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对第一个孩子总有些特别的情节, 容仪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孩子,让曹夫人一碗药解决了。这次算是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个孩子, 尽管他还意识不到什么叫做责任,但总归是心疼的。不学无术的他并不知道胎位不正有多危险, 只是平日里听过几耳朵,根本不当回事。此刻看到罗衣和稳婆凝重的神色,便知大事不好。但又本能的不信任罗衣——一个狠的拿他当鞋底扎的女人,怎么可能对海棠有善心?只好一溜烟的跑去仙萱堂求救。
太夫人眯着眼听着容仪结结巴巴的说了事情经过,淡定的说:“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踏在棺材板上。哪有不凶险的?稳婆也来了,你太太也派了婆子, 你一个大男人急什么呢?你媳妇大暑热的天, 四处为你奔走,你又来我这里干什么?”罗衣不是她最喜欢的孙媳妇,但怎么也比不规矩的贱妇强。做婆婆的跟媳妇不对付,那也要看跟谁比。要是罗衣这会儿完全不顾海棠肚子里那块肉的死活, 太夫人是要出手的。当然是重孙子和重孙子他爹要紧。但罗衣已经四处奔走, 尽心尽力了,她就不会再偏向海棠了。巴不得去母留子,海棠要难产死了正干净,免得她去作孽。从今天各处回报来看,这老四媳妇还真是个老实的。她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容仪却犹不死心,央着太夫人去请太医。曹夫人恰好进来请安,听到这话差点脚滑:“胡闹什么!也有丫头生产去请太医的?你当太医院的供奉是干什么的呢!”
“太太, 听稳婆说凶险着呢。”
“哪家女人生孩子不凶险?”曹夫人道:“稳婆不是已经请了?”
“可是,可是……”
“我的哥儿,”曹夫人道:“太医是什么人?那是为皇上看病的,你要我去请,叫我怎么开口呢?咱们家丫头生产就请太医,要是奶奶生产该请什么?想叫人参你老子一本呢?不过是女人生孩子,你急什么?”
容仪被曹夫人一抢白憋的无话可说,也只好灰溜溜的走了。一进院门,看到罗衣还在院子里急的打转呢,豆大颗的汗珠直往下掉,妆都花了。好在她平日里总只画淡妆,效果还算不上恐怖。左看右看,罗衣是真急,心里稍稍好过了一点。又有些感动,到底是夫妻,总是替他急的。
他哪里知道罗衣可不是替他急,要知道21世纪,只要是孕妇,那就是重点保护对象。上公车是必然要让座的,电梯是周围人要自动挤出一个真空的,她表的堂的姐姐怀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怕是去逛商场站扶梯,那也是有家人四面围着保护深怕一个没站稳出意外的。偏她大姑的儿子又做的是药代,家里姐姐亲戚怀孕时那孕妇保健品简直就是漫天飞舞。所以形成的条件反射就是孕妇一个个都是揣着太子一般精贵的,她却居然没想到给海棠做产检!胎位不正是可以矫正的啊。她要是不知道恐怕也就遗憾一声,偏她又知道,偏又忘了,看着个名以上属于她名下的孕妇两只脚都快踏进鬼门关了,自责的念头都快淹没了她。
趴网上看小说,看着宅斗血雨腥风,到她自己才知道,哪里过的了心里那关呀!特么在21世纪都是良民,做好事没好报的事天天见报,但见了老人倒下能忍住不扶的有几个?上回她带着亲戚在大热天逛动物园,亲戚中暑晕倒,她急的差点哭了,不就是周围一群路人甲围着给水的给水、报警的报警、给清凉油的都好几个么?还有几个大妈围着她安慰呢。就可见心理关难过了。她这回是真的急的快哭了,回头生完了在折腾是一回事,这时候可千万别出事啊。
天渐渐黑透,海棠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正在感受越来越强烈的阵痛。青葵院乱成一团,太夫人也忍不住派人来了几回。见到院子里的混乱,强行压了下去。又打发容仪和罗衣去吃晚饭,就算是顺产,还得要好几个时辰呢。这回是难产,更久了,不吃饭怎么行呢?
