他是真不想啊,他比窦娥还冤啊,他真的只是想劝劝姨娘的。罗衣肯定气疯了。想到此处,便开始是觉得屁股一阵一阵的痛。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啊啊啊,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抓狂!

罗衣怒到极致反而平静的吩咐:“向妈妈,绑了。使人送到大太太那里去。”

薛姨娘听到这话,气的破口大骂:“你敢绑我?”

“堵了她的嘴!天都黑了,没得影响邻居。”

向妈妈早就想收拾薛姨娘,只是顾着罗衣。如今听到主人下令,麻利的堵了嘴绑了人,顺便掀翻按在地上。

是以,罗衣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薛姨娘一字一句的说:“给你三分颜色,你便开染坊。别把我的仁慈,当成你嚣张的资本。你信不信今晚我能叫太夫人帮着我直接杖毙了你!”

薛姨娘依然不服气的挣扎,嘴里呜呜的想表达什么。

罗衣回过头来看着容仪道:“她这个样子,你还想留着么?”

容仪干笑:“且饶了她这一回吧,她不懂事儿。”

罗衣冷笑道:“老爷您让我如何做呢?便是我忍了,你不怕你的儿女有样学样?见天嚎的一条街都听见,你的儿女要不要说亲?日后要不要前程?”

容仪沉默。他对生母有感情是必然,但是晃眼间,与罗衣结婚差不多五年了。在秀才堆里混着,颇受了点影响。当初海棠那事,他是宠妾灭妻,错处大了。事后又胡闹。最终呢,罗衣把没了亲妈的女儿帮他养了,还养的跟亲生的一样娇贵。儿子替他生了,白白胖胖。海棠的死,当时只想着逃避,事后想起来,也隐隐有些后悔。只是再来一次,他也不知道选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因为海棠难产,他才想起接生母过活。生母的性格欺善怕恶,人尽皆知。她能一次次闹到罗衣房里,是罗衣退让的结果。可是再这么下去,他不知道生母是不是真的会被打死。他始终记得罗衣当初扎她时凶狠的模样,说罗衣心软善良?绝对不可能。

不过是个奴婢!就是在容仪不懂事的时候,这也是他心中的痛。不止一次暗地里想,我要是太太生的该多好?扪心自问,要让他去忍这么一个奴婢,他也忍不下。何况罗衣在娘家的确是千娇百宠不带打折的。范世俊为何精心辅导他?经历这么多事,他要说不懂,那就是真傻到家。他忘不了父亲死后,嫡母那一副巴不得他扫地出门的表情。更忘不了几乎等同于驱赶的分家。当时这片地上,荒草凄凉。是罗衣穿梭于老宅顶着仆从鄙视的目光,一点一点拖出板材,一笔一笔丈量规划。即使很不想,他也必须承认,他感谢罗衣。

清平侯也死啦,他们家的那帮庶子过的什么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就是放榜前,他背着罗衣偷跑出去给清平侯家的几兄弟送东西。那如难民一般的神色,如一把利剑直插他的心底。这件事他烂在心底,不愿提、不敢提。他不愿告诉人,经常偷偷送东西去。更不愿告诉别人,那一家的状况,差点就是他的下场。所以,他怕罗衣,是真怕,也是想怕,更是愿意去怕。因为他知道,怕罗衣他有好处,怕罗衣他才能衣食无忧,才能享受人前人后的尊敬。没错,是尊敬。穿着直裰的秀才,连路上卖豆花的大妈都用艳羡的口气呵斥儿子:“看到没,那是秀才!你努力就能跟他一样了!”那一瞬间,心里真是被塞的满满的。那种被世人真正承认的荣耀感,几乎淹没了他。

如果没有罗衣的彪悍,他今天便是万劫不复——如同乞丐一样哀求本家指缝里的银子,连奴仆都毫不掩饰的鄙视,再回到那样的生活,宁愿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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