两口子对坐,风卷残云的扫了晚饭。又对望一眼,看到对方着急的神色,齐齐叹了口气。算是有史以来最默契的一回。
两人胡乱睡了一夜,海棠宫口还未全开,正是最痛的时候。稳婆喝住她不许喊,还不许咬牙用力,简直每一刻都是煎熬。罗衣都急的没力气了,只在罗汉床上歪着。容仪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见到海棠的惨状,忽然间生出了一点孝心来,姨娘当时是不是也这么痛苦?又看着罗衣,以后她是不是也会命悬一线?所以说人闲有人闲的好处,要是忙的很的,人在外面工作,妻妾在家生孩子,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叫做惊心动魄,就别指望他会有一丝丝怜香惜玉的心思。
辰时,海棠羊水破了。但到巳时还没反应,等到午时,确认是难产无疑了。容仪又去求了一次曹夫人,更加沮丧的回来。曹夫人见容仪隐隐有宠妾灭妻的意思,更加不喜海棠。罗衣娘家竟是难见的硬骨头,闹大发了又是她丢脸。她最初还想着一个坏了名声的庶女,怎么拿捏怎么算呢,谁想到她兄弟这么厉害。好一阵都被圈子里的贵府笑,笑她弹压不住小妾,笑她的庶子媳妇娘家打上门来,笑她们家没规矩。当老子的就喜欢围着小老婆屁股后面转,当儿子的就更加了,这媳妇娘家厉害吧自己还不厉害,小老婆生产你瞎掺和啥啊?你还真忙和上了。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口子儿媳妇生产呢,这没头苍蝇一样,这萧家是家教太好还是家教太不好啊!
太夫人见容仪丢脸丢的有些大了,一怒之下便让安阳侯这个当爹的拎过去训斥了一顿。大奶奶也装模作样的跑到青葵院替罗衣道了回委屈。两口子又坐在一起等啊等,等阿等,等到天黑没消息,又迷糊睡到天亮,还是没消息。
到了下午,总算有了消息。却是很狗血的:“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还是稳婆偷偷跟罗衣讲的,她是罗衣请过来的,又是内宅混的人,所以这种时候先请示罗衣,是示好的意思。通常主母都是保大人,这么一折腾这个小妾不死也半条命,再怀孕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还显的她仁慈。保小孩么,多一个庶子分家产,你当好玩的么?罗衣目瞪口呆,她哪里知道啊,也不想做这个主。不想见死不救和不主宰别人的生命是同一个概念,她索性把皮球踢给容仪。
容仪脑子里一半是水,一半是面粉。平常不动还好,一动全是浆糊。稳婆越催,他越纠结,他也胆子小啊!他要胆子大能让罗衣一弱女子拿住了么?让他做决定绝对是白瞎。
稳婆不急,反正她是没责任的。拖下去一尸两命,豪门里也不少见,她经历的多了去了。罗衣这种真着急上火的年轻主母反倒是少见,或许在婆婆跟前不得脸,怕担责任吧。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她也不催促。
没想到此刻太夫人派人来了,叫住稳婆,淡然的说:“若是不好抉择,不过一个丫头……”
稳婆瞬间明白了,罗衣心下反倒微微松了口气,不要她做决定就好。她能做的是尽可能的要求两个都救,可她毕竟不是圣母。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和同情是一回事,为这种事下定决心担责任遭埋怨是另一回事。此时此刻,她也只能依然强调,尽可能的两个都救。容仪的眼中带着感激,却也一样无可奈何。
申时末,一个女婴啼哭的来到了世上,而女婴的生母,则永远的闭上眼睛。容仪一时激动冲了进去,却亲眼看到什么叫做残酷,什么叫做舍大人保孩子。血淋淋的尸体,衬着白的泛青的皮肤,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恐怖。容仪吓的瑟瑟发抖,半晌才惨叫着跑了出去。
罗衣见状没敢踏入产房,只叫已经待命的乳母把小婴儿带走。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吓的不比容仪轻,容仪的恐惧是视觉上的,而罗衣,则是心理上的。
容仪废柴毋庸置疑,但到底是个大男人,侯府亲戚多如牛毛,他不至于没见过死人。那样惨叫的奔走,只能说明尸体很恐怖。何况她的乳母杨妈妈早早的拦了产房的门,深怕她进去。杨妈妈不说话是真的,但疼她的心也一样是真的。各种情形表明,海棠死的不是一般的惨。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才想起来太夫人的使者,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不过是个丫头……”。如果有一日,站在鬼门关的是她,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句:“不过是个庶子媳妇?”容仪与她毫无感情,他们之间,还不如从小伺候的海棠。到了那个时候,容仪会不会像这次一样,连争取的一句话都无?
人命如草芥!这是罗衣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打发出去也好,卖掉也好,哪怕是打人也好,都可以欺骗自己,他们出去了也许有更好的生活,反正没看见,反正看不见。只有这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如此逝去,第一次很不争气的躲在床头,默默的哭着:“妈妈,我想回家……”